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暗室欺心2
浓稠的黑暗里,平存少的意识慢慢回归到身体。 他率先抬手去摸索自己的飞剑,然而却摸了一个空,没有拿到任何东西。 不仅仅是飞剑法器,他的储物袋和身边所有称得上有价值的东西几乎都消失不见,只余下那只得自山谷中的阴阳圆盘还老老实实呆在原处。 平存少刚刚伸手触摸到那阴阳圆盘,试图从中召唤出蕴草的藤蔓,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一切都天翻地覆。 乾坤颠倒,寰宇翻覆。 黑暗中有明亮的光影逐渐出现,将这世界分割成两极,而在这对立的两极中,又有黑白交融的混沌。 平存少觉得自己宛如一粒尘埃,无力而微不足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眼下的身体究竟是否真实存在,亦或这只是一个过于逼真的幻境。 平存少厌恶这样的无力,他攥紧了手中那只阴阳圆盘,即便毫无反应,这也是当下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 在黑白交错的世界里,平存少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吞没他的神志,想要让他与这片混沌融为一体。 平存少努力抵抗,却终究被卷入无形的旋涡。 …… “平少不过二十就已经筑基有成,当真是天纵英才!” “我这徒儿勤勉得很,又是单灵根的资质,如何能不成器?”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随之是不断的附和之声。 平存少看着宴席中高朋满座的修士,眼角眉梢闪过淡淡的倦怠,他起身朝师尊行礼,打算告退。 他前几日在没有服用筑基丹的情况下成功筑基,他的授业恩师不胜欣喜,执意为他举办了这场宴会。 平存少知晓师尊一直因为自己不愿与人交游而感到忧心,但是他着实并不感冒,那些人的奉承或许是真心实意,却总是掩不去他们眼中更加实在的别有所求,所有的这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自从踏上仙路那一日,平存少的眼中就只有修行,也唯有在修行时,他才能把握到一丝内心的踏实和平静,就像抓住水中的浮木,终于有所依托。 师尊向来疼爱他,平存少满以为自己告退的请求会如以往许多个无伤大雅的要求一样被轻松放过,然而这一次,师尊却态度坚决地让他必须留下。 平存少虽然莫名,但不愿忤逆师尊,最终还是强忍着不喜留在了宴席上。 宴会过半,平存少才明白了今日的正菜究竟是什么。 那位同为元婴真人的师尊的至交好友姗姗来迟,同时还带着他的关门弟子——也是大宗门的年轻天才,比平存少还要早几年筑基。 师尊与好友寒暄时并没有刻意躲避平存少,所以平存少很轻易就能够辨别出师尊与另一位元婴前辈的言下之意。 他们试图让自己的弟子结成道侣,而平存少自己和那位同样天才的青年,无疑就是两宗联姻的对象。 平存少只觉荒唐。 他抬眼看向对方,那人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与平存少对视之后眼底也仍然是毫无波澜,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终究不想拂了师尊的脸面,平存少没有表现出什么,只疏淡冰冷地按照礼节为对方倒上一杯灵茶。 他甚至没有知晓那人的名姓。 岁月不居,日月如流。 这短暂的插曲并没有打乱平存少的生活,他依旧如常修炼、闭关,用尽一切办法提升自己的修为。而师尊仿佛也忘记了这件事,在没有跟他提起过分毫。 筑基一年后,平存少突破筑基初阶;又三年,中阶有成,阖宗为之惊叹;再十年,臻至筑基圆满,金丹在望。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平存少的金丹是手到擒来时,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困顿不前。 在第二次结丹失败之后,平存少刚一出关就看到了面带关切欲言又止的师尊,两人相顾无言半晌,终究还是平存少打破了沉默:“师尊,弟子无事。” 