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权力暗涌
贺茹意拿回管家权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账! 楚颐七年前嫁入贺家冲喜,五年前被她娘授权代为管家,这么些年下来,她就不信没有中饱私囊、公款私用的黑账坏账。 虽然不知道楚颐为什么突然让权给她,但她知道,这五年来,楚颐在贺府的势力已盘根深种,又骗取了她娘的信任,一天不抓住楚颐的把柄,她这个管家钥匙就揣不稳。 那象蛇不愧是商贾之后,做账清晰严谨,每一条收支都有依有据,条理分明。幸而贺茹意的入赘夫婿程姑爷从前是个书生,儿媳妇裴氏又举荐了一个办事麻利的伙计,一家人齐心协力忙活了大半个月,把近年来的账簿理了两遍,几双眼睛一点一点地扒拉,终于发现了端倪。 贺茹意大喜过望,只要把这事向她娘秉明,一定能让娘亲看亲楚颐的真面目! 话分两头,贺君旭解除了禁足之后,便焚香沐浴,通禀入宫。 庄贵妃是他亡母的表妹,甚受恩宠,皇后于十几年前薨殁之后,便一直由她代理后宫。 先前庄贵妃便跟庆元帝吹过几回耳边风,说要见见侄儿,但贺君旭回京受册封那会儿人多口杂,又仪式繁重,不好相聚,于是皇帝开了金口,让贺君旭回家休整几天便入宫商议要事——顺便见见亲人。 庆元帝在御书房召见了他,贺君旭进去的时候,皇帝坐在鎏金的蟠龙宝座上,正与座旁文人椅上的一名清癯文臣说话,那正是当今宰相严玉符。 当初天下大乱时,庆元帝在凤阳起兵逐鹿中原,他父亲贺凭安为旗下先锋,严玉符为帐中军师,一文一武,一路相随到郦朝建立。贺君旭生于军营,幼时受严相教过几年兵法,二人一直以师生相称。 贺君旭向君王和老师行了礼,便听得庆元帝微笑道:“君儿,听说你与你后母,不甚和谐啊?” 贺君旭周身一凛,祖母早年持家很严,贺府在外事上向来上下一心,众人对他冲撞楚颐一事必然闭紧了嘴,却仍是传到了皇上耳边。 这几日他在家禁足,不知道这事被传成了什么模样。 严玉符捋了捋髯须,在一旁悠悠道:“好的不学,净学你爹那副暴脾气。” 他语带调侃,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庆元帝抚掌大笑:“活脱脱一个小贺凭安!” 庆元帝赐了座,又缓缓说道:“你如你爹一般刚直,只是凡事也需三思而行,做好表面工夫,不可鲁莽落人话柄。” 贺君旭听他话里话外并无训斥之意,反倒如长辈一般循循善诱,不由松了口气,郑重说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庆元帝与严玉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而笑。 片刻,严玉符长叹:“老三的儿子,一眨眼都这样大了。臣还记得他七八岁时,常在军营里和陛下玩摔角游戏,如今已是剑眉星目的名将了。” 庆元帝道:“光阴如箭,你我何尝不也早已霜雪满头?” 贺君旭见二人感怀,便安慰了几句,谁知两位老爷子精神振作了之后,竟开始拿他开刀。 庆元帝说:“说起来,如今君儿都快而立之年了,却还没一儿半女的,二弟,你我愧对老三哪。” 严相马上应和道:“之前边境战事吃紧,如今天下安宁了,陛下何不御赐良缘?” 庆元帝捋须思索片刻,道:“君儿看朕的六公主如何?” 贺君旭:“……” 陛下,您那六公主自然是千金之姿,可她今年才十四岁啊! 贺君旭忙向严玉符投去求救的眼色,严玉符笑道:“陛下,六公主年纪尚小……” 看看,他老师不愧是料事如神的国相,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贺君旭正感激点头,便听得严玉符话锋一转:“等明年小公主及笄,陛下再赐婚,岂不美哉?想必君儿也愿意等公主成年。” 贺君旭:“……” 这君臣二人,果然是串通一气。 “善。”庆元帝点点头,又瞟向贺君旭:“君儿何故面带难色,是瞧不上朕的公主,还是不想做朕的女婿?” 贺君旭:“……臣岂敢,臣一介莽夫,年纪也大,配不上小公主才是。” 这面圣,比他娘的打三天仗还累。 贺君旭神思恍惚地从御书房出来,经太监引路,又到了庄贵妃的雪畴宫。 