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盲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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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盲盒 穆岛头脑昏沉地睁开眼,病房内一片漆黑,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正噼里啪啦闪着亮光,好像是电视开着,但并没有听到节目的声音。他动了动已经麻到没知觉的胳膊和肩膀,一阵极为强烈的呕吐感从胃里奔上喉咙,捆绑着快要炸开的脑袋,把眉毛挤成了一道山峦。 醉酒真是要人命。穆岛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往脸上一抹,感觉有水,在愣了几秒后,才意识到那竟然是泪。 他有些茫然,自己确实是将昨夜的荒唐事模模糊糊梦了一遍,活色生香、香汗淋漓、漓……离谱的很。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又安下了心——还好还好,下半身安安静静,还不算无可救药。 “醒了?” 身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穆岛吓得一激灵,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发现沙发上坐着个人。 “乾哥……”他长舒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自杀未遂’的模样。” 甄友乾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走到病床边上命令道:“闭眼。” 穆岛不明就里:“自杀……?” 他乖乖地闭上眼睛,乍起的光线把眼皮儿照得透亮,仿佛能看见一层毛细血管。等待适应的时间里,穆岛反应过来他的话,不禁哑然失笑:“太夸张了,喝点酒而已。” 他慢慢眯起眼,睫毛在下睑处投了一片灰。喉头有些肿胀,原本的清朗嗓音在主人的过度摧残下变得嘶哑,甄友乾瞥了眼他干裂的唇,递过去一杯温水:“你这酒量见长啊,连着干两顿大的,住着院都不消停……不过瘾的话再来颗头孢呗?” 穆岛被说得抬不起头,润了润唇低声道:“抱歉乾哥,让你担心了。” 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哼”,对他这态度不甚满意:“你是二当家的,即便有错也是对,别老说对不起。” 他大略能猜出他们家这一丝不苟的顶梁柱为何会放任自流,心里顶不是滋味儿:“那几个傻逼我给收拾了一顿,你别嫌我多管闲事。” 穆岛脑子还有些迟钝,残存的酒精拖垮了思考速度,他琢磨半天才听明白,无奈道:“他们也是替我办事,买了瓶酒不至于。” “啧。”甄友乾把烟揣回口袋,嘴里念念叨叨地,“妈的连个人都照顾不好,一点儿脑子都没有。要我看以后还是叫远哥亲自看着你,放心。” “远哥忙着呢。” “那就叫白立来。”甄友乾晃悠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大了几格,“那小子……胆小有胆小的好处,拿不准的事起码知道打报告,不会任由你瞎胡搞。” 电视里传来了激情澎湃的足球赛事解说声,穆岛倚在病床上,无力地虚握着手指:“我不是小孩子了。” “没把你当小孩儿。” “乾哥!”他没忍住拔高了音量,又耐下性子开始分析,“白立真不合适,他在君归工作挺用心的,未必想跟着我。白叔伺候老爷子近三十年,忠心耿耿不事二主,现在祖宗对我横竖看不惯,你叫我对他唯一的儿子呼来喝去……” “白闵没这么小心眼儿。”甄友乾把腿往茶几上一搁,漫不经心道,“阎摩也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这些年任劳任怨任打任骂,你看白闵多过嘴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又不是亲儿子。”穆岛声音闷闷的,“甚至都不是亲叔侄。” 甄友乾皱着眉,扭头看向他:“就这么在意血缘?” “与我无关——有的是旁人在乎。” 两人越呛越上火,甄友乾把遥控器往桌上一撂,没好气道:“行吧,那就让甄鑫弦跟着你,保镖保姆他一手抓,老子不管了!” 果然,绕了那么一大圈还是为了说这个。出于工作需要,皓鑫的高层之间没有秘密,上午在家放个屁,下午就会有人颠颠儿地过来问你是不是肠胃不调。