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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对象

    “回消息了,让咱们现在过去就行。” 老肖打完电话等着路眠雨的下一步指示。在他的印象中,路眠雨这么严肃认真的时候很罕见。

    “现在就走,你俩跟我一起,我手机坏了。”

    话音刚落路眠雨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深夜的街道寂静得有些压抑,老肖开车,路眠雨眼睛只盯着车窗外,一句话都不说。

    薛老幺有些愧疚,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搜那些破留言和视频。

    “路总,视频里那些人……他们也并非就是针对这件事的。这是对人不对事,没这件事儿也会有另一件事儿让他们抓住。”

    “什么意思?” 路眠雨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冷冰冰的。问句说得也像是陈述句。

    “您想想,每年评副教授的指标就那么有限,科研能力强一些的,三十出头也就该评了,黎姜也不就是这几年吗?这会儿应该都开始着手准备了,难免和他们那儿的人有竞争关系,如果他的水平再高一些,或者哪些方面再强一些,那我猜等着盼着他出事儿的人应该不少。”

    路眠雨阴沉着脸没说话。

    薛老幺有些战战兢兢,继续解释:“人家那儿评比主要看啥咱是门外汉也不知道,但我早前还看过新闻,经常有那种一个课题组的同事背后捅出另一个同事什么数据造假的,还不都是为了那些名利……“

    “你可闭嘴吧!” 路眠雨还没开口。老肖就吼薛老幺了。“造个屁假。不会说话就别说。”

    薛老幺一下子就蔫儿下去了,很小声嘀咕着:“只是举个例子,不是说黎姜……“

    “还说还说!你到底能不能闭嘴!嘴他娘的欠cao了是不!回去老子就给你封死!” 老肖从车后视镜里狠狠瞪薛老幺。

    “行了。都闭嘴吧。” 路眠雨叹了口气。

    车里安静了。

    派出所里,老肖和值班的民警勾肩搭背嘀嘀咕咕说了一通,然后冲着路眠雨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路眠雨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一沓现金递给了老肖,老肖转手交给了办事儿的人。

    网上的视频上传时间是晚上十点,但拍摄时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九点四十。学校门口从九点五十开始的监控录像,三个人挤在屏幕前一点点找。

    不难找到。监控正对着学校大门。九点四十黎姜被清除出办公室,十点十分,他就走进了学校门口那条街的监控覆盖区域。

    “看!出现了!” 老肖激动得大嗓门一喊,在门口放风的民警也好奇地凑过来瞟了一眼。

    “是这个人啊!“ 民警撇撇嘴。

    屏幕前的三个脑袋全都转了过来看向民警。一个平时在所里不怎么混得开的小民警,忽然得到了关注,没觉得尴尬或蹊跷,反而炫耀起自己的消息灵通来。

    “早就听说了,这人是个基佬,道德人品也有问题,人家宋氏集团的老总有女朋友,这人就是贪图人家钱财产业,非要去掰弯人家,掰不弯还恼羞成怒偷人家公司机密数据……“

    现在有多少脏水往黎姜身上泼都不奇怪了,更何况路眠雨一丁点都不在意要把黎姜推上绝路的人是一个一群还是一个世界一宇宙,反正他是黎姜这边儿的人就行了。

    让路眠雨起了疑心的是另一件事。

    “早就听说?” 路眠雨打断了民警的话。“是多早?”

    “有半个月了吧,学校这一片到处都在传,当时也没啥具体的证据,还有些支持他的人给他洗呢,现在好了,打脸了吧,证据出来了。” 民警颇为得意地用着夸张的语气叙述着。

    路眠雨心里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了,黎姜的事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按理讲黎姜一个普通人,不是明星也不是位高权重,就算宋氏企业名声大,但这种商业或者专业上的新闻,本来关注的人不多,也传不了这么快更不会引起这么强烈的敌对情绪,但绑上八卦就不一样了,什么基佬啊,掰弯啊,小三啊报复啊,每一个关键词都踩在大众的兴奋点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恨不得瓜越多水越深越好。这背后的策划也的确周密,先用半个月的时间散布各种负面八卦,把舆论氛围营造起来,难免就有人反对有人支持,两边这样一对立一讨论一开骂,热度自然也就被炒上来了,到争得不可开交白热化的时候再把所谓的证据放出来,一下子就炸了锅了。

    路眠雨笑。这种手段开公司的、懂点公关宣传和市场营销的基本都会用,但也都仅限于用在生意场上打压一下竞争对手为自己公司的发展造个势,大家反正都是一滩浑水里的人,互相抹黑兵不厌诈罢了。这样跨领域使用把自己的脏手伸进人家干干净净的科研圈的,在背后捅刀子把人往绝路上逼的,恐怕也只有宋琪了。

