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情感流露
在有墨酒店那次被郁朴看了一眼,这令凌负远印象十分深刻。那样略带着审视与打量的目光,同时参杂着上位者的威压,仿佛要把他内心深处所有不可广而告之的想法剖出。 没想到下一次见面这么快就到来了。 晚上七点准时召开的家长会正在临近,他就是在凌飞弈的座位右边再次看到了郁朴。他来的时候看旁边座位上还有个人下意识觉得走错了,毕竟以前他来开家长会右边的位置一直没有人。 “凌教授。”郁朴主动开口,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你没走错,我是郁垣的父亲。” 凌负远回以微笑,闲扯了个话题:“郁董好。怎么以前没见您来开家长会?” “我对他很放心。”郁朴沉默了片刻,像是开玩笑般补充道,“他从来都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家长会,所以我倒是想来也没办法来啊。” 除了从孩子口中得知,自然还有很多方式。所以此话他没有相信多少,点点头算是带过了这个话题。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堂堂郁董事长竟然是这样毫无架子的。 “凌教授,打扰一下,我想请问您对我儿子有什么看法呢?”郁董突然问道。 凌负远表情微变,眼神偏了一个角度,心里不免觉得心虚。不过不论如何,夸奖总是没错的,于是他笑道:“他很聪明,性格虽然不太开朗,但是这没什么要紧的。” 郁朴指尖敲了敲桌面,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岂止是不开朗?他是个集阴郁,狡诈,冷漠于一身的边缘人物,一生注定孤寡一人。不过我倒是同意聪明这一点,不论是智商还是别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郁朴一眼,从来没想过一个父亲会用这样的词语去形容自己的亲生骨rou。郁朴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顿了一下继续道:“他懂得运用自己的皮囊去装饰无法改变的气质,把握掩饰的力度。简单来说,你喜欢的,他都能演。” “够了郁董。”他听不下去了,不明白郁朴这是要干什么,“不好意思打断您了,但是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您作为父亲…” “我是他爸,所以我最清楚他是什么样。” 如没有死亡的盖棺定罪,一句话便胜过千言万语。 他不傻,他知道郁朴这是知道了些什么。可此刻班主任已经站在讲台前准备说话了,他只好沉默以对。 “尊敬的各位家长朋友们,你们好。”赖国强说完后把录有成绩的文档打开了,一串串数字映入眼帘,“这次的理科年级第一名在咱们班,总分709,是郁垣同学,这次联考难度很大,取得这样的成绩很不错!” 感觉像是耳边突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雷鸣般的掌声愈来愈小,世界从此安静了下来。他又看了看屏幕,第一名那一栏赫然写着的两个大字不断提醒着他,他没有听错。 “他很聪明,不论是智商还是别的。” “要是我没考好老师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叔叔,我怕考不好。” 他猛然回过神,感受到郁朴的笑声,知道他此刻表现出的反应很符合郁朴的心意。 这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也没有人会天天把自己学习很好挂在嘴边,所以根本不值得这样。心里虽然这么想,可他内心深处还是不禁裂了一个缝。 前几年他开凌飞弈的家长会往往会把本子记得满满的,恨不得班主任再说慢一点,反正他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要点。可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了,手上握着笔,却怎么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写字,家长会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结束后,郁朴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会儿衣服,对他说:“凌先生,实话实说,这次家长会我可是专门冲着您来的。” 他勉强扯了个笑,心里百分百确认郁朴已经知道了,“郁董想怎么样?” “一起喝个咖啡?” “这…”他正斟酌着如何拒绝为好。 “我可以告诉您关于他的一些事。” 凌负远话语一顿,低眸权衡了一会,“…我考虑考虑。” 开车回去的路上他将那些想法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遍,才猛然察觉到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地受了第三个人的影响。恋爱这种事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所以要想永恒,信任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他懊恼地晃了晃脑袋,靠着椅背长叹一口气。 