未曾料想到,平存少甚至没有时间调息休养一段时日,就从师尊口中得知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隐秘。 事情依旧关联到许多年前,师尊想要为他牵线结成道侣的那名修士。 平存少鲜少见到师尊这样面露难色的模样,同样不知晓为何会有这样所谓的气运与命格之说,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如若当真两个人缔结鸳盟就能够更进一步,那么他这许多年来的一心修炼又究竟修到了些什么东西? 可是事实似乎是不容辩驳,平存少自认修为、心智都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两次结丹失败也并没有像其他结丹失败之人那样修为毁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本该成功的时候硬是将他阻拦。 而那个和他有着同样处境的人,连这些年的失败都与平存少自己如出一辙。 平存少送走师尊之后,在原地保持打坐的姿势许久,却迟迟不能够凝神静气进入入定的状态。他一颗多年来如镜面一般平静无波的心终究是因此而乱,从他知晓事理走上修炼之道时,修炼就是他人生中的一切,但是如今这条路却被强行阻隔。 修炼至今,平存少从未想过与任何人缔结契约成为道侣,更何况是为了所谓的命格气运与一介陌生人行那最亲密之事。 他不愿。 平存少闭目,他想到许多事情。 倘若一直无法结成金丹,修为不能有寸进,终究是落得白骨一具的结局。 宗门对他的重视也会因此转移给旁人,不会再有分毫优待。 师尊或许会收下另一个天资卓绝的弟子,传承衣钵。 平存少想了许多许多,每当他想到一种结果,他就会在心底叩问,你会后悔吗? 不悔。 不悔。 不悔。 桩桩件件,没有什么能够让平存少后悔。 修仙问道,求得是长生,问的是己心。 凡人俗世中一株古木尚且有千载之寿,但那样无知无觉,混混沌沌的长生,又岂是他平存少所求? 若是不能顺应己心,纵然能暂时突破金丹,往后百年,也不过是所谓“命格”的傀儡罢了。 平存少在自己的洞府三日,终明己心。 就在平存少决定好出门对师尊言明情况之时,变故突生。 平存少明明记得自己正在御剑前往师尊的洞府,然而现在的情形却让他难以分辨真假。 宗门之内长老弟子齐聚一堂,他的师尊高举上首,而他自己身穿一生结契双修时的标准衣衫,身边是那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青年。 他师尊好友的高足,那位和他一样受困于某种原因,无法结成金丹的倒霉鬼。 可是自己不是已经准备好回绝此事了吗,为什么会出现这结契双修的盛典。 平存少想要出言询问,却发现无论是身体还是嘴巴全部不受掌控,他只能无力地一步步看着自己的身体与身边那人完成了整套仪式。 那容颜俊美的青年同样冷着脸庞,虽然看不出不愿,但结契大典上做出如此神色,想来也不会是心甘情愿。 一双怨偶。 平存少冷淡得这样想着,目送两人回到了新开辟的洞府。 就在此时,他再一次尝试着拿回身体的控制权时,他成功了。 木已成舟,平存少知道在此时若要反悔已经是来不及,无论是宗门还是其他利益相关者都不会任由他这样胡闹,但是要他就这样屈服是万万不可能。 平存少看着那在回到洞府之后一言不发的俊美青年,出言对他现在的道侣问道:“你可情愿如此?” …… 那日一番交谈之后,平存少与他的道侣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对方对于这件事也是并不情愿,但是他与平存少不同,平存少在得知此事后早已经决定拒绝,但不知道为何出现这样身体失控的情况。 而他却是不知晓如何是好,他自幼被师尊抚养长大,家族又是倾力供应他一人修炼,在师尊和家族的拳拳期待之意下,他说不出拒绝就这样半推半就与平存少结成道侣。 如今两人深谈之后,决定就先这样维持着表面夫妻的关系,共同探究是否还有其他解决方法。 或许这世上当真有什么玄妙的气运之说,两人结成道侣之后同居一室,平存少虽然在没有尝试过结丹,但是他明显得感觉到自己修炼时法力依旧在继续增长,不再是从前不能寸进的情况。 既然成为名义上的道侣,两个人很多事情就这样一同出入完成,无论是完成宗门任务还是探查秘境,都有了一个相对可信的同伴。 时日愈久,两人倒是无形之中关系亲密了许多。 