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莫比乌斯环
傅初霁把做好的阳春面端上桌时,院外恰巧传来轿车的鸣笛声,他抬起冷淡的目光,透过连接着庭院的玻璃门看到阮栩谦拄着手杖从车上下来。 一想起这阵子每天晚上的经历,扑进肺里的阳春面香气都快要变成调教室的味道,无论他洗多少次澡,那种高级香水混杂着污秽体液的腥臭味依然萦绕在鼻尖,比他丧家犬一般的命运还要再恶心上几分。 傅初霁自嘲般地泄气一声,下一秒换上常用的温柔面具,穿着围裙出门迎接阮栩谦。 “夫人起得好早。”阮栩谦身边站着一位陌生女性,对傅初霁羞涩一笑。 傅初霁不动声色地点头示意,在看到阮栩谦与她低声耳语时,内心便有了答案。 这才几天不见,阮栩谦就又换了个年轻貌美的秘书,想来这趟葡萄酒庄之行让这二位的感情变得更加浓厚了些,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分钟内产生这样粘稠的眼神交流。 阮栩谦自然地握住傅初霁的手,在司机与秘书面前扮演着好丈夫的角色,傅初霁另一只手从秘书手中接过阮栩谦的手杖,脸上挂着大方得体的笑容:“女士你好,这一路上多亏有你照顾老爷,要不要进来一起吃个早饭?我做了阳春面。” “不了不了,我就不进去了,”秘书的脸颊上还带着红晕,眼神下意识地望向阮栩谦,“那我就先走了,老爷照顾好自己,夫人也是。” 阮栩谦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路上注意安全。” 秘书小心翼翼地看了傅初霁一眼,这位正房的表情在两人的小动作下始终没有一丝不悦,笑意吟吟的凤眸中藏了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无法判断他的想法,她只好转身小跑离去,不敢在那边多待一秒。 傅初霁搀扶着阮栩谦坐待餐桌前,老爷子扫视了一圈屋内,疑惑道:“灯儿还在睡觉吗?” “是,您不在的这段时间他每天学习到凌晨一两点,我想着让他早晨多睡一会儿。” 阮栩谦皱起眉头,摇头道:“灯儿这就快高考了,你得监督他起来早读,明天不能睡这么晚了。” “好,我这就叫他起床。”傅初霁低眉顺眼地向后退了几步,转身走到阮灯卧室门前。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阮灯换了件篮球背心当睡衣,傅初霁看过去时,他依然是四肢缠在玩具熊身上的睡姿,穿着白色内裤的圆润屁股暴露在衣摆下,宽大的袖口处露出软乎乎的娇嫩乳rou,挤压在胸前堆积起丰腴rou感。 傅初霁抬眼看到阮栩谦往这边看,便站定在离卧室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朗声呼唤道:“灯灯,起来吃早饭了。” “嗯……”阮灯昏沉地应了一声,在床上挣扎了几秒,掀开毛毯去卫生间洗漱。 傅初霁坐回餐桌前,阮栩谦吃着他做的阳春面,夸赞道:“你的手艺还是那么好,我在葡萄酒庄接连吃了好几天西餐,胃里净是些洋玩意儿。” “您要是喜欢,我明早还为您做阳春面吃。”傅初霁把装有卤牛rou的碟子往阮栩谦面前推了推。 阮栩谦满意地笑了一声,刻意压低嗓音道:“事情都处理好了吗?那对情侣,调教地怎么样了?” “全部都处理好了,我已经通知了VIP们,您今晚会去会所。” “这次聚会VIP们可是期待了很久,有你处理,我也就放心了。” 阮栩谦与傅初霁讨论了一些细枝末节,见阮灯从卧室走出来时,两人十分默契地停止了这个话题。 阮灯半阖着杏眼往餐桌走来,脸上还带着刚睡醒时的迷糊表情,阮栩谦看到他只套了件篮球背心,下身没穿裤子,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语气严肃道:“灯儿,去卧室把衣服换了,穿条长裤。” 