穆岛不想解释,也不想跟他抬杠,深吸一口气,扯着被子又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男人在沙发上坐了半晌,本以为对方会服个软顺着他说几句话,没成想几分钟过去了,背后还是没什么动静。 他把吵嚷的电视关了,走到病床边上撩了把那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生气了?” 穆岛一时片刻不想理他,甄友乾又往下扒了扒被子,硬是让他把裹着的脑袋给露了出来:“行行行,哥错了行吗?我不说了。” 那人还是不吭声,苍白的面颊有些干燥,唇线紧绷眉头紧锁,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呆呆地盯着枕头,看起来十足难堪。甄友乾直接往病床上一坐,怼了怼他耸起的肩头,没话找话道:“哎,明天甄友傅婚礼。” “嗯,记得。”穆岛终于侧过了身,想了想,还是坐了起来,“礼早就备好了,不会出岔子。” “哦。”男人挠挠头,“那什么,你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别去了。” “怎么可能不去……” 房间内又陷入压抑的死寂,两人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脑子兜兜转转,又没什么具体的可聊。公事无非就是股价、财报、规划、发展,还有因利而生的分分合合,拼死拼活快十年,能学的都学了,能谈的都谈了,而私事……私事是一张被黏了胶的纸,淋上水依旧坚硬,用力扯便豕分蛇断。窗间过马,日月跳丸,年复一年的负重前行消磨了满腔热忱,将激情碾碎成灰,蒙在鲜红跳动的心脏上,吸干了所有guntang血液。 一地鸡毛。 人三十而立,本应精进不休时,却意外的像只迷途羔羊,因沉没成本而不舍旧途,因蹈常袭故而踌躇不前。穆岛觉得自己最近太过矫情,唧唧歪歪的像青春疼痛文学里无病呻吟的主角,但又不禁感慨,甚至暗自庆幸,到了这把年纪竟还有机会、还有人能纵容他去矫情。 混乱的几天转瞬即逝,他不愿再去谈论自己心里那一亩三分地,便主动开口问道:“乾哥,你明天带吴彼过去吗?” 球传至前锋,飞起一脚砸到了守门员的脑门,甄友乾“嗐”了一声,摆摆手:“我他妈……我带他干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他话说的有些坑吧,穆岛笑了笑:“是吗,我还以为他不一样。” 男人不解,又听他道:“之前那些人可没进过主宅。” 大当家不说是玉树临风才高八斗,起码也占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再加上背后那副千金身家,“之前那些”莺莺燕燕很少有不动歪心思的。明里暗里花活手段一个比一个玩的溜,可惜也一个比一个“死”的早,别说是到无界园了,连知原府的门都没摸着过。 甄友乾仔细想了想,吴彼好像还真不一样——从一开始,就和别人不一样。 他长得出彩,嘴既毒又会说话,该拿乔时拿乔,该谄媚时谄媚,上了床是个sao浪贱,下了床又端着张清高自傲的脸,把男人心里那点征服欲勾的死死的,若说“矛盾”带来美感,那他就是矛盾本身。 像一个盲盒。 像一个限量版的打开后刚好抽中自己特别想要的那一款的盲盒。 可惜盲盒长腿跑了。 带着他的书,带着他的猫,还有拼了一半的乐高玩具,在金主睡醒之前消失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两台没怎么用过的电脑以及一个电动麻将桌。 甄友乾怀疑吴彼是怕动静太大,不然估计连麻将桌也得拆了搬走。 反正肯定不是时间不够,因为走之前,他还有功夫做一锅香喷喷的皮蛋瘦rou粥,再加上叠一个造型精巧的千纸鹤。 打开之后上书三字——“粥还你”。 男人气坏了,他是借着怒气恶狠狠地让人滚蛋,但这逼崽子太不懂规矩,半夜三更抱着流浪猫来卖可怜,骗吃骗喝又骗心,骗完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 还他妈“还你”,老子在你身上花的钱你还的起么。 这金主当的真心窝囊,甄友乾在家里翻箱倒柜扒出合同,一个字一个字抠着,试图抠出些“不利条约”来挽回脸面,抠到一半才发现,这里面几乎全都是不平等协议,而当初吴彼看都没看,就直接洋洋洒洒签了卖身契。 他盯着那龙飞凤舞的签名,突然觉得没劲透了,起身到厨房盛了碗粥,又点开炉灶的火,把合同扔了进去。 大当家想要谁直接绑来就行,区区一个小混混,还用不着他在法律上做文章。跟踪、下药、绑架、威胁、恐吓、软禁,不听话就打到服——这些是最简单粗暴且有效的手段,没有落地实行只是因为…… “舍不得?” “放屁!”男人脖子上爆起根青筋,“老子是玩腻了,想换盘菜。” “行。”齐石点点头,“那您快吃吧。”