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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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香,降香,金降香!” 谢承思越想越觉得难以忍受,不禁大呼小叫起来。高声叫降香来伺候他。 降香本家姓金,名字是谢承思取的,只有他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 一般是在他气狠了的时候。 但降香经常惹得谢承思气极。他传唤她时,人若不立刻现身,他都要大发脾气。 他便经常唤降香的全名。 此时,降香正巧不在,不仅不在,还被赶得远远了。 新来侍奉谢承思的两名婢女,本以为降香走了,她们便可借此机会在怀王殿下面前露脸。若是叫殿下看中了,未尝不可长伴左右。 殿下金尊玉贵,人又生得好,是这世上顶顶英俊潇洒的男子。 只不过因伤了腿,所以脾气古怪,性情暴戾了一点。 便是随便看谁一眼,都会引得她们一颗芳心扑扑直跳。 而降香一人霸着殿下贴身侍婢的身份,当然会使她们颇有微词。当真以为殿下是她一人的了?简直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降香这习武的粗人,哪里比的上她们弱质纤纤,温柔小意? 可摩拳擦掌的心刚生出来,她们便被怀王殿下的蛮横无礼吓破了胆。 到殿下唤降香时,更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但主有召,又不敢不应。只得颤颤巍巍地走上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殿、殿下……降香娘子现下不在……” 什么?金降香不在?她去哪里躲懒了? 谢承思大发雷霆:“不在就滚去叫她来,还要本王教你们做事?” “是、是!”两名婢女的声音颤得更厉害了,头恨不得要埋进胸口。心里只祈祷着,殿下千万别将她们拉下去打杀了。 “怎么还不动!”谢承思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 “这就走,这就走。”她们连忙转身。真是殿下开恩,不发落她们。 主位上的长公主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嘴:“你们先将怀王扶上素舆坐着。” “不必。”谢承思拒绝。 她们连叫人这等小事都做不好,还能要求别的不成? 长公主又劝:“二郎,坐在地上总归不好,先起来再说。” 谢承思:“我腿残了,起不来。” 长公主:“我听你们方才对话,你要的那名婢子不在,过来应当还要些时间。你不能一直这样。” 金降香现在赶过来要时间? 她为什么不候在他身边? 哦,是惹他生气被赶走的?那她为何要惹他生气? 且他赶她就走?他点了旁人侍奉,她不该有危机感吗? 不该赶快给他道歉,哀求他不让她走?就算再差些,也该留着让他出够气!他消气难道很慢吗?不知好歹! 无论从哪点看,都是她金降香的错! 谢承思的脾气上来了,倔着不肯动:“无妨。” “唉……” 长公主怕再说多了,戳着他心上因伤腿而生的伤疤,只得长叹一声由他去。 * 降香接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赶来筵席上。 向经过的贵人们行过礼,扶正了素舆,便低着头,将谢承思扛了上去。 “你是乌龟,来这么迟?害我丢这么久的人。”谢承思抱怨。 “……”降香不知如何答,便沉默地服侍着他。 谢承思本只是抱怨,看见降香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便涨了上来。 “你哑了吗?不说话?” 他人在素舆上还未坐稳,便伸手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 他原是掌兵的武将,虽如今废了腿,赋闲在家,但腰背和臂上的功夫却不减。饶是降香这样的武婢,也受不住他的钳制。 脸被扼得通红,喘不上气,下意识就想掰开谢承思的指头。 周遭宾客哪见过如此阵仗,皆噤声不敢多言。 此刻的寂静之中,降香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清晰可辨。 “二郎!”长公主见状,也不由大骇。 不仅出声阻止,甚至离了座位,忙忙跑来阻止。 “放心,姑母,我不会让这里见血。不扫姑母的兴。”谢承思猛然松开了手。 又向着长公主行了一礼。 “咳、咳咳……”降香屈起上身,猛烈地咳嗽起来。 但她心里着急,怕在怀王面前失仪太久,再惹他发怒,便捂着嘴,想赶紧直起身子站好。 “……殿下恕罪。”降香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谢承思似乎是发泄够了,抑或者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虽面色仍然不虞,但好歹平静了下来。 “今日因我之故,耽误了姑母赏春,还请姑母原谅侄儿。”谢承思对长公主说,“我再呆着也是让大家都不痛快。倒不如就此离去。