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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寄生 第2节

    仕良呆呆地站在那里,小脸吓得惨白。他虽然小,但也知道父母待jiejie一向无情,内心也相信了jiejie或许真的在劫难逃。

    他愣了一会儿,突然跑开。过了一会儿,九蘅听到门上咔咔作响,门扇突然打开了,仕良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根用来撬开锁链的棍子,喘着气说:“jiejie,你跑吧。”

    九蘅呆住了。

    跑?……

    跑!

    九蘅原本黯淡的眼睛亮了起来,如在绝境之中看到一个出口。不跑是死,跑了或许还有生路。是的,跑吧,逃出方府,逃到外面广阔的天地里去,就算是流浪讨饭,甚至倒毙街头,也比留在这里接受酷刑、在痛苦折磨中慢慢死去强得多!

    她忍痛站了起来。仕良拉着她的手,跑进夜雨里,穿过园林中的树木,来到一棵靠近墙边的歪脖树旁,仕良说:“借着这棵树爬上墙头,直接跳下去,下面是一堆草,摔不坏的!草堆我特意准备在那里的,平时我都从这里跑出去玩!”

    她的手搭上树干,停了一下,又收回来,轻轻抚摸了一下仕林的头顶,声音忽有些哽咽:“仕良……”

    她忽然意识到,尽管她一直恨着他,可是他是这世上唯一关心她的人。

    “快跑吧,jiejie,你先找地方躲一阵,等父亲母亲消了气了,再回来。一定要回来哦!”仕良的眼中也冒出了眼泪。

    她心中藏着许多关于方家的秘密,可是这一刻,决定永远不告诉他。

    她不敢耽搁太久,在仕良的帮助下,艰难地爬上歪脖树,越过墙头跳了下去。尽管接住她的草堆很厚软,可是因为背上的伤,还是痛得她眼冒金星。缓了一会儿,才爬起来,跌跌撞撞跑进夜雨之中。

    第3章 扑进脑中的小兽

    泔水车远去,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向城郊的路上。背上伤处疼痛,咽喉里渐渐像要冒出火来,身上变得guntang,伤势使她开始发热了。冰冷雨水淋身,就像水火酷刑交加施于身上,视线被雨水糊住,越来越模糊。

    意识也渐渐模糊,唯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拖动着脚步——跑,跑到死也不能活着被抓住。

    不知何时摔倒在了泥地上,仍然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向前爬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手腕脚腕鲜血淋漓,在泥地里挣扎爬行,血不断地从手脚的伤口涌出,身后的泥水里拖着混浊的血色。

    这个幻象如此真实,以至于九蘅都感觉不到背部的伤痛了,所有的疼痛都集中到了手腕脚腕去了。直痛得她边爬边哭。

    她知道那是谁。那是十年前,被执行“家法”,挑断了手筋脚筋的母亲兰倚。

    九蘅终于俯卧在泥地里,一寸也移动不了了。她并没有跑出很远。或许很快方府的人就会找到她,将她带回去执行家法,让她历经与母亲当年一样的生不如死。

    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在沉沉降落的雨幕中,体温越来越低,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的嘴唇翕动,无声地念了一句:“娘亲,我好想,见见你啊。”

    湿漉漉的睫即将合上时,视野里忽然出现一星淡蓝光亮,闪现在一片黑暗雨夜。她已失去了思索的能力,对这个异像毫无反应。那光点像阴云缝隙里泄露的一枚星辰,却是晃动的。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九蘅半睁的瞳仁中映出的莹蓝星光骤然变大,变成灼亮的光团。刹那间她看到扑面而来的一片强光中,隐约有个狰狞的兽脸!

    濒死的意识硬生生被吓得猛然清醒了一点,目光略略聚焦,发现有个光团停在距她几尺远的地方,竟是一个透明的小兽形状,像是小老虎,又像小狗,通身泛着幽蓝的光。面相凶得很,一对眼睛如岩浆般血红。

    九蘅身体不能动弹,目光茫然地与它对视着。小兽的五官突然狰狞地扭曲,露出獠牙,“吼”的一声扑向她的脸!

