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自由还是束缚
“您好,我是加西亚。”加西亚伸手放上对方手心,微笑。面前的雄虫一身藏蓝色的衣袍,宽大的风衣外套发挥了披风的效果,随着主人的行动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明亮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打过来,掺杂在衣料里的金线闪出细碎的光芒,那双被纯黑色的手套包裹的手中,握着一根镶嵌了硕大的红宝石的,黄金的权杖。面前的雄虫身姿挺拔,步履从容,眉目疏朗,加西亚后退一步,下意识挺了挺脊背,总觉得,自己终于体会到,何为自惭形秽。 这,才是真正配得上皇室的雄虫吧,这种举手投足之间的从容,已经成为习惯可入骨髓的优雅,根本不是自己一个平民家庭长大的丑小鸭可以东施效颦的。 “可怜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进了一座牢笼,”雄虫看着加西亚的眼神,是纯然的,经历过痛苦的长者看着命途多舛的孩子,有心相助却无能为力的悲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但是,放心吧,十年的时间,很快的。” “你闭嘴!”路修斯上前几步,将加西亚拉到自己身后,怒视着眼前的雄虫,“我不允许你对我的雄主……” “你们皇室,有雌侍守则这种东西吗?”雄虫眼中的嘲讽一闪而过,“如果有的话,我建议你们去仔细一下,在雄主和别的虫族交谈的时候,我怎么不知道,雌虫,居然有拉扯雄主擅自开口打断对话的权利?” “你!”对方的语气里,更多的不是指责,而是不屑和嘲讽,nongnong的“就凭你们也配拥有雄主”的不屑,和“看来你们也没被雄主当做自己人教训过”的嘲讽,路修斯死死将加西亚护在身后,一根发丝都不让加西亚露出来,站得像一座铁塔,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我们和雄主之间……” “好了路修斯,我来,”加西亚拍拍路修斯的肩,给逡巡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奥菲尔德一个安抚的微笑,看向面前的雄虫,微笑,“谢谢您的提醒,但,我并不觉得皇宫是一座囚笼。” “这就是从小被洗脑的下场,”雄虫轻轻摇摇头,叹息一声,“孩子,你有没有看过贝欧刚星的极光,尝过杜欧凡星的甜点?宇宙很大,不只是一个皇宫,甚至,不只是一个主星。未来,当你看过更广阔的世界,你才会知道如今的自己,失去了什么。如果你愿意,我的宇宙旅行,可以带你一起。”他知道打破这只雄虫的自我保护心理会让他痛苦,但,如果任由他一直沉沦下去,他会真正成为皇室的玩物,就像当初,一段时间里的自己,而,他不能忍受看着一只雄虫,就这么跳入火坑,成为皇室豢养的金丝雀。 不能让面前这孩子,重蹈覆辙。 “我现在这样很好,”加西亚抿抿唇,“贝欧刚星的极光或许很美,但,主星上也有一样宏伟的极光;杜欧凡星的甜点或许美味,但,文森特亲手做的点心,也足够让我满足,谢谢您,前辈,但,请相信,我很幸福。” “他们囚禁了你的自由……” “世界上不存在没有边际的自由,我也并不需要,并且,他们给我的自由,已经超过了我所需要的限度。”加西亚叹息一声,有人吃惯了山珍海味,骤然吃到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会觉得难以下咽,但,对于他这种已经习惯了草根树皮的贫民而言,粗茶淡饭,已经足够幸福,“我不是那种,不自由毋宁死的雄虫,前辈。” 在虫族的皇宫,加西亚从不觉得自己被囚禁,比起前世那个“家”,这里,已经幸福了太多,自由了太多。至少,没有人打着为他好的名号,一定要他按照别人的规划生活,否则就是“被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可笑,他们所谓的爱,从来都只给他们听话的孩子,他得到的,只有棍棒之下的伤痕。 在这里,他已经拥有了不敢想象的自由,也,拥有了太多的尊重。同样都是强大到自己无法抵抗的存在,但,从奥菲尔德开始,这里的每一只雌虫,从未向他展示过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权力。他可以不害怕被雌虫殴打,因为他从来不曾被雌虫压迫,甚至如今,他已经敢对着那些虫族摆出主人的架势,因为他们的违抗而觉得生气。 是的,违抗。和前世父亲理直气壮的扭曲自己的意志相比,对于这些雌虫,他甚至会觉得,他们违抗了自己,而自己,也能理所当然地因此而感到愤怒。 “他们把你当做繁衍的工具……” “或许您是那么觉得的,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工具不该有思想,但,他要谁不要谁,要不要交配,那些雌虫们从来不曾干涉过一丝一毫,就连偶尔跟他求欢,也都是小心的,生怕惹他不悦。如果这是把他当工具,那,他前世的父母,又把他当做什么? 这一切,加西亚都知足的。 “但愿,你能永远这么自欺欺人下去。”雄虫叹息一声,轻轻拍拍加西亚的头,“但,如果哪天你想离开皇宫,我会帮助你。”