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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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起步不久,纪岂然接到了纪岂燕打来的语音电话。 电话讲了十几分钟。纪岂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对面讲话。对话内容事无巨细,班上忙不忙,培训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丢三落四,不要喝太多冷饮,不要总是一个人闷着,工作中不要太逞强,不用担心自己。 是感情很好的一对兄妹。是很习惯了照顾meimei的一个哥哥。 从手机听筒里漏出来的声音就可以听出,电话那头是个性格开朗快言快语的姑娘。林恕回忆第一次遇到纪岂然时对他亮警察证的那个女孩的模样,漂亮干练,英气十足。 纪岂然这么不爱讲话的人却带出了这样的meimei,他一定把她照顾得很好。 纪岂然挂了电话。 林恕抓住纪岂然的左手:“小时候辛苦吗?” “还好。燕燕很懂事。”纪岂然稍稍用力握了下林恕的手。 林恕看着前面,没有说话。 怎么可能只是还好。 他也曾长时间度过没有父母在身边的生活。在空旷的房子里,在宽大的床上一次次从恶梦中醒来,蒙着被子等待最黑的黑夜过去。 他从不怀念童年,总是庆幸自己终于长大到了不需要其他人的年纪,可以摆脱那些孤寂的苦日子。 是的,虽然他讨厌自怜自伤,他也觉得那些日子太苦了。 可此刻他忍不住拿自己和纪岂然比。 在破碎的家庭里长大,被亲人忽视的童年对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是巨大的悲剧。但他至少物质优渥,家里有佣人有司机,他的生活一直有人照顾。 纪岂然呢?他每天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怎么上学,一个孩子照顾另一个更小的孩子需要料理多少琐事需要付出多少精力和时间。他是不是还得算计着支出,计划着如何花钱省钱,他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可以找谁,他有没有遇到过坏人,他难过想哭的时候怎么办。他那么喜欢睡觉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缺了太多觉,那天晚上自己叫他然然时他哭得那么凶是不是因为这个称呼让他想起了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光。 然然从七岁起,就再也没有做过小孩子了。 如果小时候就认识他就好了,如果能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陪着他就好了。如果可以一直一直对他好就好了。 “以后需要什么想要什么,都要记得跟我说,知道吗?” “不用,我什么都有……” 林恕捏捏他的手指。 “好,我知道了。” “嗯。” 也不知道定制的床和柜子做好了没有,回去要催一下。 房子里总是那么空怎么行,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添置。 中间纪岂然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进入盘山公路前,又换回林恕开车。 樱桃泉暗夜公园为了杜绝光污染,让人能最大限度地看清黑暗的天空,基础设施和照明都经过精心规划。 盘山公路很长。没有安装路灯。公路两旁是茂密的森林,路上不时有动物跑过。鹿、野兔、浣熊,甚至还有黑熊。纪岂然看得一脸惊奇,林恕放慢车速,陪他一起看小鹿快步穿过公路、野兔蹦跳着消失在树丛里、黑熊慢悠悠跑进山林。 接近园区时,天色已经转暗。依旧没有路灯,路过的小房子里也看不到灯光。 他们在营地停下车子。这天非节假日也非周末,来玩的人好像不多。平坦宽阔的露营地上只见到两个已经搭好的帐篷。 夕阳降到了树腰位置。灰蓝色的云簇拥着橙黄色的落日,没有人造光源的天空,是席里柯画笔下梦幻般的黄昏。 林恕掏出手机看了下,发现手机也没了信号。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走在世界最繁华都市的街头,现在却像是突然抵达了一个和现代文明隔得极远的小小星球。有些不适应,但没关系,有纪岂然和他在一起。 黑夜和隔绝会带来不安、会放大恐惧,也会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身边的人。 林恕和纪岂然相视而笑,亲吻了一下对方。 两人都是第一次搭帐篷,一边忙活一边叽叽咕咕地说笑。等全部搭好,天已经快要全黑。 黑暗驱散云层,星星渐次亮起。 “林恕,你看,好漂亮。”纪岂然一脸欣喜,抓着林恕的手臂仰着头看星空。林恕搂住他的腰,也跟着看天。星星不是一颗一颗出现,而像是微小的灯火被一片一片地点亮。树木变成暗色的影子。头顶的银河系逐渐展露轮廓。 “先吃点东西,穿厚点,去公园里看。”林恕拍拍纪岂然的背。 “好。” 吃了带来的食物,两个人穿好衣服驱车上山,前往公园。 公园内实行暗夜保护,天黑之后禁止一切白光。车子不能开进去。 林恕把车子停在公园门口。两人拿好红光手电筒和垫子,走进公园。 原来游客都集中在了这里。看到别人单反三脚架设备齐全,他们才想起忘了带相机。 林恕:“没关系。我们这样才是正儿八经地来看星星。” “嗯。”纪岂然笑着看向林恕,眼睛在星空下更显明亮柔和。 他们走了挺长一段路,找了片四周没什么人的草地,铺上垫子躺在地上,认真看星星。 星星这会儿又不像灯了,而像是有人在黑丝绒一般的巨大天幕上胡乱抛洒的无数碎钻,大大小小,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或近或远,从各个角度闪烁着不一样的光。 他们不是在仰望天空,而是被撒满了碎钻的华丽天幕笼罩着、包围着。 纪岂然认真看着眼前清晰明亮的银河系,天空好深,星星好近,看得久了,恍惚以为自己在被慢慢吸上去。 “林恕。”