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我和他一样,都不曾拥有过什么。(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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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太阳最是毒辣,饶是被誉为度假胜地的暮色此时也晒得地面热气升腾,没人愿意待在阳光底下,连海鸥都躲进悬崖下的岩壁缝隙避暑。 西区的机场一向人声嘈杂,货物运输的滚轮声四起,所有需要的供给品周转及"商品"交接都会在这里二十四小时源源不断。古家势力庞大深不可测,从属的部分兵团在此驻军关卡严苛,海陆空哨戒密布重兵把守之下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铁板一块完全没有一丝漏洞。 古家所属顾远的地界全是枪械佣兵,一个训奴的首席调教师凌晨就出现在这多少有些扎眼,直到现在还没出来。工作的众人不禁往顾队的办公楼玻璃瞥上两眼,什么都看不见。 上午首席在负责人会议上宣布了实验品的死讯,明眼人都能猜到姜家前日谈判的意图,不禁再次感叹首席大人的残忍,为了不留把柄一个生命说抹去就抹去了,不愧被传言冷血无情。 众人闲暇之余纷纷猜测起首席造访的意图。顾远队长的兵是古昀下属兵团唯一一个常年驻扎在岛上的,首席来找顾队谈的是什么上层机密?这够岛上人八卦一个月了。多事之秋,总不会像前几年那样找这位好战的"小队长"打架。 可惜,时奕并没有阴谋论猜测的那样复杂。 顾远的会客厅里落针可闻,沙发上,时奕抱着怀里乖顺的奴隶直直抿着嘴,有一下没一下捋着服帖的碎发,仿佛抚摸一条安静的小狗,贪恋着最后的岁月静好。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刻,冰冷的黑笼子就在眼前,明晃晃昭示着分别的艰难。 柔软的身躯仿佛牢牢粘在他身上没有一丝空隙,时奕认真的黑眸像没看见奴隶逐渐呆滞的双眼,动作从没有过如此温柔。 干涩的嘴唇轻吻上那细嫩的脸颊,轻吻上微垂谦逊的额头,交颈的半刻旖旎也遮不住阿迟rou眼可见的消瘦,抱在怀里跟片叶子似的,下一秒就要消散不见。 安眠作用的输液管连上瘦弱的手臂,液珠在滴壶里缓慢落下,一滴、一滴,仿佛迟缓而坚定地夺走奴隶的生命力,让屋里本就苦涩的气氛更加凝重。 阿迟一直抬眼安静看着他的主人,从昨晚默然看到现在,眼里都泛起血丝也不肯闭上。耳朵紧贴着主人温暖的心口,并不平缓的"咚咚"声清晰可闻。 "您要来接阿迟。" 轻声话音到嘴边辗转终是说出口,深深吸气,开口的沙哑气声显得无比酸楚,悄悄攥紧的指尖透露出紧张不舍,又有些期盼和哀求,"哪怕奴隶脏了您不喜欢,也求您把奴隶带上……阿迟能为您表演很多……" "嘘——" 时奕知道阿迟每每紧张就会不自觉地推销自己的用途。 嘴唇被冰凉的指尖轻点,温柔的亲吻落在泛红的眼角,睫毛微颤,亮晶晶的眼睛跟深邃的黑眸很近,不知怎么,悄然带走了大片悲伤。 "你没想明白,阿迟。我一定会去接你的。" 阿迟愣愣看着主人勾起嘴角轻笑,冷冽的声线听习惯了竟觉得很温柔。 "你觉得我很喜欢放生?" 时奕指尖缓缓摩挲着嫣红柔软的唇瓣,看似温存之下,漆黑的瞳孔逐渐冷淡发直,盯得奴隶突然毛骨悚然,优雅的声线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掌控欲,"再说下去,我就不会给你机会了。" 刹那间,熟悉的神态直接勾起阿迟心底那抹恐惧,透彻如利刃的视线激得他瞬间脊背发寒!