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耽美小说 - 龙榻臣在上(双)在线阅读 - 48 糖

48 糖

    【弟弟,喏,我给你带了糖。】

    俊俏的少年膝上坐着清秀贵气的男孩,二人容颜相似,灿烂明朗的皇家花园里似一幅格外养眼的画。

    【父皇不让我吃糖……】

    男孩生着一张苍白若雪,却骨相绝艳的脸。小小的眉皱着,分明是为难的模样,一双眼却牢牢黏在兄长手中漂亮的西域糖果上。

    【没关系。汝栀不说的话,没人会知道。就算父皇要怪罪,哥哥替你担着。】

    这些年来,他们是彼此唯一的骨rou至亲。

    修长的手指撩开赤红色的珊瑚珠帘,白汝念俊雅的面容自角落阴影中显露而出,唇角轻抬,便是一抹比晨色暖融的笑靥:

    “汝栀……”

    白汝栀长身玉立君王案边,薄绒披风裹着纤瘦的身子,墨发倾泻腰下,宽大的双袖掩在腰前,见了他温柔一笑,也似春风融雪。

    “兄长,请坐。”

    都说先皇最爱的宠妃美艳绝世,她诞下的一对兄弟,一个如繁星俊朗,一个若霜雪清美,都是这皇宫里最漂亮的孩子。

    后来,他们一个登上王座,一个奔赴边疆……

    可不论世事如何轮转,这对兄弟始终是彼此最坚固的后盾,虽身在皇家,却是民间也称颂的“兄友弟恭”。

    白汝念走到他面前,顿了顿,伸出手,掌心躺着一颗漂亮的西域糖果。

    熟悉的模样。

    “我给你带了糖。”

    他垂眸注视着眼前苍白病弱的君王,嗓音轻柔:“方才看见温盈太医过去了,想必煜儿不会有事。你别太担心。”

    白汝栀注视着他手心的糖,像注视着一段遥远而美好的回忆,自然娴熟地抬手拿过他手中的糖,剥开放入口中。

    味道和从前有所不同,但暖暖甜甜的滋味从没变过。

    兄长的糖是他童年记忆里最温柔的回忆,每每想起都暖上心头。

    “我没事,兄长放心。”

    他鲜少在至亲面前称“朕”。无论过了多久,岁月洗礼,在兄长面前的他却永远都像是孩子。

    白汝念的目光落在他肩头的薄绒披风上,伸手熟练地理了理,指尖勾起沁冷墨色的发丝:

    “汝栀,你很冷吗?近日天气回暖,你穿的多了些,小心闷着。”

    他说着伸手想替他褪下披风,白汝栀一惊慌忙后退半步,纤瘦的身形却有些不稳,被白汝栀上前一步搀住腰扶稳了。

    “没事,我体弱,这样就很好……”

    身后抵着桌沿,没有退路。

    气氛变得有点奇怪。

    白汝栀攥在腹间的手指紧了紧,在他怀里有点不安缩了缩身子,却是无处可退了。

    白汝念轻叹了口气。

    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抚上白汝栀柔婉清美的脸庞,触及肌肤那一刻竟凉得小皇帝轻轻颤了一颤。

    “你呀,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他幽幽地低语:

    “凭着这张像她的脸……什么都能蒙混过关。”

    “温盈——”

    返程的车辇刚进城不久,就见温盈急匆匆骑着马奔过繁杂街头、直直往城外冲,晋楠若撩起车帘愣愣看了一会儿,确认没有看错,这才惊声叫住他。

    “太子殿下没事吗?太好了——”躬身钻进马车,一眼望见缩在晋楠若怀里有些恹恹的小少年,温盈长舒了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守着陛下么?”晋楠若拽住他的袖子把人扯到跟前,开口就几乎是质问,一双眼里疑惑、困顿和不安密密交织,目光凶厉得像能把人盯出一个窟窿来。

    “没事的,温盈陪在他身边”——

    这原本是他对内心强烈不安的最后一点安慰,却在看见温盈这一刻分崩离析。

    “太子遇刺这么大的事,陛下怎么放得下心。这不是命我来看看,还特地带了保命的灵药……”

    温盈还没掏出小瓷瓶,被晋楠若一把抓住了手腕。

    “太子遇刺……?”