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两声,圆圆短短的珍珠米绵柔浓稠,切成小粒的松花皮蛋与嫩滑瘦rou咸香入味,再配上压片燕麦与骨汤,每一口都俘获着刁钻的胃。 甄友乾从短暂的回忆抽出身来,突然灵光一闪,家里多聘个厨子好像也不错,按吴彼的手艺,一个月应该也值那么五万块钱。 穆岛本就不是八卦的人,见他半天没回话也不好意思再多嘴,便自顾自翻看起日历:“今天是七月六号,庚午月戊寅日,嗯……宜搬家、入宅……” 甄友乾一听到“搬家”这个词,眼皮儿立马跳了一下:“干嘛呢?” “我看看黄历。”穆岛皱着眉,“今明两天都是结婚吉日,怎么三叔非要给他们选个周一呢……” “谁知道。”甄友乾“嗤”了一声,满不在乎,“大概是觉得七月七好听吧,那什么,不是有‘七是万物循环新的开始’的说法么。” “三叔迷信,有这个可能。”穆岛了然,又笑道,“乾哥,你还研究过?” “我研究个屁,老子又不算卦。” 男人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脸越喝越烫,越烫越黑—— 他妈的,怎么又想起了那江湖骗子。 甄友乾觉得自己快没救了,无论身边人聊什么话题,他都能联想到吴彼。今日凌晨时分,一猫埋头吃着粮,一人埋头喝着粥,房间内只能听到“咔吱咔吱”和“呼啦呼啦”的干饭声,而他坐在餐桌对面,就像一片无人在意的空气,每次呼吸都冒着求关注的泡泡,戳开一看,每个泡泡里面都写着“多管闲事的傻逼”。 男人脸黑如炭,他怎么瞅都觉得吴彼心情不错,没有丝毫在车里展现的忧郁脆弱。他清了清嗓子,突兀又扭捏地问道:“想要什么礼物?给你补一个。” 吴彼歪着头:“礼物?” “今天不是你生日么。” “哦……噢对对对!”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不用,您已经送过了。” 吴彼用指尖抿了下嘴角的米粒,故意随手一弹:“虽然已经被我洗干净了,但这份情还留在心里呢。” 甄友乾被噎得差点噶过去,不上不下的一团火卡在喉咙里:“妈的不要拉倒。” “您要这么想送的话……能直接转账吗?”吴彼眨了眨眼,“我没钱了。” “……?”男人有些不信,“半个月,五万——你吸毒了?” “没有没有。”对方笑容中带着点羞涩,“您也知道我总乱花钱,不过您放心,这次就当我借的,连本带利一定还您。” 甄友乾翻了个白眼,正想说“自己都养不起还养猫”“算了不用还了老子不稀罕”以及“这么缺钱那要不你再干俩月”,就听吴彼接了句:“或者您想当成分手费也行。” 男人气得火冒三丈,拿起手机给人转了一笔巨款:“九出十三归!” 他咬着牙:“还不上就剁了你的手!” “没问题!谢谢爸爸!” 吴彼面不改色地收下高利贷,又笑盈盈道:“乾……甄总,如果我是明天生日,您会请假陪我约会吗?” 甄友乾满心重点全在“请假”上,而不是“约会”的说法:“嘁,老子还用请假?” 他看向吴彼:“等等,你说今天生日,别又是骗人的吧?” “怎么会……”那人摸了摸鼻子,“您看过我身份证的。” 虽然身份证也是假的。 甄友乾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狐疑道:“你心虚什么?” “哪儿有。”吴彼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有点可惜没有跟您正经约会过。” “吃饭、逛街、看电影、旅游、泡温泉……”他托着下巴,用勺搅着已经冷掉的粥,忽地话锋一转,“‘7’是我的幸运数字,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利有攸往,‘7’是万物循环的周期单位……” 男人有些跟不上他的跳跃思维,他的注意力刚刚才从“请假”转移到“约会”上,老脸一秒爆红。对面那人目光炯炯,深邃如幽,唇角略略勾起,弯出一道引人遐想的弧:“明日‘大吉’。” “所以我在想,明天生日的话,是不是可以提一个‘约会申请’,凭着幸运加成,许愿和你……” 他突然停下了,起身将碗放到厨房水槽里,拧开了龙头。哗哗流水将声音打断,甄友乾还在等他的后话,抓耳挠腮心急如焚,可吴彼的嘴绷得像一条拉链,牢牢地锁住了那不切实际的妄想。 “许什么?”他有些憋不住了,“你他娘倒是把话说完啊,cao。” 吴彼乐呵呵地,顾左右而言他:“一夜暴富呀,刚刚实现。” “老子问的是……” 他不耐烦地扭过头,结果吴彼正紧紧贴在椅子后边,鼻尖掠过一道沐浴露的清香,脸颊与胸膛之间,堪堪只有一公分的危险距离。 “‘7’代表着新的开始。”吴彼抬手大力地搓了把他的脑袋,舌尖舔了舔唇,眼底是放肆无畏的笑,“乾哥,你猜猜我会许什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