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76 换季

    第七十五章　护短

    周家的家庭关系，是紧紧依托在周将军心情上的。

    固然氏族都是一个老父亲名义上在管事，但人千百种各有不同，每门每户当然都不是一个模板的生活。

    比如闻家上一辈祖母是西二区高门嫁过来的氏族母亲，养下来的子孙都比较认同所谓传统观念，大家长幼有序，分工协调，一大家子的儿子女儿，都很讲究辈分。

    但周家不一样，周将军从自己父亲兄弟手上实打实扣下来的兵和权，使他有无穷的底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周将军自己擅长内斗，对下一代就采取直截了当的手法：他谁都不栽培，谁都不信任，一言不合就要把人逐出家门。这么大一个周家，如今小辈里只有周霆、周潇与周谡住着。好在其他兄弟姐妹逐出本宅了也还是算周家的，除了不能在周将军面前碍眼，其他并无差异。否则短短几十年周家就人丁凋零，下场就要难看了。

    这样的专权专制下，周家居然繁荣鼎盛，没有一个废物子弟。成就最低的一个，就是百般受宠的周谡。

    周将军对周谡的爱可以算是罕见的深爱，其中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周谡与他极为相似。

    这种相似并不是面目上的。周谡有了周母的天姿国色来混合，导致其长成了大号的人偶，好像哪个艺术家没日没夜精雕细琢最后做成的臻品。周将军英俊归英俊，论躯壳那也是很常见的英俊，不至于这样的巧夺天工。

    他们最为相似的是一股气势。周将军在光辉岁月里亲手结果的性命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他在杀人上很有研究，不讲究残酷的过程，只讲究效率的结果。这些人命填充出了周将军的煞气，不需要讲话也会让周围的人一身冷汗。

    按理说周谡这样娇惯的养法，绝不该与周将军有一丝相似。但他天生的毫无人气，对杀人确实是没有什么兴趣，对其他事也一概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但如果真要他做，他不分喜好都能做好。

    他就像一把不断被打磨的锋刃利器，虽然没见血，一直被周家女眷养在墙面上当摆设，看起来也是寒光闪闪的。

    现在周谡就这样不近人情、寒光闪闪地杵在两位哥哥面前，不伦不类地点头打招呼：“你们好。”

    周潇虽然不至于就怕他，但这股与周将军极度相似的煞气还是很有威力，他不由自主掏出一只烟草，也点点头回应：“真是稀客啊。”他消化不了周谡被卫天卜欺负这件事。而一有心思，他就要靠烟草的想起来镇定一下情绪。

    卫天卜在他心中已经是很复杂的一个人，现在能把周谡这样锋利的刀捏在手里把玩，快要接近一位大人物的形象。他已经在反思自己，是否少了枭雄的气概，不然为何卫天卜能拿下周谡，他就拿不下？

    周霆不知道他的心思，很高兴小弟弟能来找自己，指了指周潇旁边的椅子，提起兴致问道：“坐呀，今天不忙你的公司了？”

    周谡据实相告：“今天的忙完了。”

    换做平常，这句话就会在这时结束。周谡的沉默寡言与周霆正经的不苟言笑是不同的，他是没有说话欲望导致的沉默，并不是刻意的。

    今天有想说的事，就主动道：“我想到一个很大的项目，但是人不够。”

    “哦？”周霆与周潇都很稀奇。周谡的聪明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主动要提什么大事。“讲讲看。”

    “北区遗留扩散的核辐射我想到办法改进，如果土地洁净的技术成熟，东三区的人口就可以迁徙到周边土地。”

    周霆与周潇对视一眼，一时陷入沉默。比起不知情状的清洁技术，他们更关心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周霆先接过话茬：“为什么要迁徙到周边？”

    周谡理所当然：“东三区的民调表，每年的民众诉求第一位不都是居住面积吗？”

    他的世界里一切问题都是有答案的。

    一切的问题都有答案，难的是问题本身。既然卫天卜要他做正经事，才像个大人，他只需要考虑怎么样的事足够正经。

    并不考虑利国利民，功在千秋这样恢弘与庞大的愿景。折磨无数人的难题，于他只是一个问题的答案——两亿多人多年困扰的问题，这总算一个正经事了。

    既然是答案，就能去思考，去解答，一切都是有据可循的。周谡的世界里，这并不叫困难。

    周潇不知道周谡的出发点是什么。不知道也无妨，他叼着那根烟，忍不住笑得颤抖。先是无声的笑，后是与周谡直愣愣的眼神相撞，笑得“咯咯”响。

    “哎呀可以了，他能有这种本事，已经很了不起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周谡自己还没问出口，周霆已经受不了弟弟这幅鸟样，稳健的大哥还是很看好周谡的头脑，认为其大有可为。