    晋楠若怔怔盯着他,一眨不眨,声音骤然压低,却冷得像深冬寒潭里捞出来的:

    “煜儿的确险遭暗箭,可我们没有声张,没有人知道太子在猎场遇刺——”

    “是谁告诉你的?!”

    白汝栀愣住了。

    后腰抵紧了桌案的边沿,他的呼吸有点困难,下颚被轻而不容抗拒地托起,冰凉的手指摩挲着脸颊……

    白汝念凑得很近,几乎与他鼻尖相抵,原本温柔清澈的眼里不知何时凝起雾气,再让人看不通透了:

    “我时常在想……健壮,懂事,骁勇善战,心怀家国……”

    “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再努力……”

    “我也始终不是长得最像母妃的那个。”

    “兄长……你在说什么?”白汝栀轻吸着气,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白汝念紧扣着下颚抵在桌案前。

    温柔淡然的王爷盯着这张憎恶又艳羡的容颜,慢慢地蹙了眉。

    “都是亲兄弟,一个体弱多病不成气候,一个骁勇善战勇冠三军……可你坐上皇位,而我被遣去边疆。要多么昏庸的君王,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选择。“

    他眼里露出不忿与嘲弄,像毒蛇从皲裂的墙隙里悄无声息地吐出信子:

    “你不过仗着这张脸罢了,弟弟。”

    白汝栀感到有些眩晕,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刺眼得令人目眩。

    耳边的话语熟悉又无比陌生,那些令人背脊生寒的字句他也曾在恶毒的谣言里听过,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会被至亲骨rou当面嘲弄。

    “原来……兄长并非无意皇位。今日,也不是来陪朕的。”

    他低笑了一声,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慢慢抬眼,望入白汝念深邃的眼中:

    “可朕记得,当年是兄长主动放弃皇位继承,朕继位后几番挽留,也是兄长你执意要离开京城远赴边疆……“

    “这怨愤从何而来?”

    白汝念嗤笑一声,松手退开了一步,看向春桃绚烂的窗口。

    “你还真是够蠢的。父皇把路都给你铺好了,我们这些旁人,除了主动放弃之外,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可即便如此……即便我如此退让讨好,甘愿将至尊之位拱手于人……他还是不信我。”

    “留下那封密诏,新皇继位后当即就要遣我去边疆……此生无诏不可回。”

    白汝念眼中情绪涌动,悲哀如层云跌宕,面上却淡淡笑着:

    “都是一个娘亲生下的骨rou……多么不公啊。明明……母妃是因你而死,他却将你视作替代品,捧为掌上明珠。你的出生夺走了我的母亲,也夺走了我的父亲……江山皇位,你生来就有。而我命中注定一生沙场奔波,血雨搏杀……”

    “这又是什么道理?”

    白汝栀身形有些不稳,倚在桌案边撑着身子低低喘气,看向他时眼眶已泛了红,喑哑问道:

    “既如此……你又何必待我好?这么多年,父皇的决策我无法干涉,却从未对兄长有半分不敬。可原来在你心中,早恨透恨毒了我……又何必演了这么多年亲兄弟的戏……?”

    白汝念一顿,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嘴角忽而勾起一丝诡谲的笑:

    “待你好……?哈……哈哈哈我的傻弟弟呀……”

    “你真是傻得可爱。”

    白汝栀怔了怔,面色苍白定定看着他,唇间呼吸有些不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扶着桌案才勉强站得住。

    “你天生体弱多病,我也奇怪,吃下那么多的毒素积蓄体内,竟还能平安无事活到今日……”

    白汝念的目光落在他额角渗出的薄汗上,弯唇笑了:

    “糖好吃么,弟弟?”