赏春会后,侄儿定将上公主府去,给姑母赔礼。” 有礼有节,一点也看不出方才的疯劲。 “好好好,走走走,你就仗着我宠你吧。”长公主无奈道。 “你叫降香?”她突然又将话题引到降香身上。 “是。”降香敛袖福身。 “我听闻,二郎一直让你侍奉左右?”长公主又问。 降香求助地看向谢承思,他却别过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还在生气,只是勉强不追究了,当然不会帮自己。降香一望便知。 无法,她只能按着自己的想法,老老实实答:“大部分时候是。” 话说得干巴巴,里面全是忐忑。 根本不确定这么说,到底合不合适。 毕竟她也知道,自己总会说些不该说的话。此时既没有同僚提点,也没有怀王殿下的吩咐。 全由着她发挥,当然会怕。 长公主看上去并不计较:“我记得你原是我府上的奴婢?” 降香又老老实实答,将自己的家底全抖搂了出来,生怕有说漏的地方:“是。奴婢原是公主府上的人。年幼失怙,承蒙公主怜惜,教养长到十六,随公主贺殿下出阁开府之礼,一道入的王府。” “那很早了。二郎自小被教养在宫中的鸿永阁,出阁时,先帝不过刚登基。到如今,先帝竟早已登仙而去。” “我年纪大,很多事都记不真切了,还需你们年轻人多提醒才是。” 长公主感慨。 “是,是。”降香附和。她觉得这时应该附和。 “二郎身上不便,你照顾他的起居,定要照顾仔细了。更要记得,莫使他纠结多思,郁沉于心。你既是我公主府的旧人,更该有我公主府的规矩。”长公主敲打降香。 “是,是。”降香还是觉得这时应该附和。确切地说,只能附和。 长公主笑了:“你这孩子,真是。” 她拉起降香的手,拔下发间的一支金钗,放在她的手心中:“拿去玩。” “多谢长公主。”降香规矩地躬身行礼。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动不动就行礼,这么重规矩。年轻人活泼点好,可别同我这老婆子一般,暮气沉沉的。”长公主又笑。 “公主说的是。”降香被她这样一说,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行礼,还是不该行礼。 她又拿余光偷偷瞥谢承思。见他脸色如常,便大着胆子站着了。 虽然,她的站姿,与她的声音一样愣。 “好了,再留你说话,二郎该等烦了。你随着二郎去吧。”最后,长公主慈和地挥挥手。 回怀王府的路上,降香搀着谢承思上了马车。 他并未在公主的别庄之中,把脏了的衣服换下来。 这使降香须要在马车里,服侍他更衣。 怀王所乘的这驾马车十分宽敞,甚至用屏风隔出了更衣用的里间。 降香很有些不解。 怀王殿下素来爱洁,晨起要沐浴,就寝时还要沐浴,一天恨不得换三套衣服。 如何忍得了这些脏污? 她原以为,但凡一滴泥点子沾到他衣服上,他都会浑身瘙痒,坐卧难安。 “发什么呆,快帮我更衣!”谢承思见降香走神,出声催促道。 “是奴婢的疏忽,殿下。此处不能沐浴,请殿下忍忍。”降香告罪,生怕又在哪里惹了他不快。 若再向早晨那样被赶出去,殿下可就要光着身子了。 他自从伤了腿,大事小事都习惯让降香服侍。这使降香总怀疑他是否能够自理。 她手执一只长颈的水壶,正用壶里的净水打湿巾帕,为谢承思擦身。 水壶造型奇特,通身以白锡打造,是从西域番人那里传来的稀奇货。不值钱,但谢承思素来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 “忍忍?我当然知道要忍。我都和姑母告辞了,怎么能再借她那里沐浴?而且那别庄里的宾客,鱼龙混杂,我一个瘫子,呆在那里干嘛?惹人笑话吗?还是趁早回去为上,不沐浴便不沐浴吧。” 巾帕浸了水更加柔软,拂在背上,凉爽湿润,使谢承思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对着降香的态度,也平和了许多。只是皱起眉头,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 “我胸口和大腿上泼了汤水,右边的膝盖和肩膀摔在地上擦到了,这些地方要注意。你不随我赴宴,害得我受伤。不知道我伤在哪里,还要我告诉你。”他甚至开始指使降香,教她如何为他擦身。 “好的,殿下。”降香自然无有不应。 “擦完了记得给我按腿。” “我腿虽然残废了,但看上去绝不能丑。” 降香褪去谢承思的绫裤,他的两条腿便显露了出来。 肌肤白皙莹润,大腿健壮而有力。 唯有毒力淤积的一双小腿,因常年不动而变得消瘦纤细。便是如此,也能看出曾经修长笔直,线条紧实的模样。 紫红的淤毒因着谢承思坚持要人按摩,淡淡地分布在整个小腿上。使它们泛着不正常的颜色,却不如何可怖。 至于腿上为何要按摩,则是宫中太医研究出来的,缓解毒性深入的方法。 当年,太医院诸人翻遍典籍,最后告诉谢承思,他们力有不逮,难以回天,不知这毒从何而来,又如何解毒。 “殿下恕罪。”白发苍苍的院首跪在谢承思脚边,胆战心惊地求他饶命。 而谢承思却并不滥杀。 他甚至很冷静地追问:“治不了也罢。只是这淤毒太丑,我不喜欢,可否有解决之法?” 院首答:“有,殿下可使人时时按摩疏通。而且,把淤毒揉开了,活络经脉,也能暂缓毒性,以待解药。” 谢承思点头:“不丑就行。” 仿佛对自己的伤残毫不在意,只在乎美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