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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作铃一直觉得,自己健康长大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没什么了不起的。 医院窗外的太阳,却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忽明忽暗的光投在父亲的被子上。 可是自己健康长大这件事,居然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这么激动。 父亲躺在病床上,苏恪青站在自己身边。 哪怕父亲只是短暂昏迷了一会儿,疑影儿已经像乌云般拢上他的心,挥之不去。所以当父亲缓慢转醒,并背靠着引枕朝他招手时,他感到迟疑,并怀疑,这是不是真实的。 从小到大,有无数人在他面前赞过父亲的经商手腕,父亲对他也好得不真实。 可是,好的东西总是不长久的。 他都不怎么知道父亲的喜好、烦恼,而且确像父亲所说,他对家里生意的关注也远远不够。 一阵从没有过的巨大惶恐袭上林作铃的心: 如果父亲死了,怎么办? 如果父亲的遗愿是把林家的产业发扬光大,他却这么靠不住,怎么办? ...... 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攫住他的心肺,让他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怎么了,铃子?”林父察觉到不对,抬起手摸摸林作铃的脸:“别怕,爸爸在呢。” 林作铃反手握住他的手,却觉得他体温很低,十分冰凉。 “爸,你还好吧?”林作铃慌乱地凑近父亲,探手试他的额头,后来发现是输液导致父亲手冷,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一会,还是苏恪青拿来发热毯,让他垫在林父胳膊下。 林作铃有点挫败,他一向不拘小节,如今连伺候人的活儿都做不好,实在没用。 ...或许,他配不上做父亲的儿子,苏恪青那样优秀的人才配得上。 林父一手笼着林作铃,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摸他的头发,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 “铃子,慢慢来。” 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林作铃给自己的巨大压力,以及成倍努力。 苏恪青是个现成的榜样,依着他的例子,把自己曾经的悠闲变成对具体事务的了解,变成做题以及进公司实习。 林作铃猜,父亲是想让自己守好家业的,毕竟其中有很多与自己的名字、或者可以说,与母亲有关的东西。 哪怕父亲一再强调,“你活得开心、健康就好”,他也不觉得失去了这些自己还能心安理得。 况且,如果自己不足以支撑家业,那苏恪青可能也会到别的地方去大展身手,他们能力相差太远,或许距离也会越来越远。 毕竟,苏恪青本来就不是林家的人,没必要非得为林家鞠躬尽瘁。 届时,以他的能力,去哪里谋得高就不成呢?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林作铃难免着急上火。他从小对公司事务耳濡目染,虽说没上过手,倒也不是对公司完全不了解,无非是眼高手低,没好好历练。如今乍然上手,他却事事都想做好,简直熬得头晕眼花,濒临猝死。 他眼下的乌青,又显了出来。 大概当人虚弱的时候,不好的东西总是会趁虚而入。 上次是玉乔的糖衣炮弹。 这次是商洛绮。 她甚至连糖衣都懒得伪装。 林作铃还是趁课间趴在桌子上补觉,这回连U型枕都忘了拿,直接叠着胳膊埋头就睡。至于玉乔会不会再来戳醒他,已经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了。 一趴下,就已经睡着了。 连着一周多都是这样,林作铃连梦里都得计算:段考在不断逼近,学校的统一体检快到了,在此之前还有成年式,成年式典礼上可以偷偷补觉...... 成年式之后,性别分化,生理性别退居次位,ABO性别的强大习性开始把人分成不同的群体。 “就算考到了明宪又怎么样呢?没有固定的伴侣标记,也不能进到公共课课堂去...” 林作铃醒来时嘴边还有口水,他趴着睡压了脸,脸上残留着印子,一脸呆滞地听旁边有人在叽喳。 苏恪青趁上课前走过来,手疾眼快地拿纸给他擦口水。他一边侧着身防人看到,一边低声说:“马上上课了,赶紧清醒点!” 林作铃思绪慢慢回笼,被擦干净脸后点点头,手底下赶紧拿出课本,转着笔听苏恪青絮叨。 哪怕苏恪青刻意避免被注视,周围视线还是若有若无飘过来。他是个天然的视线聚焦点,发光发热太久,久到某些人的视线喜欢胶着他,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他们关系好好哦...”坐得离两人很近的女生悄悄和朋友嘀咕,表示以前并没发现苏恪青和林作铃这么有交情。 “哎,你说,他们会不会是...那个?”朋友挤眉弄眼,“会不会是小时候家里就说好,他俩到成年就标记,结果苏恪青看不上林作铃,现在又突然觉得人家好,赶紧献殷勤?” “看不上的人,什么时候也看不上。”商洛绮突然走过来插话,声调锐利,“也可能是林作铃家里有钱,捏到苏恪青什么把柄了呢!