    白汝栀瞳孔赫然紧缩,久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一时惊诧又悲哀:

    “……是你?”

    当年病弱的小皇子曾被人暗中下毒,日积月累、一点一滴的毒素,一朝毒发险要了性命。先皇开国库取出那一支三千年的雪芝,才从阎罗殿将他抢回来。可本就羸弱的身体余毒难清,从此更是一蹶不振,硬是凭着那支千年雪芝吊着命,一年年熬着。

    当初父皇震怒,严令追查,最终在母妃生前旧友——一位自小待他亲厚、时时照料的妃嫔宫中搜出证据,毒发之时,他正在她的宫中。那位妃子膝下无子,更不受宠,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拖了下去。

    【汝栀,不是我——】

    他记得女人尖叫哭喊的样子,而父皇一眼都未再看她。

    多年来噩梦缠身,梦里女人哭泣着不断否认,血泪如注。

    他心里是信她的,那是母妃生前的旧友,她温柔、娴静,不涉纷争,把他当自己的孩子来关照,没想到却因此送命。

    白汝栀怀疑过许多人,许多种可能,却从未怀疑过——

    兄长的“糖”。

    因为自小体弱多病,父皇对他入口的东西把控严格,太医李晁贴身跟随着,所有的汤药吃食都免不了银针试验。

    除了——白汝念私下送他的“糖”。

    每次见面都有的秘密礼物,亲兄弟间的温馨一刻,不曾被太医和银针试验的毒,包藏在兄弟情谊之中,日积月累,深入骨髓……

    天真的小皇子谁都不曾告知,谁都不曾知晓——

    “你该感谢先太医晋临留下的那株雪芝,父皇为了你不惜褫夺臣下之物,配合争权夺利的朝臣摧毁一个无辜的家族……”

    白汝念嘲弄地笑了,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望着窗外天光蹙了眉。

    “可惜,父皇生性多疑,那件事后更将你如铁桶一般保护起来,就连我这个亲哥哥也难以接近了。”

    “没关系,我等得起。边塞征战这些年,我本指着白临奕那个蠢货能动动脑子干点该干的事,我也好坐收渔利……“

    “可惜他贪婪又胆小怕事,我提供了那么多机会,暗中派人给他出了那么多主意……“

    “那个蠢货一件都没办成。”

    “那也没关系。你这般羸弱残躯,既留不下子嗣,也撑不了多少年,我只需等待则可……”

    白汝念眼中无奈又偏执,讥讽与嘲弄如暗潮漫过眼底:

    “可惜……当年你有父皇和晋家的雪芝,如今……你有晋楠若。”

    “以你我的身份,要查他并不难。你知道他是晋临之子,漏网之鱼,我也一清二楚。”

    “我知道他为何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来到你身边,这不难猜到。”

    “可惜……他也是个蠢货。不仅没报上父母家族的仇,还心甘情愿给你当牛做马,居然凭着医药世家的天赋生生祛除你体内余毒,如此残躯不仅苟延残喘到今日,还一个接一个留下皇嗣……”

    白汝念抬起眼帘,看向桌边孱弱的君王,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命运:

    “汝栀……你可真是一次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啊。”

    白汝栀脸色苍白,额角隐隐有薄汗渗了出来,支撑着桌沿勉强不让自己倒下。

    宽大的袖袍下玉色的手指紧按在被白娟束紧的腹底,安抚一般轻轻摩挲着发硬的肌肤。

    “看来……兄长很喜欢借刀杀人,今日也是策划良久吧……”

    他抑住体内的不适,抬头直视白汝念。

    “先是以太子遇刺的消息想引朕出去,若朕听从前往,便正中你下怀。”

    “若非试探不成,温盈又被朕支走,你恐怕会一直藏在暗处,不会亲自露面吧……哈呃……”