    她只觉得这光团小兽直接扑进了脑中,强烈的白光瞬间充斥脑海,然后整个世界陷入宛若雷爆之后的销泯一切的强光之中。

    重新有意识时,天色已近黎明。九蘅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因为身上的伤痛已感觉不到,之前沉重的身躯也轻松了许多。她慢慢地爬起来,坐在泥地里。雨还在下,雨水落在脸上,冰凉的。

    “魂魄也有感觉的吗?”她伸出手来,感受到雨点跌在手心。

    她突然感觉到身边好像有人。

    猛地转过脸去,看到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影影绰绰,站了一个身影。

    恐惧携住了她的心神,声音都变调了:“什么人?”

    那个人影微晃了一下,一句温软的、略带哽咽的话传来:“不要怕。是我,我是你娘啊。”

    寒意掠过九蘅的心头。娘?……她的娘,不是死了吗?!

    不过她旋即释然了。娘亲是死了,她九蘅也死了啊。她现在是变成了鬼,要去往阴间了,娘亲来接她了。

    想到这里,潸然泪下,站起来朝那影子走过去。走得近了,能看清那个有些虚晃的影子的衣着和五官。

    朴素的衣裳,圆润的面庞,温和秀美的眉眼。

    确是母亲兰倚。

    兰倚原是方府的丫鬟。因为貌美,被方老爷看上,后来生了九蘅。殷氏没有生养的能力,强行把女婴从兰倚身边抱离,对外说是她殷氏自己生的,还像模像样假装坐了月子。但她并未将兰倚赶走,而是继续当粗使下人,百般欺侮。留下兰倚并非出于心软,只为了给方府再添一个男丁。

    这期间,兰倚有时会偷偷地、远远地看看自己的女儿,每次被发现都免不了一顿毒打。母女虽生活在一个府中,却难得见一次,也从未敢跟女儿相认过。

    而九蘅并不知晓那个时常窥视自己的下人其实是自己的生母,只觉得害怕,更被不怀好意的人教唆得看到她就跑。

    而方老爷见殷氏对兰倚的存在睁一眼闭一眼,就更加不放过兰倚,所以她又有了身孕,在九蘅六岁那年,生下儿子仕良。殷氏故伎重施,再次夺走孩子,假装坐月子。兰倚知道自己生下了男孩,方家香火得续,自己对殷氏来说已失去利用价值。

    这一次,不会仅仅夺走孩子了,殷氏必会除掉她。她生下孩子当晚就想方设法偷偷见到了女儿,拉着年幼的九蘅的手急促地道:“九蘅,我是你的娘亲,你跟我一起走好吗?”。

    那时的九蘅吓坏了。本应是方府大小姐的她,一直不懂母亲殷氏为何总是厌恶和殴打自己。当面对着生母时,也没有弄明白这个拉着她哭成一团的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连一声“娘”都没有叫出来,就吓得挣脱跑掉了。

    兰倚消失在方府很久之后,九蘅才从下人们偶然的议论中知道真相,悔恨得五内俱焚。然而一切已经晚了。后来她时常想,自己连一声娘都不曾叫过,兰倚会不会生她的气呢?

    兰倚顾不得刚生了孩子的虚弱身体,试图逃跑,却被抓住了。

    那一夜,殷氏刻毒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女人,道:“荡妇,不是要跑吗?家法伺候,然后让她跑,天亮时我派人去追,若追不上,便放你一条活路。”

    旋即有人上前执行了方家毫无人性的家法:在兰倚的惨叫声中,利落地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然后扔到门外去。

    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手脚流着血,没命地朝远处爬去。

    却是爬不了多远的。

    第二天早晨,殷氏派出的家丁轻松找到了在泥路上挣扎的兰倚,将她就地活埋了。

    懂事了的九蘅听说了这件事时候,恨透了殷氏,恨透了方府。也恨仕良。他的出世,把母亲往死路上推了最后一把。

    尽管知道仕良无辜,可还是止不住地恨。

    九蘅问过上天,这世上有神吗?如果有,为何不将这罪恶的世界毁掉。

    ——没有什么能毁掉这个世界,幸好如今她已摆脱了它,这就要随着娘亲,去往阴曹地府了。那里再怎样鬼气森森,也不会比方府更可怕吧。

    此时她站在兰倚面前,哭着问:“娘,你还好吗,手脚还疼吗?”