傅初霁余光瞥见阮栩谦心怀鬼胎一般,眼神在他和阮灯之间来回打量了好几圈,于是他始终低垂着睫毛,将视线放在餐桌上,装作不敢抬头直视父子二人的样子,浑身散发出柔弱胆怯的气质。 “哦……”阮灯有些郁闷地回卧室换上了T恤和长裤,心想,三个大男人有什么可看的,傅初霁在家又很少与他进行眼神交流,更别说看他的身体了。 阮灯重新坐回餐桌,刚夹起一筷子阳春面,还没送进口中,阮栩谦依然摆着架子说:“灯儿,以后不许穿那件衣服睡觉。” 阮灯乖巧回道:“好的,爸爸。” 傅初霁吃着面条不作反应,却在心里嗤笑不已。阮栩谦把自己的罪孽深重全部用来救赎阮灯,反倒是把这块宝贝疙瘩养得越来越不谙世事,不仅从小就没有对双性身份的危险意识,更是对他这个外来之人丝毫没有提防之心,天天跟个小傻子似的无忧无虑。 要不是他心眼多,这老头子还指不定要带着阮灯的秘密一起入土为安。 吃完早饭,阮灯站在庭院背英语单词,注意力被门口西装革履的两人吸引过去。 傅初霁站在玄关为阮栩谦打领带,老爷子看到阮灯后叹了声气,不放心地嘱咐道:“灯儿,我们今晚不回来了,你不要学到太晚,记得按时睡觉。” 阮灯的视线从傅初霁搭在肩上的麻花辫打量至脚上的切尔西靴,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问道:“什么重要的事大晚上还不回来?” “我们去跟你几个叔叔阿姨谈重要的生意,结束得很晚就不回来了。”阮栩谦面不改色地撒谎,傅初霁为了配合他,在一旁点了点头。 看着傅初霁认真为阮栩谦打领带的帅气侧脸,阮灯微微启唇,想咒骂几句脏话,但思量了几秒又愤愤地闭上唇。 是他主动提出的“和好”二字,这代表他已经开始约束自己对傅初霁的感情,喜欢与愤怒都不及“和好”重要。 他本就不太会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要是再把跟傅初霁的感情搞得一团糟,岂不是一切都功亏一篑。 阮灯转身背对着另外两人,独自生着闷气,傅初霁走在阮栩谦身后,眼神黏在阮灯背上迟迟不肯离去,唯有无奈的笑容能宣泄出几分不舍。 他本来还想与阮灯好好道别呢。 阮灯很不给两人面子,直到轿车离去都没再转身,最后还是按时到达的家教老师问他为什么面壁思过,他才拿着没背过几个单词的本子回了卧室。 在家上课的日子不比在学校自在,在学校时困了还能小眯一会儿,在家唯有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听课,一天补习下来阮灯不是累得头晕眼花,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睡觉之前还惦记着傅初霁做的阳春面,难得给他发了个微信,却在昏昏欲睡中迟迟等不来回复。第二天醒来,阮灯看到傅初霁在0点的前一分钟回了句“等我明天早晨回家给你做,乖宝宝”。 结果现在阮灯脸都没洗,顶着一头鸡窝站在空无一人的厨房愣了好几分钟,在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看错微信后,气得一把薅起餐桌花瓶里的玫瑰花甩在地上:“骗子!傅初霁大骗子!有了爸爸就忘了我!” 阮灯心里想了一百种辱骂傅初霁的方式,但这种想法随着另外两人接连续几天都没回家而烟消云散,他每天独自学习,独自吃饭,连经常跑来院子里找他玩的流浪猫小黑,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家里门铃被按响时,阮灯满心欢喜打开大门,眼前出现一个用牛皮纸袋挡住脸的人,他好奇地探头看过去,纸袋后的人便举着纸袋缩头躲他,两人一阵躲躲藏藏,纸袋终于被人拿了下来,白竹灿烂的面容出现在后面。 阮灯惊喜道:“快进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我猜你在家憋了这么久一定想吃汉堡了,所以就来找你啦。”