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耽美小说 - 南淮春昼在线阅读 - 16 可惜,臣平生最忌讳君王打感情牌

16 可惜,臣平生最忌讳君王打感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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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平霖在子夜时分醒过来。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有诗有酒,有青青垂杨柳,袅袅菡萏香,他在梦里面跑马折花挑玉罗帐,猜枚投壶调戏美娇娘,那水芙蓉似的小娘子拿香帕子丢他抿着嘴笑,身后有一人举着把戒尺追上他,扯住骏马的辔头将他拽下来……

    沿路的贩夫走卒都在笑,花楼上的魁娘还朝他招扇子,谢平霖从怀中掏出把明月铛,漫天里一抛、赚得无数谢赏声。倒是耳朵忽然被拧紧了,“哎呀——老师,轻点儿,轻点儿,学生知错了~”

    他被揪着耳朵领回国子监,没觉得羞耻倒还挺得意,同窗几个损友都凑过来,宋攸之逗他:“哎哟,瞧你把老师气得,真不懂事~”

    谢平霖噗嗤一声笑,翻着白眼回他:“比你懂事儿!你功课做完啦?还来管我~?”

    他老师是名震天下的大儒沈含章,谢平霖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也最头疼,小郎君一肚子歪理没个正形儿,整日里招猫逗狗——“啧,我今天不打他可真不行了!”

    沈含章换了身干净的袍服就冲出来,提着把涂了红漆的戒尺走向谢平霖,跑乱了的发髻还没来得及梳,累得师娘捏着把梳子在他身后喊:“哎呀,这一天天鸡飞狗跳……你就由着他嘛!”

    由着他?由着他恃才傲物没正形儿?改日捅出个滔天的祸事来?

    沈含章把戒尺在手里掂两下,谢平霖马上调整跪姿跪得更直了。

    “不是吧?老师,来真的啊?”他把一双手背到身后藏进袖子里,宋攸之几个却又扯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出来,谢平霖苦着脸讨饶,一连声地:“老师,老师,春闱就要开始了,您打坏了学生,学生还怎么得状元啊?”

    “啪——”戒尺猛地落下来,沈含章吹着胡子瞪着他,鼓足了劲儿又打第二下,“状元?您还瞧得上状元么?不是说脚趾头写字都能得?您呐,直接去当那宰相吧!”

    宰相?宰相好啊……

    谢平霖在梦里边都能笑醒了,躺在床上懒懒散散抻了个腰,身旁的枕席空落并没有人,谢平霖把手探进身下摸了摸,清爽干净,是魏思昭亲手帮他清理过。

    他撑着枕头坐起来,扯了件里衣披在身上,一旁矮几上放着碗甜粥并几样糕,谢平霖捡了个造型好看的尝了口,“啧,花瓶点心,忒不中吃。”

    他又尝了几个便撂开了,只捧着碗甜粥站到窗前喝,也不知道从前府里的厨子现在去哪儿了,“那么好的手艺,不做给我吃,谁还配吃?”

    他嘟嘟囔囔地闹脾气,蹙着眉头把那一小碗甜粥喝完了,头顶萧萧的月色照着窗棂,谢平霖伸出手指,想要抚一抚那婆娑的花影却打了个喷嚏——

    只一声便惊动了祁庆玉。

    他带着两个内侍走进来,各捧了只漆木托盘给他跪下了,祁庆玉身上有伤便只福一福身,端着一脸的虚情假意,祁庆玉拈腔作调道:“哟,谢大人醒了,怎么不传奴才等人伺候呢?”

    谢平霖并不屑和他多讲话,只瞟了眼他身后的屁股笑了一声,他注意到庆玉那张苍白的面皮儿又涨起了红,身后两个小内侍,想来是惯会看人脸色的,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放好了托盘便退出去,谢平霖盯着他俩慌张的脚步又一声笑……

    得寸进尺蔫儿着坏,气得祁庆玉抖着唇角呼喝他:

    “谢平霖!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欺人太甚?公公可不要红口白牙污蔑人,我欺负你什么,你倒说说?”

    “你……!”

    祁庆玉正要提起嗓门儿数落他,谢平霖却先他一步堵了耳朵,他懒洋洋踱步到桌前面,将托盘上蒙着的红绸挑起来,祁庆玉冷眼瞧着他变了脸,“庆玉公公,”谢平霖觑起眼睛盯着他看:“您这是在这儿耍我呢?”

    ……我吃饱了撑得我耍你!?

    祁庆玉在心里阴阳怪气着,脸色却比谢平霖难看得多,他拍了拍衣袖瘪一瘪嘴:

    “奴才怎敢耍谢大人?是殿下让奴才来传口谕,大人跪下,接旨吧。”

    谢平霖觉得,魏思昭或许真的是太好骗,要不然,又怎么会脑子昏昏给他两条路?

    面前两只朱漆托盘并排放,左边是并不出他意料的轻薄罗裳和束具,连同腰链腿环也在里面,而右边则是一品的大红官服与相印。空白的奏章、笔墨已备好了,魏思昭指给他第二条路,他问谢平霖是否有苦衷……

    “如果大人有苦衷,就请写好了奏章呈上来,殿下会赦免大人的罪,往后封侯拜相、照样爱重您……”

    封侯拜相?多诱人。

    很难选吗?不难的。

    祁庆玉撂下话来就走了,一眼也不想看谢平霖,他连脚趾都知道他会如何选,谢平霖长于辞令,锦绣文章,他想要脱罪,可太容易了……

    然而……

    谢平霖拿起空白的奏章看了看,随手便撂进了炭盆里,那身织锦的官服也被丢进去,谢平霖用手指摩挲着那枚鎏金的相印转了转,片刻,便从刻字里读出了自己的名……

    魏思昭不可谓不用心。

    谢平霖很难说不感动。

    只是……“身为君王,强取豪夺是平常事,你又何必礼重乱臣、为他找借口?”

    谢平霖略略不解地偏了头,又勾出一抹玩味的笑:

    “可惜,臣平生最忌讳君王打感情牌……与殿下的纠葛,便算苦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