    兰倚努力掩了一下袖子,把血迹斑斑的手腕藏起,笑道:“不疼了。”

    九蘅激动地扑向兰倚,然而身体却与兰倚交错而过——她穿过了母亲的身影,扑了个虚空。她愕然回头看去,兰倚也在无奈地、微笑着看着她,叹道:“女儿啊,娘现在只是一缕残念,你碰不到我了。”

    九蘅着急地道:“我也是鬼啊!”

    兰倚摇摇头:“你不是。你还活着啊。”

    九蘅反驳道:“不对,我死了啊!”

    兰倚忍不住笑:“傻孩子。”

    九蘅低着看着自己,又看看兰倚,茫然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倚道:“是你唤我出来的啊。”

    “我?”九蘅更糊涂了。

    路的远处突然传来些喧闹声和脚步声,有几个火把渐渐靠近。九蘅慌道:“是府上的人追来了!”一时间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知道害怕。

    兰倚道:“莫慌。”

    说罢转身迎向火把移近的方向,背对着九蘅,直直地站着。

    那些执火把的人走近了,可以看清衣着和面目,果然是方府的人,为首的正是殷氏的姘头——方府的管家。那些人正吵嚷着:“快追!”“”跑不了多远!”

    “快些找!方老爷说了,死也不能让她死外边,给方府丢人!”

    突然一齐站住了,显然是看到了路中间站着的妇人。

    有家丁喝斥道:“哪来的女人挡道?让开!”

    管家仔细打量了一下妇人,突然面色大变,露出极度惊恐的模样:“你是……”

    第4章 长着触角的男人

    管家惊恐地大叫一声:“你是死了的人啊!”转身就往回跑,一帮子家丁也连滚带爬地跟着跑回去,火把也跌落泥中,一众人鬼哭狼嚎地消失在黑夜中。

    兰倚回过头来,已恢复了洁净温和的面目。对着九蘅一笑:“他们跑了,不用怕。不过天亮又会追回来,你也要赶紧走。”

    九蘅茫然点头。

    这时天色渐渐亮起。连日的阴雨不知何时停了,天有放晴的意思,天边出现一缕光亮。兰倚被这道光照得不适地皱起眉来:“女儿,娘被天光照着不舒服,放娘回去好吗?”

    九蘅仍是晕头转向中,听兰倚说感觉不适,下意识地答道:“那您快去回吧。”

    兰倚近前一步,虚虚抚了一下九蘅的脸颊,轻声道:“莫要恨你弟弟。”

    她下意识地答道:“好”。

    兰倚的身形在晨光中刹那散去,没留下一丝痕迹,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九蘅呆呆站在路中间,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有一辆马车沿着泥泞的路驶来,驶到近前,她也不知道躲。车夫急忙勒马,总算是没撞上这个傻站在路中间的女子。车夫冲着她怒吼道:“死叫花子!找死吗!”

    她呆呆看着车夫,问道:“你看得见我?”

    车夫气得扬鞭抽来:“我倒不想看见你!”

    她吓得一躲,闪到路边去。车夫骂骂咧咧驾车远去。留下站在路边的九蘅,傻不拉唧惊叹道:“原来我真的没有死啊。”

    远处路上的转弯处又传来人声。她心中一凛:方府的人又折回来了!想来是看到天亮了,胆子又壮了。

    绝不能让他们抓回去!

    恰好路边是一道沟,沟里的杂草齐腰深,她连滚带滑地跳下去,伏在草丛中一动不敢动。一群七八家丁脚步杂乱地从离她不远的地方走过,只听他们边走边议论:“刚刚那会儿,我们就是在这个路段撞见鬼的吧?”

    有人回道:“没错,就是这里,吓死我了。”

    有个年老的声音忽然叹了口气:“原来这里是那个地方啊。怪不得会在这里撞见。”听声音,是方府的管家。

    年纪小的家丁问:“这里什么地方?”

    “十年前,小姐和少爷的生母就是在这里被抓住,活埋在了……那个地方。”

    管家似乎是指了一个方向,这一瞬九蘅的心中有如刀绞,竟然忘了危险,探头出来去看他指的方向。好在大家都在沿着管家指示的方向看去,并没有发现她。

    九蘅看清了,他指向的是路西侧的一片树林。

    有人问:“原来府上那些流言,都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