白竹在鞋柜里拿下自己的拖鞋,跟阮灯黏黏糊糊地走进客厅。 阮灯笑呵呵地揽住白竹的肩膀:“我想吃汉堡,也想你。” 两人有一阵子没见了,话题多得很,边看喜剧电影边吃汉堡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白竹吃到一半忽然道:“我就知道你家大人不在家,我爸妈也好几天没回来了,听秘书哥哥说,他们一直在香澜待着。” ‘香澜’是阮家与白家合开的高级私人会所,虽然它以全方位的服务闻名于各个圈内,但阮灯是从来不与公子哥们来往的性格,白竹的家教又非常严格,超过回家的门禁时间就会被责罚,所以两人只对会所光鲜亮丽的外表略知一二,并不知道它栖身于黑暗中的一面。 阮灯笑完了电影中的梗,漫不经心地说:“那个会所本来就是他们一起开的,可能是在里面讨论什么重要的生意吧。” 白竹神神秘秘地挽住阮灯的胳膊,小声道:“我听秘书哥哥说,这个会所其实是给大人们寻乐子用的。” “寻乐子?寻什么乐子?我爸爸现在走两步都喘得不行了,不太可能吧……”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档子事儿又不用你爸爸动。”白竹看着阮灯惊讶的表情,耸耸肩膀道:“我爸妈反正是开放式婚姻,我之前还见过我爸带男大学生回家呢。” 阮灯保持着震惊的状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白竹笑他迟钝,往他张着的嘴里塞了一块薯角:“你要是永远都不懂就好了,这些东西太脏了,配不上你。” “该……该懂的我还是懂一点的……”阮灯有些害羞起来,他悟性低,在学习方面悟不出什么解题思路,在日常生活中更不了解人性,每天就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支配着泾渭分明的喜欢与厌恶,开心与伤心,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未知的事物能影响到他的情绪。 两人吃完饭后窝在卧室里看漫画,阮灯要剪指甲,就打开抽屉拿指甲刀,白竹眼尖地看到抽屉里有个丝绒小盒,迅速拿出来举高在半空中。 “呦呦呦,这是什么啊!”白竹故意拔高音调,把盒内的戒指拿了出来。 “哎!别!”阮灯的脸颊霎时间羞红一片,他赶忙站上床,从白竹手里夺过戒指紧紧攥在手心里。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咱们刚上高三的时候我就陪你买了这枚戒指,现在高三都快毕业了,它怎么还在你手里?”白竹的表情带着几分不悦,恨铁不成钢地拿食指戳了戳阮灯的脑袋,“要么你就送人,要么你就退了、扔了,你留着它算怎么回事?” 阮灯失落地看着掌心里的铂金戒指,这本来是他打算送给傅初霁的告白礼物,当时他一眼就在橱窗内看中了这枚设计独特的莫比乌斯环戒指,为了比量傅初霁的无名指维度,他还是趁傅初霁睡着后偷偷量的。 想想当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比刚入行的贼还笨手笨脚,结果好不容易等来定做好的戒指,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已经变得物是人非。 阮灯把戒指放回盒内,重重地叹了口气:“他都变成我小妈了,我还怎么送,这不礼貌啊。” 白竹沉默了几秒,发自肺腑真诚问道:“那你喜欢你小妈就礼貌了?” 阮灯一时哑口无言,默默地把盒子塞进抽屉最里面。 现在他对傅初霁的感情恐怕让月老都很为难,本来是一条笔直的长线,被两人硬生生弄成一坨胡乱缠绕在一起的毛球,好像谁都不愿意花费精力解开它,也不愿意拿剪刀直接剪开它,放在那里徒增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