雄虫的手指点了点加西亚的眼镜,将自己的指纹录入,那双带着唏嘘和怜悯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加西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不需要!”路修斯破天荒地让加西亚看到了他不再温顺的一面,一把将加西亚扯到身后,用力之大几乎在加西亚手腕上留下两道瘀痕,“我们会满足雄主的一切要求,雄主,不需要你施舍的帮助!” “包括离开皇宫?”雄虫无所谓地耸耸肩。 “包括……离开皇宫。”路修斯能感觉到,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刃一般刺透了自己的心脏,但,他没有停下,“以及,离开我们。”那是雄主的权力,雄主的决定他们无权置喙,但,他不会允许哪怕是他的雄父,在雄主面前挑拨离间。 “听起来倒是挺乖巧,可是,皇宫之外的任何一只雌虫,应该都知道违抗雄父的下场。”雄虫一手抚上帽檐,最后向加西亚点点头,说出口的话,却是对着那两只雌虫,“你们最好祈祷他这一生都不要有任何朋友,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 “我的雄父,已经死了二十年了,你现在不再是加百利了,亚雌,埃克尔。”加西亚清晰地从奥菲尔德的声音里,听出了恨意,“所以,我们和雄主之间的事情,你,又何来置喙的立场?” “噗嗤……”确定雄虫离开房间,加西亚忍不住戳戳奥菲尔德的脸,“你这算不算诅咒啊,奥菲尔德?咒你雄父早死?” “雄主……”奥菲尔德从来都是从容沉稳的代名词,即便偶尔有几次因为加西亚破了功,也都能迅速想到应对的办法,虽然未必有用。但此刻,奥菲尔德死死抱住加西亚,恨不能将加西亚揉进自己骨血之中的双臂还略带着颤抖,如此失态的奥菲尔德,即便是路修斯,也是第一次看到。 “好了,别怕,”加西亚轻轻拍拍奥菲尔德的发丝,算是安抚,“我不会……” “我们陪您去,”奥菲尔德埋首在加西亚颈间,轻嗅着雄主不自觉散发出的茉莉花茶的香气,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镇定下来,“雄主,贝欧刚星的极光,杜欧凡星的甜点,还有那些宇宙中最出名的美景,我们都可以陪您去……” “好啊,以后有机会了,你们陪我去。”加西亚本人不是很喜欢四处旅游的那一类,对于刚才雄虫用以表征自由的这两颗星星显然也没什么兴趣,但此刻,他知道,自己该好好安抚面前这两只被雄父抛弃的雌虫。 也只有奥菲尔德和路修斯称得上抛弃,毕竟,对皇室别的成员而言,他们的生命中,从来没有雄父的位置。 “那,您别走,行吗?”奥菲尔德低头看着加西亚,双眼泛着红色,“雄主,您别离开我们,我可以把宇宙中最漂亮的亚雌献给您,只要您还愿意留下来,雄主,行吗?”只要您还愿意留在皇宫,哪怕您的眼中再也没有我的身影也没关系,只要我还有雄主,哪怕不受宠爱,也没关系。 “亚雌,哪有你们好看?”加西亚倒是没说谎,审美这东西,本来就是相当主观的,尤其是在一群亚雌非要把自己往糙了的打扮的时候。 “雄主……”奥菲尔德眼中闪过凄凉之色,他显然不认为自家雄主说得是实话,苦笑着松开加西亚,奥菲尔德整了整加西亚的衣领,“雄主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不着急。”加西亚拿起桌上和礼服搭配的帽子扣在奥菲尔德头上,打开光脑,给面前这只将优雅刻入骨髓的雌虫全身上下扫描了一遍,嗯,上次奥菲尔德穿这一身还是结婚的时候,自己还有点怕他,但现在…… 这衣服我家雌君穿着真好看,想扒,怎么办? 所以这衣服贵不贵?要是不贵的话,可不可以自己给奥菲尔德买一身专门用来扒的? “雄主?”奥菲尔德乖乖配合加西亚给自己做了个全身扫描,得偿所愿的加西亚抿抿唇,一手抚着奥菲尔德的礼服,一手抚着路修斯身上显然布料比平时的衣服好了不少的外套,目露怜惜,“你们,很期待见到雄父吧?” “我们,已经没有雄父了。”似乎是为了强调这个事实让自己彻底死心,路修斯的声音比奥菲尔德更加坚定,“四十年前,我们就已经没有雄父了。” “没有雄父,你们还有我。”加西亚微笑着走上两级台阶,将两只雌虫拥入怀中,低头,在每人发间落下一吻,“我不会离开你们,我,舍不得。” “权势,财富,自由,只要是您想要的,我们都会捧到您手中,”奥菲尔德闭上眼,靠在雄主怀里,许下自己的诺言,“只要,您愿意收。”您不需要付出任何东西,只要,您允许我为您付出。 可,自己又能给雄主什么呢?权势,他避如蛇蝎;财富,他不过当一个数字;自由,这恰恰是自己,最害怕雄主想要的东西…… “这么害怕我离开吗?”加西亚叹息一声,轻轻抚了抚奥菲尔德的发丝,“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让你们这么害怕?” “不……”奥菲尔德受惊一般连连摇头,“您没有错,雄主,您没有错,是我们的错,是我们不会侍奉雄主,是我们……让您至今无法接纳……” “你等等!”加西亚皱眉,这话怎么越说越不对了?“什么叫我至今无法接纳你们?你给我解释清楚!” “雄主,”奥菲尔德苦笑一声,“如果有一天,我和休力特变成彼此的对手,不死不休,您,会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加西亚略一思索,“好像,我也做不了什么?