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蓝灰色头发实习医生
八点半,北京协和医院,心外科办公室。 刚从住院部回来的主治医生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翻阅病例的主任,标准的坐姿,脊背挺拔,他的白大褂穿得格外板正,扣子从来都是从头扣到尾,里面的内搭衬衫也必定会打领带,基本上一周不会重样的。 赵主治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又不好意思打断他的思路。 这是他们心外科的主任,他们科作为全国第一综合医院的王牌科室,自然是不止一个主任的,只是从未有过这么年轻的。 傅主任24岁回国那年就被院长挖过来成了协和心外科最年轻的空降主任,那时候心外已经有三个主任了,他刚回来就隐隐有了大主任的势头,一手手术刀用得出神入化,年轻俊美的杰出青年医生几乎吸引了协和所有小医护们的注意力。 四年前的主任可比现在热情多了,至少实习生的接引工作,他是不会拒绝的。年轻有为的主任去给这帮大四的实习生做思想鼓动工作,总比中年秃头又古板严肃的彭主任去来得更好一点,也能让这帮学生们对未来的工作更有激情。 傅书来在赵成杰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了,合上了病例本,抬起头,将额前的刘海拢到耳后,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他面容清俊,疏星朗目,肤色是温润的瓷白色,右眼下有一颗泪痣,衬得那双细长的柳叶眼秋波涟漪,哪怕是礼貌性的疏离笑容,也能立马往上拉几个亲和度。 “彭主任的思想教育工作还没结束吗?” 温润清朗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打破了冰冻的气氛。 心外科的医生们几乎都是连轴转,忙得走路带风,办公室里没几个人。今天心外安排了十几台手术,副主任和主治基本都不在,只有两个规培生在带教老师桌子旁边写病历,等着时间跟带教老师上台手术。 傅书来下午有专家门诊,本来早上是不用过来的,因为今天科室太忙了,顾不过来新来的实习生,他这才早上八点钟就到了。 至于思想教育工作,没有人比彭主任更爱做了,这人九点半有台手术,昨天还特意说要主持今天的会议,傅书来乐得清闲,干脆连会议都没去。 “应该是快结束了,主任看这次来的学生名单了吗?”赵成杰忍不住问道,这回北大医学部送过来的都是好苗子,他们科室总共分了八个实习生,有四个绩点都在前十。 “看了,第一名的成绩,非常不错。”傅书来点了点头,拿过放在手边的学生名单表,用指尖点了点那个名字。 北大医学院的专业第一名,门门满绩,蝉联四年,知道他们要过来实习,几十家附属医院都快抢疯了 ,最后人家主动选的协和医院,第一轮轮转来心外科。 名字也是好名字。陆寄云,壮志寄凌云,这成绩果然担得起这股青年锐气。 “好苗子是好苗子,只怕是个不好管教的主儿。”另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加入了谈话。 是彭主任,今年俨然有科室行政主任之下第一人的势头,他赶着回来做术前准备,会议还没结束就出来了。 “老师,这话怎么说?”赵成杰刚来心外的时候跟彭文辉学习了一段时间,科室内以老师称呼老资历医生是很常见的事情。 “我还没见过哪个第一名染了一头蓝灰色的头发,来协和的一百多号实习生里,就他最显眼。” 彭主任冷哼了一声,颇为不满,古板的老教授哪里见过这样的,能来协和实习的,都是精挑细选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仪容仪表自是不必说。虽然没有强制规定不许染发,倒还真没有学生干这个事儿。 染也就罢了,还是这么显眼的蓝灰色,生怕自己不够引人注目是不是。 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而且还是来他们科室的。 傅书来微微一笑,拉了拉左手略有些下滑的白色手套:“实习生带教也是主治来带,至于头发,青年人想染什么都可以,不影响工作就好。” 彭文辉皱了皱眉,看着傅书来,有心想反驳一下,却拿不出合适的说辞,他们科室这个年轻的主任思想比他们三个老主任前卫大胆多了,还几乎每次都是对的,科室一把手田主任还总是护着傅书来,也就这两年沉寂了几分,他们也不好意思再针对他了。 彭文辉转过头,招呼赵主治:“上手术,这台你来做一助。” 都是科室的大主任,赵成杰两边都得罪不起,颇为歉意地看了傅书来一眼,这才跟着彭主任出来办公室的门。 傅书来看着他们出去,倒是无所谓,拿起名单仔细又看了几眼,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轻缓脚步声。 住院总领着那批实习生进来的时候,领头那个青年确实让傅书来觉得眼前一亮,这个气质,协和确实少见呐。 住院总是刚规培结束的一个博士生女孩子,似乎才到他胸口的位置。 那青年有将近一米九的个头,标准的脸型,轮廓分明俊朗,剑眉星目,眉骨下压,眉峰锋利,眼眶深邃,丹凤眼上挑,双眼皮和卧蚕都很明显,压迫感和侵略性扑面而来。 发型是潮流纹理烫背头,染了一头雾蒙蒙的蓝灰色,优越的发际线也足够他自信理这种发型,甚至有几缕碎发落了下来,搭在眉峰处,应该是刻意的样式造型。 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衫,打了一条蓝灰色条纹的领带,下面是深色直筒牛仔裤和黑色帆布鞋,腰带勾勒出了一把劲瘦有力的腰肢,腰以下几乎全是腿,优越的腿长显出了黄金比例的好身材。 好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锦衣青年。 傅书来当时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青年穿黑色的衬衫可能会更搭一点。 等他们走近了,傅书来才注意到,那男生左边眼角下有一颗小痣,在靠近眼尾的位置,更衬得那双眼睛多情又锐利。 