密布的压迫感下,全身像被调动起来隐隐作痛,连睁大的眼睛也害怕得立刻低垂,冷汗直冒! 曾经看他如牲口般轻贱的神情仿佛烙在阿迟心里多少年未曾磨灭,哪怕现在仅仅有几分相似,也让他怕得忘记呼吸。好在掌控者似乎只是为了让他更好地理解现状,立即抱紧僵硬的身躯亲吻安抚,爱不释手的宠溺感让阿迟慢慢从阴影恐惧中挣扎出来,钻进主人怀里喘息都重了些。 时奕并没有刻意吓唬奴隶,他从不做没必要的事。他喜欢这个满目臣服的小家伙,平心而论,他甚至想时时刻刻把阿迟拴在腰带上,扣上所有镣铐不让他离开半步。给予性奴选择"自由"的权力,放手,已经是时奕这辈子作出最大的让步,阿迟再多说几句他可能当场收回决定,把人抱回去锁得严严实实。 耳尖被亲吻舔舐得泛红,阿迟眼底悄悄洇起水光。熟悉的烟草气息围绕身边带来安全感,他打心眼里恐惧时先生,却好像习惯了做个附属品,胸腔满溢出不舍。 彻夜温存仿佛只是片刻,他从没感觉过时光如此转瞬即逝。明明在岛上度过的多少个春秋都漫长得艰难熬人,每一秒都绝望到麻木,为何此时此刻,想延长的时光偏偏流逝得飞快。 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主人了。这不需要感到恐慌,主人允许过。 抽搐的胃痛叫嚣着身体的抗拒,阿迟不知道为何如此抗拒"出岛"这件事。他想不起来从前的事了。 浓烈的硝烟味经年累月构成最大的梦魇将他彻底遮住,可无尽的地狱里,无数尖刀早已跟满身鲜血愈合融为一体,成为不可割舍的保护壳。 他明明连梦到出岛都会吓醒道歉,此时却在主人的陪伴下无比安心,难舍难分,好像生病了一样贪恋占有。 镇定成分发挥得很快,耳边噪音带来席卷的困意,心跳逐渐平缓,阿迟嘴里泛苦,却还讨好地献上轻柔的笑。 主人,奴隶要做回058了。 阿迟永远是您一个人的阿迟。 视线逐渐模糊。主人漆黑锐利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冷漠的薄唇,棱角英气的轮廓……统统看不清了。 额头被印下深深一吻,身体被抱起来,放进铁笼子里侧躺着。身体里被塞了按摩棒开始震动,导尿管接好,项圈收紧扣死在栏杆上。熟悉的小毯子,熟悉的手枪和一大堆子弹,熟悉的红宝石手链,还有昨夜主人心疼他,未曾给他穿上的乳环。 "您要想阿迟……" 锁链叮咣作响,嘴被塞上假阳具型感应饲管前,他有些急切地攥紧主人的衣角,颤抖虚弱的手牢牢抓着时奕的胳膊不肯放,逐渐朦胧的眼睛里只凭着光感仰望,满是不舍与哀求。 "您还能记得阿迟吗。" 轻颤的声音带上哭腔,像即将凋零的花瓣。 时奕轻吻着那只无力的手,"当然。" "我会每天想你跪在脚边,想你亲吻靴子,想你跪着承欢忍着疼哭求的样子。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奴隶。" 显然,调教师很清楚如何给一个性奴带去安全感。 "阿迟,"时奕抚上他的脸,冷冽的声线明明再平常不过,浓重的眷恋却像最动人的情话。 "等我接你回来。" 时奕缓缓开口吐出字句,没有什么地位差压迫感,没有什么催眠与胁迫,像在陈述一个不可更改的客观真理,轻易而沉稳。 不是被抛弃而是根本跑不掉,不是被遗忘而是彻底不能割舍,调教师用他最后的概念置换,给奴隶吃了一颗定心丸。 "好。" 单纯的嘴角弯弯上扬,像吃了蜜般甜丝丝的。嘴里塞进深入喉咙的假阳具型饲管,悲哀的性奴就那样蜷缩在小铁笼子里,透着栏杆缝隙,向着光而望,视线固定在模糊的身影上,直到瞳孔涣散没有焦点,重重闭上眼—— 泪痕自眼角悄然没入毯子,无人发觉。 编号77535058的快递箱非常大。时奕没忍心给他换运输的窄小铁笼,把阿迟睡习惯的那个黑笼子连同他所有"家当"都给带走。