    这头脑用错地方，随时是可以调整回来的。

    于是他教育起来：“谡谡，就算可用土地面积增加了，居住面积也不是这样去改的。”

    周谡是真的不理解了。大家都想要的事，能去解决，为什么不解决？看他这样纯真，周霆联合周潇，向他普及了一番管理经验。用尽可能直接的语言，多方面向周谡解释绝不可以满足所有人的诉求。

    “再说了，有辐射在，别说暴民，他们连刁民都做不了，世道好好的，你盘弄这些干什么？”周潇吊儿郎当地连连摇头，对这位弟弟被欺负一事是越发证据确凿。卫天卜那样的人精，确实可能把他骗得团团转。“要是想挣钱，做点宠物游戏嘛，那个还是会流行很久的。”

    周谡好好一个问题答案被两票否决，虽然不太愉悦，也不算什么打击。毕竟这只是他问题的一个小答案，再寻其他正经事也是一样。倒是被讲了一脑袋瓜驭民之术，木着脸枯燥无味地离开了。

    望着他果决的背影，周潇起身周霆提议：“我看圣所那件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周霆也很赞成，点头附和：“是，以后再说吧。卫天卜心思太多，不要扯不清。”

    心思太多的卫天卜要吃亏就吃亏，与周家自然没关系。周潇认为自己与他还是很有感情，要是卫天卜来求，还是可以伸出援手的嘛。

    他吐一口烟，畅想起来。

    第七十六章　换季

    卫天卜一早醒来，如常吃过何逍平特定的早饭，顶着一头烈日准备出门。今日也有许多工作要做，动用脑力与体力，进行游说与拉拢，为向导的将来做准备。

    吴怀山在圣所门口等着他，人不在车里，反倒跑出来晒太阳。卫天卜远远与他挥了个手，走近了调侃他：“你站在这里也是看不到幽琅的。”

    吴怀山脸一红，讷讷无话：“哦……是。”还好卫老板的肩膀上落了点东西，他好转移话题：“卫老板，您右边，这里。”作势拍拍自己肩头。

    卫天卜低头去看，确实掉了一瓣杜英白花，拿下来走进车里，扔了可惜，拿着碍手，放进胸前口袋，随口道：“也是时候啦。”

    车子开走，他回头依稀地看一眼星星点点的白花，珍惜地想：落了再想看，要到明年了。

    他禁止自己品味无端而来的愁绪，又想，如果真要看，周谡做的小玩意儿什么花都能看，又甜蜜起来。

    他在闻家待了一上午，闻齐诚一贯态度恶劣，对向导入军籍的事更是冷嘲热讽，卫天卜早有准备，也没指望一上来就将他搞定。最后只是谈成了一点小交易，闻齐诚见他要走，也不送客，二郎腿抬得老高问：“干嘛急着走？”

    卫天卜当然是懒得陪这个眉毛胡子飞起来的凶神，笑道：“难道你要留我吃午饭？不打扰啦。”

    闻齐诚刚得到卫天卜的精神安抚，心情并不算最差的时候，说起了好话：“留，怎么不留。周潇说得对，还是你最好。”

    听到此人夸奖，卫天卜寒意四起，只觉得诡异，敷衍道：“呵呵。”

    闻齐诚看得出他不想留，但不在意。留不留也不是他说了算，强硬地说：“不要废话了，等下周潇也来，你等好。”

    “啊，我……”突然一阵急促的音乐响起，吴怀山在视讯那头大喊：“卫老板！圣所着火了！”

    卫天卜“腾”地站起，一边走一边说：“怎么可能？消防呢？人有没有事？”忽而感到右臂一阵疼痛，是闻齐诚拉住了他。

    此时哪里是陪大少爷吃饭的时候，卫天卜压着脾气道：“闻校，你也听到了，我有急事，就不陪了。”

    闻齐诚手掌铁一般箍牢他：“急什么，你去又能干嘛？”说着想到什么好笑的，嘴角抬了一下：“喷水去？”