纪岂然拉住林恕的手。 林恕握住他:“好看吗?” “嗯,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天空。” 他们安静地躺着,四周很安静,偶尔吹来一阵风,带来远处游客的说话声。 纪岂然隐约听到一声虫鸣,把他从恍神中叫醒。 “我妈活着的时候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是不是很俗套,你一定也听过吧,应该很多大人都这么骗过小孩……” 林恕侧过身揽住他:“然然接着说。” “城市里很少能看到星星,偶尔看到也都是有名有姓的那几个,那些当然不会是她。我就想,人死了即使变成星星也是白变了,一样是看不到的。有时候又觉得幸好看不到,这样我去看她的时候说我过得很好很开心,她就只能信了……”纪岂然声音小下去。 林恕抱紧他。 纪岂然把脸埋在林恕胸前。 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的夜晚其实是很暗的,林恕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身上穿的衣服又太厚,他无法确切感知他的气息。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他。 好一会儿,纪岂然接着说:“现在天上有这么多星星……真的好多啊,应该很多都是没有名字的……我又希望那个说法是真的了……” 纪岂然抬起头看着星空:“如果这里面有她,也会有奶奶他们吧。我现在这样……被他们看见现在这样的我……真的很好。”他看回林恕:“林恕,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谢谢你这么好让我这么开……” 林恕吻住他,他小心地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温柔辗转。他磨蹭过他的眼角,手指沾染上了湿意,林恕心里疼了一下,他慢慢吻上他的眼睛,用嘴唇把那里一点点蹭干。 “不许再说谢谢。” “好。” “还有对不起,以后也不准再说。” “嗯。” 头顶上是难得一见的绚烂星空,两人却眼睛不眨地看着对方有些看不清楚的脸。 纪岂然伸出手,林恕重新抱紧他。他紧贴着纪岂然的脸,闭了下眼睛。 他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纪岂然两个人,好像他和他不是遇到,而是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彼此,好像他们曾经有过前生,未来还有很多很多世。 他无法抗拒这种荒谬的念头,就像他听着纪岂然说着他孩子气的期盼,他开始讨厌星星只是遥远星球在几十万年前投射到地球上的延迟景象的说法,他想和他一起相信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相信此刻他们头顶上的无数星子里面有一颗是他的mama,他的家人也都在上面,仍然爱着他,想要看着他。 “林恕,你在想什么?” “想……没想什么。” “不可以说吗?” “不是……” 不是不可以说,是……不好意思说,是想法太过荒谬可笑没有必要说。 在想什么?想给然然一个mama,想让然然做回小孩,想好好地把他重新养一遍。 “我在想……等你培训结束后有没有时间陪我去看下我妈,她住的离这里不远。” 林恕想给纪岂然更好的,但他也只有这一个mama,曾经疯过、自杀过、差点带着他一起去死的mama,曾经抛下过他、被他怕过怨过拒绝过的mama,曾经丢失很多年现在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的mama。他捉襟见肘,很用力很用力才鼓起勇气想把这样的mama分给纪岂然一半:“我妈以前……生过病,心理方面的问题,挺严重,现在差不多好了,尤其这几年过得还不错。她蛮好相处的,我觉得她一定会很喜欢你……愿意去吗?” “愿意啊。”纪岂然撑起上身看着林恕:“我愿意。”他俯下身吻林恕的嘴唇、鼻子、脸。吻得无比认真,近乎虔诚。 “然然,我想做了…… “林恕,我想zuoai……” 他们同时说出口,又一起笑了。 “可惜这里太冷了。”林恕笑着亲亲他:“想野战还真是不容易。走,我们回帐篷那里。” 纪岂然坐起来,刚要起身,突然停住:“腿抽筋……” 林恕立刻半跪在垫子上,抓住他的脚往他身体的方向扳:“把腿伸直。” 纪岂然用力伸直腿。痉挛的感觉很快过去。 “好了,没事了。” 林恕扶着他站起来。他收起垫子叠好装进袋子里,递给纪岂然:“拿着。” 纪岂然接过去。 林恕抱起他的腰,把他放到旁边一块石头上。然后他背对着纪岂然稍稍矮下身子:“上来。” “我没事了,可以自己走。” “上来。”林恕重复。 纪岂然搂住林恕的脖子,趴到他背上。 林恕把他背了起来。 “好轻。不是说多吃饭吗,怎么一点rou都没长。” 纪岂然伏在林恕背上笑。 林恕的背宽厚温暖又很结实,可以很轻松地背起他,可以带他去很远的地方。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一直和林恕这样在一起。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他喜不喜欢他、他们是不是特喜欢对方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林恕不是不喜欢他。他是不懂什么是喜欢,也不相信喜欢这件事。纪岂然也不懂,但不懂可以去学,不相信……一个人要怎么去拥有一件自己根本不相信的东西呢。 林恕已经在尽他所能地对他好,好得不能再好。 纪岂然在林恕脖子里深深嗅了一下,他亲亲他的耳朵,嘴唇贴着他的皮肤说:“林恕,要一直这样。” “要一直背着你?然然怎么这么懒。”林恕听懂了,但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逗他:“背一次就打算讹上我了啊。这是谁家的小孩,不仅懒,还特能赖,可不敢背了,快下去。” 纪岂然果然被逗笑了:“不下去,要一直背着。” “行,一直背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