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帝国的冬天来得比往常任何一年都早。

    十月的寒风依然凛冽入骨，季瑾从飞船上下来，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军部把夏琛喊走开了场绝密调度会，除了五个军团长外连副官都不允许参与，季瑾突然拥有了几天假期，在夏琛酸酸的目光中微笑着挥手将他送入军部，转头就找代管军务的廖西请假。

    同样作为已婚雌虫，廖西非常理解季瑾渴望“放风”的心情。毕竟季瑾出来上班也是跟着夏琛，晚上回家还要全方位伺候雄虫，再喜欢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对方身旁吧，期盼有点私虫时间的愿望一点也不过分嘛！因此义气的副军团长二话不说就给他批了假，还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让夏琛知道，让他放心出去浪，浪够了再回来。

    单虫穿梭的速度足以让他赶在夏琛被放出来前从天伽基地回到首都星，季瑾规划了半天，决定去一趟天伽基地，去看看跟自己并肩作战却素昧谋面的同胞们。

    他提前和米兰说了一声，并得到了天伽首领的热情应允。米兰甚至亲自到机场接他，一见面就给他来了个热情的熊抱：“兄弟，终于等到你了！”

    “您怎么亲自来了？”

    “咱们不是兄弟么，你回家我不得亲自来接你啊？”米兰乐呵呵地一拍他的肩，“别在外面聊了，先进去吧。”

    天马03星的气候比起首都星更为严酷，远眺而去干枯的冻林上覆着一层素衣，米兰脸颊上的面具散发着森冷的寒气，侧沿甚至结了一层淡淡的霜，可见在风中等了他许久。季瑾心里愈发过意不去，匆忙寒暄了几句，跟着他往基地里走。

    “抑制环怎么摘了。”他们深入地下，沿着钢铁铺筑的道路向前，米兰指指他的脖子，语气尽是轻松的调笑，“雌侍升雌君要一年的考察期，所以现在是雌侍吗？”

    “是的。”

    “你雄主对你是真不错。”

    “他确实很好。”季瑾笑了笑，不想把话题往夏琛身上扯，“我们现在是去训练场吗？”

    “对，给你看看他们是怎么听你的课的。”米兰笑道，“我要把你介绍给他们，然后咱们去餐厅吃饭，晚上开作战会议，你坐我旁边。”

    “好。”

    他们一路步行到地下二层的训练场，偌大的场地都被合金包裹成冷硬的方形，用白粉横平竖直地区分了各个训练区，一队士兵正在靶场练习射击，另外一群士兵两两分组练习搏斗，打得像模像样，十分精彩。

    季瑾看了一会儿，欣慰道：“进步很大啊，放在帝国也是军雌水平了。”

    “哈哈，多亏你教得好呀！”米兰开怀大笑，“不过也是他们努力，都是可塑之才。”

    “这样水平的作战部队，我们现在有多少？”

    “三十万。”

    “这么多？”

    米兰的语气难掩骄傲：“当然，因为我们从事的是光荣伟大的事业，自然会吸引志同道合的同胞。”

    来到基地的雌虫无非走投无路和一腔热血两种类型，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来了，高低得干点什么东西出来。雌虫天生战斗力就极强，只需要稍加训练便威力惊虫，然而帝国五大军团常驻兵力加起来数百万，他们的三十万实在有些不够看。

    季瑾不由皱眉道：“三十万恐怕连第一军团的领地都打不出去。”

    “谁说我们要打第一军团？”米兰笑道，“刚准备告诉你，我找了个大靠山。本来打算这次介绍你们认识，可惜他现在要事缠身，只能等下次了。”

    季瑾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米兰恐怕笼络了第一军团的某位高官，才能如此自由地在第一军团的领地内行动。他原以为米兰选择天马03星的基地是想趁着灯下黑的机会捡漏，然而看训练场里的那些士兵一个个穿戴整齐，面色红润，手里的武器也是比较新的军团制式，乍一看像是帝国的正规军，显然事实并非他想象的那般，基地有着非常完整的供应渠道。往来航道都有第一军团的军雌值守，再怎么隐蔽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如此从容，就是不知道他暗中联系的是哪位大佬，最起码也得是副军团长级别。

    “靠谱吗？”

    “相信我，没问题。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他的身份比较敏感，我希望做到万无一失，一直同他暗线联络。”

    “我理解。”季瑾反而松了一口气，既然有第一军团的虫在，他也不必终日提心吊胆米兰同他信息不对称，再加上这位大佬看起来是个实权在握，有这样的帮手在总归是道喜讯。

    但他左思右想，有如此权限还能瞒天过海的名字屈指可数，仅仅一个副军团长恐怕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更何况这位大佬今天‘有事’外出不在第一军团，据他所知第一军团目前确实有一个倒霉蛋在首都星：“不会是陈凯——”

    “嘘。”米兰伸出食指在面具的唇中浅浅比划了一下，“慎言。”

    季瑾震惊极了，实在想不明白陈凯星放着好好的军团长不当，居然会掺和进来：“他为什么要来？”