    薛老幺和老肖看着一言不发的路眠雨,只能屏住呼吸安静得放屁都憋回去重新在体内循环。

    屏幕上黎姜的身影移动得很缓慢,十几分钟过去了,依旧没有走出屏幕上那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格子。他多半只是抱着那一堆东西踱步,走到右边,再走回左边。

    是了,他没地方可去啊。

    黎姜弯了腰,好像是想把怀里抱着的那一堆无用又沉重的东西放在垃圾箱旁边,可他看了看干净的街道,看了看旁边还在等着下班的清洁工大爷,又重新抱了起来,然后使劲儿向后退,退到了墙根下面贴着墙站着。

    黎姜的一举一动,不需要任何言语路眠雨就能懂得。

    黎姜是怕自己这样一个人人唾弃的垃圾弄脏了街道啊。

    越是硬骨头,越是要脸要自尊的人,一旦垮掉,越是坍塌得灰飞烟灭。

    半个小时之后,黎姜终于在屏幕上那一排监控格子中走过了两个,然后停在了一家招待所的门口。路眠雨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跟着黎姜不上不下地悬着。

    姜儿,进去,进去,听话,进去歇一歇等一等,我这就去接你。路眠雨在心里一遍一遍默默祈祷着。

    几秒钟的迟疑之后,黎姜终于走上台阶迈了进去。路眠雨激动得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他和黎姜的距离终于不是飘飘忽忽难以把握的了,从派出所到四个街口之外的宾馆,只要十五分钟,他就能出现在黎姜的面前了。

    “老肖开车,走。“

    路眠雨的心都飞奔出好几个街口了,刚要迈出派出所的腿却又被薛老幺一声喊给拽回来了。

    “路总等一下!“

    路眠雨回头,薛老幺指着屏幕。“他又……出来了。“

    路眠雨跑回屏幕前的时候,黎姜已经抱着那堆东西又重新走了出来。这次他没有再滞留,而是低着头径直走出了画面。也不知道是东西太多抱得太久,还是路途太远走得太累,黎姜脚步沉重,身形也有些瑟缩,再不是路眠雨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四年前的法庭上黎姜目光如炬英气逼人,一个月前的夜市上黎姜和路眠雨大打出手寸步不让,甚至几天之前,黎姜受尽了各种羞辱还是那一副居高临下的傲骨,让路眠雨看着那又冷又嘲讽的目光几次都差点退缩。

    黎姜消失后的画面依旧喧闹,宾馆门口聚集着三四个人,磕着瓜子,拿着手机,对着黎姜的背影指指点点。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个,接下来一个监控在哪?“ 路眠雨指着最后一格画面问。

    民警耸耸肩。“就不归大学城派出所管了。”

    “能报警失踪找人吗?” 路眠雨急了。

    “这才几个小时啊,成年人,不可能给立案的。”

    “想想办法呢?” 路眠雨指的当然是花点钱。

    “我要是能有办法当然没问题,如果只查个监控,我这都可以安排也牵扯不上别人,但要报警找人,那就要出动警力,就不是钱不钱的事情了。” 民警也非常遗憾,毕竟有钱不赚王八蛋。

    路眠雨看向那没了黎姜的画面,刚才还明明只有四个街口的距离,此刻又远隔人事变迁,无影无踪。

    “要不把公司的人都叫出来找吧?就从那个宾馆开始找。” 老肖一副摇旗呐喊振臂高呼的样子,被薛老幺悄悄拽了一下衣角,才注意到了路眠雨冷着的眼神。

    “不行。这样是给黎姜树敌。” 路眠雨强压下心底的慌乱让头脑清醒起来。他自己的事情可以胡来,但黎姜的事情一定要小心谨慎。黎姜现在已经是四面楚歌了,再寒冬腊月大半夜的把公司的人从被窝里揪出来满城找人,吵吵嚷嚷的,那不知道还得给黎姜招多少骂,埋多少后患。

    “叫几个靠谱的道上兄弟,别声张,多干事少说话,找就行了。“ 路眠雨吩咐下去。

    “你们找这基佬干嘛?跟你们啥关系啊?“ 离开值班室前那民警好奇地打听。

    “别瞎说!“ 老肖刚想捂住他嘴,路眠雨却笑了笑,对着那民警轻声说:

    “你说得对,他是基佬,我是他……“

    找个合适的词挺难,说是“男友“,太暧昧不清太不确定,说是”爱人“,又没有征询过黎姜的同意,所以路眠雨找了个老少咸宜,又有一种盖章了认可了的正式感的词儿。

    “我是他对象。” 路眠雨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其他三个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路眠雨离去的背影。