第一印象确实是彭主任口中不好管教的主儿,这样桀骜不驯的外形气质,似乎不太像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不过下一秒,这种印象就被完全推翻了。 青年注意到了这位年轻俊美的主任在看自己,眉峰微微舒展,露出了个礼貌的笑容,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冰山消融的感觉,彬彬有礼且进退有度。 那一瞬间,傅书来就确定了,绝对不会是刺儿头,甚至称得上是规规矩矩的三好学生。 住院总带他们过来,傅书来也只是说了几句要求,把他们的带教老师和所在的片区安排下去,然后就仍旧让住院总带着他们去熟悉环境和规矩了。 陆寄云在看到这位年轻俊美的主任的时候,就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 他的白大褂很合身,应该是医院的新款,腰侧的线收得刚刚好,勾勒出了一把纤瘦的腰身。 底下的常服是一身板正的西装,刚才站在那里的时候,一尘不染的漆皮皮鞋反射着柔和的光晕,修身的直筒西裤盖住脚踝,典型的成熟精英男士打扮。 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右眼角的那颗痣,还有从白大褂领口露出来的跟他花色差不多的领带。 他大二大三在学校附近的附属医院实习,对这所全国第一的综合医院里面的老师们并不了解,这里的医生们也不负责本科生的带教工作。 很难想象,在这样一所三甲医院里,会有这么年轻的主任,还是培养时间极为漫长的心外科。 刚才视线下移的时候,陆寄云看到了他左手戴着的白色手套。 不像是洁癖,不然两只手都会戴手套了,抬手之间露出一截霜白的手腕,他又很快把手套拉了上去。 刘海微微蔓过眉骨,又被拢到了耳侧,三七侧背的发型,露出一小半光洁的额头,面容清俊美好。 只是温和是流于表面的,眼底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这位主任的气质跟外型有些不同,本来应该是意气风发的杰出青年医生,却硬生生让他看出几分怀才不遇的落寞来。 亲和力全靠那双天生多情的眼睛和微勾的唇角,还有那右眼下点睛一笔的痣提上来。 好令人着迷的魅力,混合的,隐藏反差的,让人忍不住靠近,揭开那张面具看看底下到底是什么。 陆寄云被分到的是甲片区,带他们的是个颇为严肃的师兄,第一句话就是,实习要搞清楚自己的角色,做好应该做的事。每天至少七点半到科室,看一圈管床的病人,吃睡、不适状况,各种检查报告该打印的打印,该到位的到位,八点还要去交班。之后就是,跟着上级医生查房学习,记录患者日常病程,汇报病情等等。 至于值班,五天两个夜班,加上白天和周末基本都要在医院,协和的工作量还是非常大的。 陆寄云能明显感觉出这里的医生都格外严肃认真,师兄脸上很少有笑容,他忙得脚不沾地,叮嘱完他们,就是他们自己上手了。 实习生,跑腿自然是第一步。 师兄仔细端详了一下来的这三个实习生,一眼锁定了身高最高发色最显眼的陆寄云,待会要给病人办理出院手续,出院诊断需要上级医生的过目和修正。 这事儿适合这个师弟做。 “你去一趟心外办公室,如果主治和副主任都不在,就找主任签字,主任这会儿应该还没走。”师兄说着,递过来一张单子,塞给了陆寄云。 陆寄云点了点头,接了过来,刚打算往外走,突然想起,大会上给他们做思想教育的那个彭主任已经去做手术了,办公室好像只有那个年轻的主任,另外的两个,应该是规培的师兄师姐。 “师兄,如果老师们都不在呢?去哪里找上级医师?” 青年微微弯了弯腰,他比师兄高半个头,大概是觉得直挺挺地站着问不太合适。 齐师兄一愣,这学弟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拿他先开刀也是怕自己管不住学生,没想到听这个口气,竟然还是个规规矩矩好相与的。 “傅主任今天早上肯定是在的,以后找他,只要他上班的时候,门诊那里,办公室或者值班室,准能找到的,至于来住院部,顶多是查房,你到时候也要跟着一起听的。”齐师兄说着,催促了一句,让他赶紧去。 陆寄云心里的疑问就更大了,完全没提过手术的事情,主任一早上都在办公室,也太奇怪了。之前实习,科室里很少能见到主任,基本上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出门诊,就在手术室。 “老师,齐师兄让我来找您签字。” 门是开着的,出于礼貌,陆寄云还是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才进去把单子递给坐在那里翻阅英文期刊的主任。 这是傅书来第一次听到青年的声音。跟他预想的差不多,低沉磁性,谦逊里带了几分颇有亲和力的傲气,是字正腔圆的。 他放下书,微微转过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拿过单子,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笔,仔仔细细地检查。 陆寄云注意到了主任的手,右手很好看,指节修长,指腹圆润,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是温润的瓷白色,握着笔的时候,手背上筋脉略微凸起,从他这个角度来看,是近乎完美的构造。 左手在远离他的位置,写字时压过表单的一角,带着白手套,遮了个严严实实。 “书白又出错了,该让他亲自来的。”傅书来指了指那一处,画了个圈,在旁边写好修正意见,这才递给陆寄云。 陆寄云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聚焦在主任手上的视线,接过来手续单。 似乎碰到了他的指尖,微凉的触感,那一瞬间陆寄云甚至有种全身过电般的恍然感。 出院手续单出错,教授们一般都是要教训人的,结果接过来也没听到傅书来教训自己。 实习生在医院里被老师们骂不是新鲜事了,陆寄云很少出错,但也是被骂过的,有时候没出错都可能被教育一顿,单是看他头发不顺眼的老教授们就不少,结果现在年轻俊美的医生嘴角噙着浅淡疏离的微笑,居然半句责备都没有。 “老师……需要让齐师兄再写一遍重新递交给您吗?”陆寄云看着那张清俊的面容,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