道理他都懂,可能是天性使然吧,他始终无法完全地倾注自己的信任在一个人身上。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在看到年轻伴侣身边同样年轻的伙伴后不感到自卑,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在自己看不懂年轻伴侣的娱乐活动后不感到落寞。 他在乘电梯的期间摩挲着口袋里的名片,感受着那些简单的刻痕在指尖留下的触感。 本以为回到家后能接受少年的一个拥抱,结果只有点缀在黑暗中冰冷的声控灯迎接他的到来。 他把心中古怪的情绪压了下去,走到经常坐的位置,不经意看到了前面茶几上突兀的蓝色便签纸,右上角有一个手写笑脸的打印图案。 【老师,我和凌飞弈他们去玩了,别等我,早点睡。】 手里把玩着这小小一张,他不禁想到了郁垣mama在meta上发的日常。这样笨拙的交流方式经常出现在那些久远的视频中。 他轻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把这条放在了口袋里,和着那张guntang的名片。 下一秒,手机响了,他下意识想叫垣垣,可电话那头却比他更快开口:“爸…舅舅,你开完了没啊?” 他把那句称呼咽回肚子里,重新开口道:“开完了。” “哦…就这样?” “那说说你的成绩吧。”他当然知道凌飞弈心里在琢磨些什么,“这次考了年级四十五,我挺满意的。” “那就好,你不知道为了这次考试我这个月有多累!”凌飞弈笑了声,“不过还是郁哥牛逼。” 他握着手机的手没忍住收紧了些,“嗯…小郁他很厉害。对了,你们准备玩到几点?” “啊?我们确实去吃了点东西,不过早回家了,他好像说要去老宅一趟。”凌飞弈当然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还在喋喋不休,“哦还有个事儿,凌康宁最近晚上不哭了,这应该是找着工作了吧,其实我突然觉得…我也不是讨厌她,只是现在…” 耳边相隔甚远处飘来无尽忙音,他眼神空洞地看着茶几上原来贴着便利贴的地方。 “您拨打的电话正忙”,原来也有另一种可能。 “…乱叫什么?她是你妈。”他听到自己嗓音沙哑地这么说道。 不知道这通电话是以什么作为收场的,反正等他回过神来一看时间,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而就在这不久后,指纹锁终于发出了嘀嗒的声音,接着客厅的灯被人打开了。 郁垣显然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换好鞋后坐到他身边,右手覆上他的左手,轻声说:“不是让你早点睡么。” “…我想等你。”他被覆住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收拢,像在留住那瞬间就能流逝的温度。 少年抿了抿唇,另一只手指腹轻轻地抚了下他的眼尾,凑近了些缓缓眨了眨眼睛,“哭了?” 他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不自在地把头偏了开。哭了吗?不可能,顶多是情绪上来了强忍着泪意造成的结果,他从来没有被情绪支控过,这次算是体验了一把。 恋爱使人降智,使人患得患失,诚不欺我。 “嗯?老师?你…” 他选择放纵自己一把。于是在少年关切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抱住了对方,头轻轻靠在少年的肩膀上。 郁垣愣了一下,随后双臂慢慢环住他的腰身。原本那些欲要爆发的烦躁硬是被他这一下弄的烟消云散了,感觉心里被填满了,柔软的,充实的,麻痹一切的。 他渐渐收紧了手臂,把人使劲按在自己的怀里,低声道:“老师不开心了吗?你要教教我,我才好让你开心。” 要说刚才沉默的两小时凌负远还不想哭,这时候才是真的有一点泪意。他平缓了一会儿呼吸,尽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平淡点:“垣垣…” “我在。” “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吗。” “能。”少年毫不犹豫答了句,停顿了几秒又说,“你要是想放弃,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抬起头观察着郁垣的表情,找不到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他轻声笑了下,“我怎么会放弃你呢。” 他怎么做得到,他凭什么说放弃。放弃这个词往往出现在感情的主导者身上,可他现在深陷泥坑,如何能对这样聚光灯之下光鲜亮丽的人说放弃? 他负重千斤,行旅半生,负隅抵抗,在一个柳暗花明的机会遇到一个这一生都注定会为之停留的人。而郁垣优秀自律,年轻俊美,一身少年意气,不对等的天平必定会偏向一方,偏向的那方永远处于被动之下。 如果是郁垣要放手呢?他又拿什么挽留? 郁垣把他圈在怀里,秋天这个时候两个人相拥而眠永远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他睡了,郁垣没有。郁垣静静地看着凌负远的脸,隔着不明黑暗描摹着他的老师的面容。 这双漂亮眼睛为什么要去留意别人呢? 只看他不好吗? 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