    十几个地头蛇,都是在各自的一片街区树大根深的,找起人来也是轻车熟路,可偏偏三四个小时过去了,眼看着就到凌晨五六点了,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

    “路总,您回去歇一歇吧,找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总不能一夜把身体熬垮了。“ 薛老幺看着路眠雨苍白的脸色和血红的眼眶劝他。

    路眠雨不说话,就是死死盯着窗外,老肖开着车也不敢插嘴。

    “现在天太黑,找起来事倍功半,您回去歇俩小时,天亮了再出来,那时候找起来也快。“ 薛老幺真得是怕路眠雨下一秒就昏倒在路上了。

    路眠雨点了点头默许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黎姜好好的,他自己活了死了他都不是很在意,只是黎姜还流落在外,他不能就这么冲动之下把自己耗尽。

    “送我回郊区仓库吧。“ 路眠雨叹了口气。

    “去那儿干嘛?!“ 老肖问。

    薛老幺对着后视镜给老肖使了个眼色,老肖就乖乖闭嘴了。

    路眠雨也说不清楚自己想干嘛,他就是感觉喘不上来气儿,必须到一个有着黎姜味道与痕迹的地方,他才能勉强活下去。

    “你们也抓紧时间歇一会,两个小时之后来把我车从公司开来接我。” 到了郊区仓库,路眠雨嘱咐了一句就下车了。

    “路总,您……您这个样子能开车吗?” 薛老幺见路眠雨站稳都费劲,扶着车门缓了半天。

    “分头找快一些。” 路眠雨撇下一句简单的话后离开了。

    黎姜在的时候,路眠雨勒令他每天夜里必须开着灯,要随时能在摄像头里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面儿上的名义是要检查黎姜有没有夹紧假阳具,有没有在屋里跪好不偷懒,实际上更多的是因为路眠雨心里那些迷迷糊糊的情愫,又怕黎姜出事儿自己没法儿及时发现,又怕自己打开手机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怕怕怕,怕什么来什么。还是挡不住黎姜出事,还是被一片黑暗吞噬了。没有了黎姜的仓库,窗口只剩下死寂,看不到一丝光亮。路眠雨越是靠近,心中就越是绞痛。

    但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那间囚室,是唯一能与黎姜建立连接的地方了。

    楼道里漆黑一片,路眠雨本来也不想开灯,看不到黎姜的身影,多亮堂都是堵心。

    可他摸到钥匙,才想起一会儿那两道沉重的防盗门必须要些光亮才能把钥匙捅进锁眼里去。路眠雨在走廊的墙上摸索着开关,他胳膊沉得灌了铅似的,抬起来找个开关都很累。

    灯被打开的瞬间,路眠雨闭上了眼睛。适应了黑夜的瞳孔一时半会儿应对不了这样的光照。

    当路眠雨皱着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在模模糊糊的视线中看到了一个蜷缩的身影。

    就在囚室大门外,紧紧靠着那扇锁死的厚重的防盗门,身体缩成一团抱在一起,脑袋埋在胳膊与双膝环出的小窝里,看不到脸,只剩下一头乱糟糟毛茸茸的头发,和脑袋顶上一撮立着的呆毛,无依无靠地摇摇晃晃。

    在看清这个身影的瞬间,路眠雨是不敢相信的。他以为是他思念成疾或者体虚濒死出现了幻觉。他使劲儿挤了挤眼睛晃了晃脑袋,然后重新聚焦。

    那身影还在!

    路眠雨的心狂跳了起来。那念念叨叨一整夜的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了,却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明明已经开了灯,可黎姜好像更加不安了,他非但没有抬起头,反而越缩越紧,都快要挤进墙壁里面去了。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呼吸短促,背部起伏得更像是在痉挛。

    路眠雨不敢叫喊,不敢说话,他甚至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出。他觉得任何一丁点儿的动静,都会让面前这濒临破碎的心上人烟消云散。

    路眠雨走近黎姜,很轻很轻,然后他慢慢蹲下,在黎姜身边。

    黎姜又缩紧了些,完全嵌入了墙角,像一个小蜗牛要把自己全都装进个壳子里去。

    “别赶我走,我在等人……“

    黎姜颤抖的声音从胳膊和双腿之间的缝隙中挤出,有些闷闷的,小心翼翼地试探。

    没有得到回应,黎姜的声音更加不安了起来,像一股随时会飘散的烟尘,又轻又摇摆,带着些祈求。

    “……他会回来的,求你了,就让我再等一会儿……“

    “姜儿,在等我吗?傻小子……“ 就这一句话,路眠雨已是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