庄贵妃已在庭院煮茶相迎,姨甥二人品茶叙旧,不多时,便见一荏弱少年被一群宫人簇拥着,下了步辇,走进庭院郁郁葱葱的海棠树中。 他拱手行礼:“母妃,表哥,恕我来迟了。” 来者正是庄贵妃的儿子,庆元帝的五皇子赵熠,他年方十七,长得如他母妃一般清秀斯文。 赵熠今年初刚被册立为太子,举手投足之间却尽是谦逊谨慎,见了贺君旭便含蓄地露出一抹微笑,好似一朵含羞夜放的病海棠。 贺君旭见了他,正欲行礼,却被庄贵妃拦住:“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熠儿,带你meimei来吃点心。” 贺君旭听了便一阵头疼,无他,皇上要赐婚的六公主正是庄贵妃的小女儿,名曰赵荧,小名双宜。 “姨母,”他苦恼道,“圣上赐婚之事,可是您的意思?” 庄贵妃见他神色有异,便放下茶杯,淡淡地将赵熠招了回来。 赵熠坐下来,小心翼翼地问:“表哥,你不喜欢双宜?” “不是不喜欢,只是……”贺君旭看着这母子俩,绞尽脑汁挤出一句委婉的话:“我只当她是meimei。” 别的不说,他上次见赵荧时,那小姑娘还是个四五岁的小豆丁,脸上挂着鼻涕,一饿了就大哭,现在他打个仗回来,就说两人要定亲,这谁接受得了? 何况,他和楚颐这笔烂账没处理完,现在谁嫁给他谁倒霉,怎么能祸害别人? 庄贵妃眼尾的纹路舒展开来,她给贺君旭夹了一块他爱吃的酱渍驴rou,柔柔说道:“君儿,你别看双宜小,宫中长大的孩子不比别人,自小就很懂事了。赐婚之事,是本宫的意思,更是皇上的意思。于本宫,是亲上加亲,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真丈夫,把双宜交托给你,姨母也安心。于皇上……本宫只是后宫妃嫔,不好揣测圣意,但也知道皇上自然是极欣赏你的,毕竟你年少有为,又兵权在握……” 贺君旭看着夹头榫酒桌上满盘珍馐,突然没了胃口。他手上的虎符,外人羡眼垂涎之物,却何尝不亦是个烫手山芋? 庄贵妃见他默然,便用丝帛遮着嘴轻笑:“傻外甥,你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回到京师,看不见的硝烟才是最杀人无形的。” 她向赵熠使了一个眼色,赵熠起身亲自为贺君旭倒了一杯茶,却只是木讷地低头说了一句:“表哥喝茶。” 庄贵妃瞥了一眼这不大中用的儿子,开口对贺君旭道:“君儿,咱们原是亲戚,此刻京城变数莫测,正应彼此照应才是。如今熠儿虽当了太子,可这东宫之位不是好坐的。前两任太子一位被废一位病殂,叫本宫如何不害怕?熠儿性子和软,原本本宫只盼他封个闲王,安稳一生,可他不知怎么入了皇上的眼……这会儿,我们母子二人,已是骑虎难下了。” 贺君旭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在军营中只会跟敌军兵不厌诈,从不曾见识到原来亲人君臣之间也有这样多的猜疑计较。赵熠是他表弟,又是太子,要是遇到事情,于情于理他都会尽力襄助。可如今他们却要用联姻将他绑住,着实令人不爽! 他口气生硬道:“姨母多虑了,您何须来争取我的支持,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太子与皇上父子同心同德,谁敢不跟随他?” 庄贵妃目光幽幽,叹了口气:“君儿可还记得光王?” 光王赵煜,作为三皇子自小就被寄予厚望,在天下未定时有过亮眼的战功,朝中亦有不容小觑的势力。传闻庆元帝立第一任太子时,就在他与大皇子之间权衡了许久。 然而,直到赵熠被封为第三任太子,东宫之位仍落不到他身上。 庄贵妃轻声道:“楚家与光王言从甚密,你的那位象蛇继母,很得你祖母欢心,这几年他在贺府为光王办过不少事,连皇上都夸你们侯府好本事呢。君儿,你向来孝顺,姨母只怕你在姨母和继母祖母之间难以取舍……” 贺君旭听得太阳xue突突跳,郁闷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甚好,原来今天让他应对得涸思干虑的种种安排,兜兜转转又是楚颐那个不安生的祸水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