在两人结成道侣十余年之后,平存少偶尔会觉得,就这样同这个人真正在一起未尝不可,但是不知对方是怎样的心意,当初毕竟是他提出这表面道侣的主意,如今反悔倒是不好。 所以平存少并不主动开口,打算就这样顺其自然,若是当真如师尊所说那样命中的缘分,总会有机会。 但是平存少没有想到, 那个他只略一考量过,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契机会这样快的到来。 两人再一次一起前往一处秘境寻求机缘,这处秘境资源丰富,他们寻到一种灵果,是炼制凝结元婴丹药的主料之一,即使困顿于现状连金丹都无法凝结,但是他们依旧打算采摘这种灵果。 然而不知是否在秘境中生长的太久,这棵灵果树发生了变异,采摘前几颗果子的时候并无意外,但是在那人采摘这最后一颗灵果的时候,变故发生,那颗灵果主动融入了那人的丹田之中。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慌神,平存少连忙将人带离寻到一处僻静无人的所在,让他先检查自身状况。 没过多久,平存少就发现正在打坐的道侣显露出痛苦的神情,丹田处似乎有盈盈光辉闪现。 平存少伸手扶住那人后想要检查他的状况,他的手刚刚抚上对方的小腹,见对方没有反感之色才继续动手。检查丹田内府这样亲密的事情,若不是关系极好信任有加,很难将自己这样交付出去。 用内视之法检查过后,平存少才发现,那颗灵果融入对方体内本来并不应该是什么坏事,灵果中蕴含的庞大灵力足以让他冲击结丹,但是偏偏两个人因为这奇葩的限制,根本无法完成结丹的过程。 这就导致那无比庞大的灵力在他的经脉中疯狂冲击,眼下是灵果还没有完全融合就已经让他的经脉被灵气充盈到了几乎裂开的地步,若是再一步融合,只怕他最终会落得经脉尽毁修为全废的结局。 平存少试探着能否将灵力导出,但是那灵果似乎与对方的体质非常契合,完全无法被平存少掌控。 眼见对方已经控制不住痛苦的神色,平存少脑海中一个办法一闪而过,他犹豫着扶起那人摆成一个姿势,低声道:“若是感觉到了时候,就尝试结丹。” 说着,平存少与对方相对而坐,这正是当初两人结为道侣之时,宗门为两人准备的双修之法的起势。 那人虽然浑身剧痛,但是看到平存少难以言喻的神情和毫无犹疑的动作,仍是眼中带上了笑意。 两人掌心相贴,互相配合着开始运功将那双修之法运转时,同时感受到这些年来施加在自己身上无形的枷锁就像被什么撼动了一般,出现了动摇。 想到师尊摸着花白的胡须一脸愁容地同自己说起这些事情时的模样,平存少心中仍是忍不住升起疑惑,天道当真会塑造出这样可笑的所谓命格,一定要逼迫两个人双修才能解开? 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已经无需多想其他。 随着功法的运转,灵力在两人的身体之中流转,偶尔有所交融又很快分开,当这样的循环完成数次后,平存少意识到对方的身体已经容不下再等待,若是不能尽快利用结丹时庞大的灵力缺口将他身体中灵果提供的力量导出,他的经脉很快就会承受不住。 他要做的,就是将两人身上的桎梏除去。 平存少低头解开两人的法衣,将手抚摸上去。 当平存少毫不犹豫地侵入,让那人发出一声闷哼时,一阵充沛汹涌的灵力随着两人的交合之处在他们的身体中流转冲刷不止,平存少眉心紧缩,轻轻喘息着扶住对方的身体,急促道:“快些尝试结丹。” 结丹本应当充分准备,最好再有师长好友进行护法,如今两人这样仓促行事,都是因为情况危急,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容不得他们耽搁。 对方也是行动果决之人,当下就开始凝聚灵力,按照从前无数次尝试过的那样,又一次开始了结丹的步骤。 双修的功法依旧在运转,平存少有所感觉,现在两个人的状况就像是握住了钥匙,正在开启一把尘封多年的锁,若是他不能维持双修直到那锁彻底开启,只怕会前功尽弃。 所以平存少将人抱在怀中,在对方心神合一沉浸于结丹的准备过程时,维持着功法不停。 就这样维持了约有半盏茶的工夫,平存少忽然感觉到身上一轻,好似有什么一直凭空压在身上的束缚消失于无形。 平存少顾不上查看自己的情况,因为怀中人身上灵力忽地开始暴烈地涌动起来,显然已经开始了结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