    “当然是因为有利可图。”米兰忧伤地叹了口气，“目前来看他是个比较稳定的合作对象，我要负担这么多同胞的开销，为他们提供栖身地，没有时间徐徐图之了。”

    季瑾与陈凯星打照面的次数不多，印象里对那个拥有狐狸般狭长眼睛的雌虫只剩下圆滑一个评价，不由忧心道：“他不是善茬，而且与虎谋皮，我怕……”

    “我明白，他并非我们的同道，只是我们现在不得不同他合作。”米兰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不会将权利让渡给他，你放心吧。”

    季瑾自从跟他共事以来，只觉得眼前这个雌虫极具个性又思虑周全，哪怕是他也不能提出更好的建议。能与陈凯星合作无疑是对天伽军的极大补强，米兰既然表现得如此冷静和自信，季瑾自然不会对他的决定产生怀疑：“我相信您的决策。”

    “不会辜负你的。”米兰说着带他走进训练场，“离晚饭还有几个小时，你要不要亲自去指导他们一下？”

    季瑾很少当教官，但他教起学生十分细致，没多久就和士兵们打成一片。他在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快，这里的每一个士兵都有着高亢明快的情绪，连他也被感染得动力十足，越发卖力地想要教会他们。

    米兰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偶尔用光脑回几句消息，也是压低了声音讲，仿佛不忍心打断这难得的美好。好在季瑾的下班观念非常强烈，准时准点把士兵们放去吃饭，自己也跟米兰去了食堂，从电梯下到地下三层的单间去吃饭。

    米兰单独喊后厨做了小炒，虽然都是常见廉价的食材，但热腾腾地端上来，还是让季瑾打呼哇塞。正欲摘面具时季瑾意识到了什么，对米兰道：“抱歉，我不能摘面具。”

    米兰放在面具上的手一顿，旋即放下来，笑道：“我理解你的顾虑。哪怕你的雄主对你很好，其实在首都星生活还是很有压力的吧？”

    “确实。”

    “我们先出去，我喊虫来帮我们加个帘子。”米兰按铃喊下属进来，起身开门道，“我也知道分开吃饭比较好，但是没办法，谁让你平时总是这么忙，我实在太想跟你聊天啦。”

    季瑾被他两句话说得熨帖，便没再继续计较下去，只是仔细确认了一圈单间里没有摄像头，等拉好帘子就扯过板凳坐下去。跟士兵们练了一下午说不累肯定是假的，季瑾食指大动，先扒了一大碗饭，正大快朵颐之时，听见米兰隔着帘子问他：“能和我说说你和你雄主的生活吗？”

    “嗯……就是普通的上班下班，其实说起来挺没意思的。”

    “上班？你的雄虫居然参加工作吗？”

    “是的，不过只是一般的工作。”季瑾嘴一张就开始胡编乱造，“他说我出门工作的话他在家也没意思，不如出来工作。”

    帘外传来一声轻笑：“那你要看紧他呀，这样的雄虫很抢手的。”

    季瑾逐渐开始放飞自我：“看着呢，每天晚上回家都要闻一遍，要是有其他雌虫的味道我就跟他闹，等他来哄我。”

    “哈？”米兰惊讶道，“你这样对他，他不会生气的吗？”

    “不会呀。”季瑾说完自己都有点发愣，略带郑重地喃喃道，“他从来不跟我生气的。”

    那边静默了几秒，转而调笑道：“既然他这么在乎你，床上也一定很爽吧？”

    “嗯。”季瑾说起这个话题就禁不住开始荡漾，“雄主他不怎么热衷情事，但我们每次都很愉快。”

    “听起来真好。”米兰的嗓音有些兴致缺缺，“我很羡慕你，真的。我的雄主很不喜欢我，有时候我觉得要是自己也像你一样讨雄虫喜欢就好了。”

    这次轮到季瑾大吃一惊了：“啊……您也结过婚吗？我还以为您一直单身。”

    “结过的，不过他喜欢打我，我拼了命才跑出来，在星际流浪了很久才遇到卡其他们。”

    “所以您才仇恨雄虫吗？”

    “不，我不仇恨他们，强者怎么仇恨弱者呢，我只觉得他们可怜和可悲，一辈子也看不到世界的广袤。”米兰笑道，“只是在荒星的那段日子让我想明白了自己的价值，我觉得从前的自己傻得可笑，居然真的愿意跪在地上让雄虫践踏。我们都是经历过痛苦的雌虫，这一代辛苦些，不要再让后辈受苦了。”

    季瑾恍然明白了为什么总是会对米兰感到亲近，他们经历过相似的痛苦，在愤怒的火海中滚过一圈，因而怀揣同样的抱负，这份相同的信念冥冥之中自有一种牵引力，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他对米兰的遭遇感同身受，仅仅听着就已经感到愤愤难平：“我很抱歉听到这种故事，但我想说您是非常有魅力的雌虫。以后如果您愿意的话，会找到很好的雄虫的。”

    “不会有雄虫喜欢我了。”米兰含混地笑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不过我早就不在乎他喜不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