他觉得自己很可笑,生怕性奴在路上睡不安稳加了层海绵垫,没上鼻饲管,没上四肢镣铐,甚至绑都没绑。 男人就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笼子被厚重的木料严丝合缝包装,一点一点遮住最后的小身影,放好排风系统运去顶楼停机坪,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心里最后一丝重量被抽走,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空得发慌。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 挺拔修长的身影站在原地一动没动,抱臂抿着嘴一言不发,胸腔郁而不出憋闷着,终是点了根烟缓缓吐出烟雾,让尼古丁麻痹自己,眼里充斥着说不清的落寞。 很奇怪,今天没有海鸥嘈杂的叫声,沉寂得让人压抑。 良久,当太阳都快躲进海平线,时奕才掐了烟深吸口气,敛起思绪朝门口一侧,语气恢复起一贯的冷冽锐利,"越陵。" 名叫越陵的影卫无声无息出现在面前,单膝跪地颔首听令。这副面孔并不陌生,是那天时奕向古昀要来的影卫"十六",被古昀翻出名字放给他差遣。 "保护他远离生命威胁。" 愈发孤寂的眼神俯视,自上而下认真吩咐道。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举妄动,让他完全消失在众人视线里打消姜家疑心,跟俱乐部普通男妓没区别,明白么。" "明白,少爷。"越陵利落点头应答,只是表情不太轻松。他跟岛上的调教师们三观不太一样,对"万不得已"的情况有些模糊。 "叫先生。" 时奕偏了偏头有些反感古家的刻板,职业病似的随口纠正。见越陵表情微妙便知道问题所在,眯着眼略一思索。他知道这群影卫看惯了打打杀杀,反倒见不得性奴受虐。 不过倒不是什么大事,他给阿迟留的后路足够多,沈亦、董阮、手枪、信息素刃还有即将暗中随行的越陵,保一个不起眼的奴隶绰绰有余。 "可以找沈亦帮忙,多观察分寸。除了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 "是,先生。" "去吧。" 命令冷漠简短,越陵望向那临窗而立修长挺拔的背影,总觉得多了些落寞与叹息。 直升机起起落落,夕阳的余晖漫上高耸陡峭的悬崖,仿佛烈日贡献出最后的眷恋。激浪拍打上礁石诉说着强烈的挽留,连风都轻柔了许多。 盘旋的海风抚上崖顶的参天巨树,抚上笔直身影,好像在阻止攀登的步伐,萦绕吹起丝丝缕缕发梢。 百年的粗壮古树遮蔽下,时奕撒下最后一把茉莉花种,伫立良久迟迟未能动作,直面面前矮小的石碑和烈酒,眼中充斥着说不尽的凄寂。 北区禁区的往生崖除了时奕无人踏足,哪怕是岛主也不能,没人知道上面有什么。 呼啸的海风掀起风衣摆动,时奕轻叹着俯身,指尖缓缓描摹着石碑上潦草的"339"刻痕,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在崖顶喧嚣着无声挣扎。 "我要回斯莫了。" 冷淡的声线顷刻消散在风声里一分不剩,没人能看破他的矛盾与苦楚。斯莫帝国,那个将339全部牺牲都扭曲为投敌的地方,他当初为报仇而离开,如今大仇未报,却为保全一个奴隶再回泥潭寻求联手合作。 时奕嘲讽地摇摇头苦笑,在杂草丛生中大大咧咧席地而坐,给手边的酒杯满上。 "嗒。" 酒杯磕上石碑发出闷响,权当碰杯,溢出的烈酒越过手指泼洒在小野花上。时奕盯着那刻痕默不作声,举头一饮而尽,却始终觉得嘴里泛苦心中憋闷,攥紧了酒杯不断倒酒,磕在石碑上一声又一声,反反复复几杯烈酒穿喉,眼里终是溢出掩饰不住的疲惫。 "九哥。我很累。" 额头抵在石碑上,时奕眼神有些发直,盯着无意义的杂草满是倦怠。 "姜家的根基,我拔不动。" 与古家同样深不可测的势力盘踞在此,他怎么可能撼动。不把姜家连锅端了,作为时时刻刻被威胁生命的实验品,阿迟就永远没有安生日子过。父母的仇、故友的仇……一个接一个却怎么都使不上力,经年累月像块巨石压在心里推都推不动!时奕将剧痛的脑袋撞上石碑,心底焦灼的撕拧却没有丝毫缓解,紧紧皱着眉。 "暮色的烂根,我也拔不干净。" 他伸出自己骨节分明的手俯视着,发直的黑眸仔细看了看,明明很干净,却好像有血。 他突然毫无意义地笑了,还算爽朗的笑声像在嘲笑自己还存有的那点良知。 首席调教师?不过跟众人说的一样,是个草菅人命的刽子手。把人折磨得不像人,骗它们奴隶生来如此,却骗不了自己。他对不起导师第一堂课教给他的医者仁心。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用冷漠麻醉自己,劝说自己人性生来丑恶,巨大的性奴产业链不可能凭他一己之力消失,没有他给奴隶们底线的把控,这些可怜的奴隶会落到禽兽手里堕入更深的黑暗与绝望。 可他看不见成果,看不见尽头。耳边充斥着众人密密麻麻的"褒奖",说他冷血无情把人当牲畜,是调教师里最精于控制人心的"首席"。他在无可奈何的大环境下竭尽全力降低对奴隶的损伤,只要顺应就不会为难,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有没有偏离——他逃不出这个闭环。 这么多年,唯有阿迟睁着单纯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说出那句您明明在救他们。 "我和他一样,都不曾拥有过什么。" 时奕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伸手清掉石碑旁参差不齐的杂草枯枝,连带着野花都一块拔了。他眼里的落寞和孤独根本不加掩饰,嘲讽的嘴角满是疲惫。 "他叫阿迟,一个奴隶。" "我只想他活着。" 时奕搞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冷淡的话音消散在风里,是最深沉又最普通的心愿,早就跟着直升机一起带走了。 长舒一口气却带不走胸中憋闷,时奕点了根烟叼着,拿起铲子在石碑前下挖,很快就挖到浅埋已久的木盒。 曾经埋下它,倔强地希望它腐朽在尘土里直到逝去那一刻。吸了口烟叹息几不可查,他取出盒子拂去一层尘土,打开的手指有些发僵。 金属经年未上油发出卡顿的吱嘎声,夕阳下的两道横杠有些熠熠生辉,指尖缓缓拂过那闪耀的三颗星,像突然开启了尘封的记忆。 肩章,满盒功勋,以及那曾经饱含热泪点上挚友冰冷身体的解剖刀。 "穷极一生,我也会让姜淇那畜生下地狱。" 他缓缓抬眼起身,合上装满荣誉的木盒。 火红炙热的金辉将挺拔伫立的影子拉得很长,呼啸盘旋的崖顶海风中,漆黑的瞳孔认真注视着石碑的刻痕,吸了最后一口烟,长靴将它碾熄在碑前的泥土里。 "走了九哥。原谅我。" "他对我……很重要。" 活着,就是他对他最大的珍惜。 落日金辉收敛进海平线,刹那间万籁俱寂,惊起一片飞鸟,似流星坠落般划过云雾。 替我守着这些种子吧。时奕想。若是还能回来,便能看见一片纯净动人的茉莉花海。 皎洁的月光悄然升上高天,挥洒起不容置疑的银光,揽起偌大的深海。海风吹过石碑前倒满酒的杯子,泛起微微波动。离开的步伐有些孤独,也有些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