    白汝栀蹙紧了眉,脸色愈发惨白,口中字句越发虚弱乏力,断成支离破碎的呻吟,掩着披风几乎佝偻下腰去,撑着桌面仍然摇摇欲坠。

    “可兄长……如此……聪慧,难不成要蠢到……光天化日……将朕毒杀于这……君王殿中……”

    苍白的指尖死死按着被白娟束紧的肚腹,奇异而熟悉的疼痛正从腹中升起,愈演愈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胞宫的缩动,推挤着肚子里的孩儿不断下移,尽管有绢布的缠裹仍然突兀而强硬地撑开了他脆弱紧窄的宫口,不断往下……

    不对……

    温盈离开时方才替他把脉,还不到生产之时。

    怎么会……

    “哈啊……!”

    腹中猛然一窒,胞宫剧烈的收缩几乎牵动五脏六腑,胎儿狠狠挤压进甬道之中,白汝栀面色惨白喉中溢出一丝支离破碎的嗔吟,下体霎时涌出温热的液体,将单薄的寝衣浸透,顺着腿根流下来……

    薄绒的披风从他肩上滑落,白汝栀在破水后接踵而至的强烈宫缩中失去平衡,捂着肚子乏力向地上倒去,被白汝念抬手稳稳托住,顺势接在怀里。

    “在君王寝殿中杀人这种蠢事……臣兄可做不出来。”

    指尖抚上怀中人煞白的脸,沿着单薄的寝衣而下。

    失去披风的遮盖,美人君王单薄纤弱的身形在寝衣里显露无疑。

    白汝念的目光停在他被白娟束住依然浑圆垂坠的孕肚上,指尖慢慢挑松腰带,伸了进去摸到紧绷僵硬的肚皮,细嫩的孕脐在宫缩中颤巍巍地起伏,被白娟缠裹得密不透风。

    “放心吧,这次的糖无毒。它不过是……催产用的。”

    白汝念吻了吻他的鬓发,说得温柔又阴森。

    “哈……呼……哈呃——”

    白汝栀痛得发抖,如缺氧的鱼瘫软在他的臂弯里,挺着肚子翕动着惨白的唇,喉中嘶哑的痛吟夹带喘息,可称凄厉。

    “算算时间,众臣都快到了。”

    白汝念望了一眼殿外,唇边浅笑高深莫测又尽在掌握,埋头在冷汗涔涔剧烈喘息的君王耳边轻语:

    “陛下病危,臣兄不得不召众臣面见……你准备好了吗?弟弟。”

    指尖勾起面料柔韧的绢布,一层层不慌不忙地解开,露出白汝栀雪白饱满的肚腹,如小山丘一般鼓鼓地隆着,已经破水将产。

    白汝念附在他耳边,宛如地狱深处传来的低语,玩味又恶意十足:

    “等所有人亲眼看见你这副模样……知晓你的秘密……还会有人拥戴你和你的孽子,坐在这王座之上吗?”

    “我虽知道你的身体特殊,却没想到这般特殊。你可真是丢尽了皇室的颜面哪……我的好弟弟。”

    白汝栀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开口只有撕心裂肺的喘息和痛吟,一向被晋楠若视若珍宝捧在掌心的待产孕体,哪里承得住催产药的效力,当即破水就要在这寝殿中分娩了。

    “很快这宁国上上下下,都会知晓他们的君主是怎样的怪胎,而所谓的皇储——天子贵胄,竟都由男人的身体产下!多可笑啊!”

    白汝念松手起了身,眼中有疯癫之色,像觊觎渴求多年的珍宝终于近在眼前,居高临下看着白汝栀倒在地上捧腹辗转,冷冷笑了。

    “而我——豫王白汝念,将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选择!我的好弟弟,不动一兵一卒就能取得的胜利,我该要好好感谢你——”

    楠若……

    白汝栀唇间呼痛,挺着临盆的肚子痛苦地挣扎,眼尾有泪不断跌落,被白汝念粗暴地掰开嘴又塞了一颗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