他借此要挟,才让苏恪青面子上这么关心他——” “洛、洛绮!小声点!”眼见苏恪青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视线就要转过来,那女生赶紧拉商洛绮的衣角:“别把事情说这么糟嘛!再者,咱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商洛绮哼了一声,正要说点什么,上课铃却响了,苏恪青没看她,转身回座位去了。 林作铃脑子里还在嗡嗡,苏恪青刚刚叮嘱了他一堆,核心思想就是让他别再这么拼命,不要太累。除此以外他什么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远处的叽喳声吵得他头疼。 接下来一节是班会,老师发下来表格让大家填写意向学院,并宣布了体检、成年式之类的事宜。 Alpha和Omega是重点通知对象,谁即将拥有标记伴侣的事情在班里闹得沸沸扬扬,有些还没定下来的同学也趁此机会,计划着搞个轰轰烈烈的告白。 距离段考只剩几天,大约是知道这时候复习也没用了,学校连课都不开,打算让大家放松放松,专注地搞一下成人式典礼。 各个班级都订了服装,也有整个班约在商场逛一个上午,然后现买的。下午则可以逛场地、听演讲,学生三三两两自由行动,只要最后回到班级听训合影,仪式就算完成。 林作铃他们班就是现买的那一批。他早晨提前爬起来写完一套题,苏恪青也在旁边复习,预备着他做完给他判卷,有哪里不会就现讲。 他做到一半,忍不住去看苏恪青,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苏恪青摸摸他的脑袋,眼神带点心疼:“很累吗?” 林作铃摇头,又继续去写。 他心里会不断想到苏恪青已经考上明宪的事实。 林父最近越发忙了,像是有很多手续要办,很多事情要交接。林作铃问起的时候,他总是敷衍,说“不会让你有太大压力”、“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 苏恪青给林作铃判完卷,发现只错了一道题。他赞许道:“你还挺能抗压的,实习学习两不误啊。” “那可不,”林作铃沾沾自喜,“我可是你家少爷,必须得向你看齐啊。” 苏恪青想说,哪有少爷要向管家看齐的,何必这么辛苦?再者,林家产业够林作铃几辈子衣食无忧,林老爷也摆明了没想让他受苦。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林作铃要上进,想和自己并肩而立,明明是一件好事。如果能彼此剖白心迹,有他一直帮助林作铃,不也很好吗。 做完题、吃完饭,他俩穿着便装一起到商场,大家投票决策,定下了合影时要穿的衣服。时间尚早,老师宣布原地解散,可以逛一逛再回学校去。 林作铃一心想补觉,可看到苏恪青似乎兴致勃勃,也不得不妥协,主动提出一起逛商场。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值得这么躁动吗? 打个大大的哈欠,林作铃一边和苏恪青离队往商场深处走,一边观察着身边的同学,发现大家似乎都跃跃欲试地策划着什么,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又小心翼翼。 因为要成年了?要拥有合法社会身份了? 想到这儿,林作铃心下一惊,没看出来班里同学觉悟都这么高,他好像又落后了。 往旁边去瞄苏恪青,发现他今天也精神焕发,头发清爽利落,身上衣服都是新换的,连球鞋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本来就很挺拔,现在又兴致高昂,简直走路都想带起一阵风。 林作铃在心里恨不得锤死自己,他不必看也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头发是下车前随便梳了两下,面霜是出门前苏恪青挖了一块揪着他领子抹的,最可怕的是眼睛——他眼睛下面,有相当明显的乌青。 说什么来什么,苏恪青饶有兴趣地停在一个饰品柜台前面的时候,玉乔恰好从另一边走来。她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笑着和林作铃打招呼: “铃子,你今天这么开心吗,竟然还擦了眼影?”不知她是打趣还是真的没看出来,还用手点了点林作铃的眼下:“这颜色挺适合你的!” 林作铃尴尬地往后一躲,正撞上苏恪青,苏恪青从后面扶住他肩膀,听他嗫嚅道:“...玉乔,我这是黑眼圈。” 玉乔和苏恪青的眼神在空中撞上,她便没再上前,只是惊讶道:“对不起,我都没看出来。你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啊!” 林作铃应了,也问了玉乔最近如何,两人你来我往,客套地问候了几句。苏恪青面色始终很冷,他转回去看柜台里的东西,掏出了一张信用卡: “你好,就刚刚拿出来给我看过的那一对,刷卡。” 林作铃一惊,转过去看,发现苏恪青要买下的是一对价值不菲的戒指,连玉乔都忍不住道:“苏恪青,没看出来你这么阔绰啊。” 苏恪青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有点委屈地看着林作铃:“铃子,你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