    卫天卜脸色阴沉，很久没人当面践踏他的尊严，不知这番意欲为何，冒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闻齐诚硬是拉着他按在座椅上，周潇这时也赶到，还没见人影就听到他高声假模假样：“哎呀，卫老板，我就和你说再好的地方也是需要电子鸟的嘛，你看看这多危险呀。”

    卫天卜心急，只想赶快走，不想听废话：“后面再说吧，我先走了，你们吃你们的。”动了动手臂挣不脱，怒而望向闻齐诚。

    周潇带着一身热气进来的，像自己家一样从台面上的釉彩骨碟里翻点心吃，一边翻一边说：“这个怎么行呢，圣所遭到攻击，你的安全肯定是最重要的，不要随便乱跑啦。”

    闻齐诚一只手还箍着卫天卜的手臂，另一只手替周潇挑了块橙色的点心说：“吃这个，这个好吃。”

    “什么攻击？”他们这样悠闲地吃吃喝喝，又不肯放卫天卜走，气得他撕破脸皮骂道：“荒唐，不要放屁了，谁敢攻击圣所？圣所被攻击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哎呀。”周潇很文雅地吃了一小口点心，故作惊叹：“圣所是独立的呀，你要找也不该找我呀。”

    “不要话里有话，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我们再谈。”既然周潇能装腔作势，卫天卜心下了然，这件事周潇脱不了干系，甚至有可能是周潇自导自演。

    照理说无论圣所后台如何，都隶属东三区的治安范围。整个东三区遍布电子眼的监视系统，情报迅速到小偷小摸都少有，更不可能会有犯罪者无缘无故能跑去圣所纵火。

    “哦，你不会以为是我搞的鬼吧。”周潇瞪大眼睛：“这可太冤枉啦。”

    话到这里，周谡的视讯也接了过来，脸上有清晰可辨的焦虑：“你有没有事？”

    “他没事呢，在我们这里。”周潇挤到卫天卜旁边，对周谡挥手：“放心吧，哥哥帮你保管。”

    周谡一言不发，切断了视讯。

    “哈哈，他要急死了。”周潇吃了一块柑橘味的点心，觉得滋味不错，砸吧砸吧嘴。

    卫天卜来不及安慰小宝贝，也来不及让周谡待在家里不要过来，就被周潇插话，满眼阴郁，恶狠狠瞪他。

    “这就生气了呀，真的不是我的事，不信你看嘛。”周潇打开电子脑，拉出一段影像。

    青平广场上平日里巨大的虚拟偶像变成一个陌生男人的面貌，正在侃侃而谈：“一直以来我们都被卑鄙小人骗了！我们东三区善良美丽的女儿，一直都是圣所的交易筹码！她们没有自由！没有尊严！被惨无人道地剥削与欺凌！而圣所的管理者——卫天卜！拿着人血换来的金钱，只为了自己锦衣玉食，酒池rou林！”

    “我们该愤怒！我们该反抗！”

    “自由——”

    “尊严——”

    隔着投影传来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卫天卜面无表情，目光沉静。

    周潇翘首以待一点别样的风景，添油加醋道：“爸爸们的体统有什么不好？总比这种货色乱跳得好吧。”他眯起眼睛等着卫天卜伤心欲绝，支离破碎，等得心急火燎。

    卫天卜再试图动了动胳膊，闻齐诚的手还是没松。卫天卜转过头冷峻地瞥他一眼，这一眼让闻齐诚很想当场就打他一耳光再看看脸色，手里捏得更紧，按捺住这点暴躁，冷笑一声。

    周潇继续絮絮叨叨：“你这两年一共攒下多少人？这下好了，被人家一网打尽，人家还能黑到你的账户信息，连你有多少存款都看得到，你说你这个管理，真的是太差劲了。”

    卫老板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问道：“有人受伤吗？”

    “那肯定有呀。”周潇笑眯眯地看着他，卫老板果然抬眼望他，露出一丝彷徨。

    他要好好品味这软弱，卫天卜不问，他就不搭腔，细致地观察卫天卜嚅动的嘴唇，颤抖的喉结。

    “谁？”卫天卜不断眨眼，幽幽望着远方，低沉地问。

    “那我怎么认识呢。”周潇蹲下来与他视线齐平，眉眼弯弯地兴高采烈：“毕竟我是进不去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