大概,我能想办法让你们两个坐在一起好好谈谈?”这点面子,两只雌虫应该都会给自己的吧? “所以……”加西亚在这边绞尽脑汁,另一边,奥菲尔德和路修斯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力的意味,雄主的确温柔体贴,哪里都好,但…… 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走进雄主心里。雄主对他们的感情,从未超越过礼貌的范畴,礼貌的,完全不像是一家人的范畴。 “你们……怎么了?”自己雌虫的精神状态,加西亚还是有所感知的,两只雌虫掩饰不住的绝望让加西亚愣了一下,那个,自己应该…… 没做错什么吧? “雄主,如果您有一件算是差强人意的家具,您要用上它几十上百年的时候,您会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改造那个家具吗?”奥菲尔德抿抿唇,打了一个或许不那么恰当的比方,毕竟,他可不觉得自己和自己这几个弟弟,能达到“差强人意”的水平。 如果雄主一视同仁倒也算了,可,跟随了雄主三个月之后的伊西斯,和当初菲利路手下的伊西斯,已经有了不小的区别,那一股yin媚卑微的气息已经在雄主的调教之下消失殆尽,甚至,他都敢跟自己谈条件了。 雄主,是不愿为他们费心吗? “会啊,毕竟要用那么久,当然要想办法让自己用得舒服一点嘛。”虽然改造家具什么的没干过,但,画个扇面画个纯色的衣服什么的,加西亚可是驾轻就熟,“而且,改造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享受。”给那些工业化生产出来的东西一点一点涂上自己的颜色,一边憧憬那东西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唔,真的是想想就觉得享受,加西亚甚至已经在思考,自己的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家具,唔,可以改造一下,画点东西,加点装饰什么的。 “果然会呢……”路修斯低喃一声,奥菲尔德闭上眼,不想让雄主看到自己跌脆弱,“那,您为什么就没有改造过我们呢?是不是您觉得,我们根本算不上您的东西,您现在不过住在别人家的客房而已,终究有一天要离开这里,所以,不必在我们身上,费那个力气?” “啊?”加西亚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接收不到雌虫的重点,所以奥菲尔德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能像改造家具一样改造他们,呃,简称调教? 不是,你们是活生生的人啊,我又不能对你们的人生负责,我随便改造你们…… 呃,如果能把“改造”限制在闺房之内,好像也…… “您从来不肯管束我们,连命令都少有,甚至,连惩罚也吝啬,”奥菲尔德低下头,不敢去看加西亚的眼神,似乎只要看一眼雄主,就会失去继续的勇气,今天雄父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血淋淋地扎在奥菲尔德心上,“我还没自大到觉得雄主您对我们很满意,觉得我们不必有任何改变,那么,雄主,您打算忍受我们多少时间呢?十年吗?”他不知道雄主的喜好,不知道雄主的逆鳞,就算雄主再怎么温柔,终有一天,给拍马屁都拍不对位置的自己的耐心也会消耗殆尽,那时候,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你……确定?”怎么说呢,加西亚虽然一直接受的都是类似于什么“温良恭俭让”的教育,也一直自诩温柔体贴,但,他对这些乖顺到过分的雌虫也确实生出了那么一点点控制欲。而且,自从那天从荒星回来,加西亚也对雌虫的身体,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正好他也在头疼怎么给这些算是被自己抛弃过一次的雌虫们安全感,而,如果他们觉得被掌控会有安全感的话,唔,自己也可以,好吧,很乐意配合。 但是还有一条,的确他敢确定自己不是那种动不动上鞭子把雌虫抽打到遍体鳞伤的暴戾的家伙,毕竟他自己很讨厌受伤见血,但真让他放开了手脚,他还真有点忐忑,就那种,不知道自己下限在哪儿的忐忑。 毕竟现在,在床上的时候,他已经很没下限了,至少前世的他绝对想不到他会这么恶劣…… 他不是一直害怕自己过分了惹怒这几位甲方爸爸嘛,虽然他知道他们不会背叛自己,但,加西亚永远信奉,做人做事留有余地,不要把任何一只兔子惹毛了的人生格言。 如果真的让他放开玩,恐怕……真的会把兔子逼到咬人啊…… “您愿意吗?”从加西亚的提问中得到某种暗示,奥菲尔德握住加西亚的手,小心而期待。 “那,先说好,”加西亚低头,在奥菲尔德唇畔落下轻盈的一吻,“以后,你们如果受不了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能强撑着,行吗?” “好。”拦住弟弟冲口而出的“不必”,奥菲尔德答应得没有丝毫犹豫,但,他显然不打算使用这一项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