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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想什么?”

    陆天阙本以为萧雨歇在认真看比试,侧过头一瞥,对方两眼放空,早已神游天外。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未得到回音,于是不露声色地动了动萧雨歇的衣袖。

    萧雨歇的手臂在袖管中轻晃,他终于回过神,说道:“在想,您此次会收徒吗?”

    “不会,我不日便要闭关,不宜在此时收徒。”

    上一次,不是在萧雨歇二十岁左右闭的关吗……不过,按理说陆天阙早就该闭关修行了,他只差一步,便可达到化神境界。推迟,无非是顾及到座下徒弟皆还年幼。

    萧雨歇推测,因为临近化神,也许他在上一个世界线的此刻,也并不打算收徒,不过是于心不忍,才伸出了手。

    善意孵化恶果,好人不得好死,因果逻辑,趋近畸形。

    见萧雨歇又眉头紧锁,垂头沉思,陆天阙起身,提议道:“不看了,我们先回去。”

    回程路上,栖梧峰银装素裹,冰雪在枝头微融,不时簌簌落下,晴日竟也能白头。萧雨歇跟在陆天阙身后,一串行进的雪脚印在前,他踏步时特意将脚印与之穿插,若前方陆天阙左脚陷入雪中,他便抬右脚踩在旁侧,印出一对。他玩得渐渐忘了心烦之事,兴致高昂,却在陆天阙回头看他之时陡然心虚,向一旁走去,一行脚印分为两行。

    陆天阙装作没有发现身后奇特的脚印长痕,他伸手环过萧雨歇的脊背,拍了拍他另一侧肩上的雪,然后将手掌放在上面,将人搂近,两行脚印开始相挨并行。

    萧雨歇不由得期待,他的十六岁生辰礼,会是什么?

    他以为不是灵器便是法宝,没想到陆天阙在屋内拿出的,竟是一本泛黄的书,封面写着几个字:萧氏家谱。

    “我去寻过你的家人,但旧屋已塌,你的父母也已不在人世,仅找到你的远亲,见到了这本册子,这是我用法术拓印下来的,想带回来给你。”

    萧雨歇未伸手去拿,摇头说道:“这上面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你想知道,你爹娘的事吗?”陆天阙仔细观察他的神情,握住他的手,将人牵得离自己近些,“从更久远时说起,有一个叫做林茂迭的富商,沉迷于修仙之术,妄想长生不老,可他体内没有灵根,亦是个多病早逝的命数。他听信邪魔歪道,骗了一名羽涅谷弟子为自己治病,病好后却反将其心脏取出,切好后生食。外界传闻,在羽涅谷修仙者,心为灵药,能治绝症、活千年。千年之说,当然是无稽之谈,但林茂迭确实活到了古稀之年才重病缠身,于是他又设法囚禁了一名羽涅谷弟子,这一次却没有立刻剖心,而是将他与一名女子一起圈养了好几年,直至诞下子嗣,他才取心,一代又一代……效用大打折扣,他终于病死床前。可这食人心,延长寿的法子竟也在林茂迭的后人中传承了下来,羽涅谷因这传闻与弟子离奇失踪直接封谷,不问世事,他们无从下手,吃的仍是被囚者的后代,将其称为食补。直到……”

    陆天阙说得比较含蓄,萧雨歇通过,观看的是更直白的残忍,他在心中补充道:直到……陈七生下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会被林家人取名叫做陈八,被侮辱、被迫生育、被谋杀。她生不如死,当然可以直面生死,可是她抚摸到女儿红皱的脸那一刹那,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她对林家人说:“我和我孩子的心,已成世间最毒的药。若不信,我剖给你们尝。”

    她夺过刀,往自己心口刺去,血溅当场,满屋腥甜。

    谁会信她的片面之词?

    她的心被摆在瓷盘中,众人去夹,滑入喉中那一瞬,哀嚎四起。

    在前一夜,她求孩子的生父带他们的女儿走,不惜再度委身,承受侮辱。在那日,她剖心邀尝,慷慨赴死,为他们的出逃创造时机。今后,她的女儿将因这场毒杀而被世人知晓其心脏有剧毒,免遭被剖心的命运。

    她的女儿,就是萧雨歇的外祖母。

    曾外祖母不会想到,心是良药会被争,心是毒药竟也会被抢。没人知道她用了何种方法将心炼化为毒,但此毒的厉害,经久相传,妖族首领想要这毒去统领幽冥古界,屠杀了他的父母,留下萧雨歇,当然也是为求绵延不绝。可萧雨歇的爹娘,至死都要将他护住,临死前用法器送他远走。

    若他独自长大,谁也不会晓得他的心是奇毒,他们的孩子,方能有一线生机。

    陆天阙的叙述与萧雨歇的回想先后中止,萧雨歇想得心中翻涌,听他说:“你没有被遗弃,你幼时的孤独,满载着爱意。”

    萧雨歇哑声道:“我知道的。”

    陆天阙将家谱翻到最后几页,提笔,将萧雨歇父母的姓名相连,再添上一竖,下书:萧雨歇,将这曾来不及载入的姓名还归氏族家谱,亦寻回他的根与故土。

    “你会继承你曾外祖母的无畏无惧,你父母的温柔敦厚,成为最好的人,”陆天阙将他拥住,贴在他耳边说,“我会代你报仇,妖族首领,我来杀。”

    “师尊,这是我的家仇。”不必你以身犯险。

    “你是我的孩子。”那这,就是我的家仇。

    萧雨歇抑制不住身体的轻颤,大口呼着气,将头埋进陆天阙的颈窝。是震惊、是悲恸、是感动,是被巨大的善意所笼罩的不知所措。哪怕他不是真正的萧雨歇,都为此动容。

    他最终接过了这本家谱,抚触过“萧渝,与其妻陈姣”。

    陆天阙提起自己的命剑,横放,前伸。

    萧雨歇问:“这不是您的命剑吗?”

    “今后,是你的了。”

    “我没有资格驯服它。”

    “这是我的剑,我赠于你,这就是你的资格,”陆天阙说,“除了你,没人能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