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丹颜(剧情
沈季的友人是个外表白净的娃娃脸少年,眼睛弯得狡黠,像跟褚连川同一窝出来的狐狸崽。周身萦绕药材香的小狐狸此时正哭丧着脸,形容无奈:“让他好好注意点身子,果然不听!先前拼死拼活才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他还欠我几个人情没还呢!” “他说拿这个先抵着。”我将沈季交付给我的信物递给他。雕琢古朴的石章底部刻着单字“颜”,红绳被磨出一层细细的毛边,看上去有些年头。 少年有些惊讶地将其接过:“不知阁下有何需求?” 我最喜欢和这种干脆利落的人聊天,当即直白道:“我想见鬼山子前辈。” 自古江湖多故事,沈季他们那些人的账,挑拣挑拣写篇百回长文丝毫不夸张。我以前爱看的话本子里少不了恩怨纠葛的江湖题材,羽十一闲着无聊时也会找我借去看,回过头来处处挑刺。 很早以前的某次闲谈里,他说,这个本子挺有意思,化用了江湖里一桩旧事。我斜睨了眼,他手里的那本叫,讲的是一名世家少年被灭门后寻仇的故事,顿时起了几分兴致:此话怎讲? 他道,这要从十多年前的一段孽缘说起了。 红枫谷的大弟子外出游历,被一只天降绣球砸晕了脑袋,一觉醒来身上多了个婚约,原来是被武林十大美人之一的颜七娘看上了。他连夜潜逃,谁知被人一路追到师门,几番拉扯过后,总算两情相悦拜了天地。 我原以为他一本正经,没想到讲起八卦来头头是道。他说,丹荀性子温和,压根抵不住跋扈美人的一番穷追猛打,好在两人成亲后和和美美,不失为一段佳话。 故事直至此处还是欢喜美满的,但我知道,下句话一定是——好景不长。 江湖上不知何处飘来风声,有绝世秘籍出世,颜七娘所在的长风门虽不是什么小门派,却首当其冲受了牵连,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之灾,百年基业就此消散。这场血雨腥风席卷八方,一时人心惶惶动荡不安,二人送去红枫谷养病的不过齿龀之年的独子,成了全门上下唯一的生还者,为防仇家觊觎,被武林盟主亲自护送去了北城寺。 时过境迁,莫须有的秘籍没了音讯,这桩惨案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但长风门遗孤却继承了母亲衣钵,自学一手凌厉的好鞭法,逃出北城寺不知所踪。 “不知凶手,自然就没有寻仇一说,更别说连主角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羽十一合上本子,啧啧摇头,“看来作者心里意难平啊。” 至于少年如何拜进鬼山门下,又为何复出江湖掀起一番风浪,就不得而知了。 正是因此,羽十一到现在都认为我不该心血来潮揽那两个麻烦。敌暗我明,谁知道沈季的仇家是否仍在暗中窥伺。至于另一位……他很不赞同我祸害人家,还是三番五次不知节制的那种。 好在沈季的伤已无大碍,等我会过他师父就放他回去,寻仇也好不追究也罢,他的事与我本就无甚瓜葛,早结算早了清。 凉州这一代多为崇山峻岭,坐落大大小小数十门派,沈季说鬼山门便在此处,但入山路上八卦迷阵繁多,外人轻易寻不到。我倒不是非去不可,只是对其中关窍有些好奇,想见识一番。谁知小狐狸言辞委婉:“山路险峻,以防危险,前辈说就在这城内会见阁下。” ……也行,省事了。 见面时间约在了三日后,其间我便先去cao心另一件事。听说云石被奉给了如今的武林盟主,我还需设法与人约见一面,商量着如何说服他割爱。 父皇赐了我一道圣旨,那是他知祁城困我不住,允我游历大好河山写记人情风物。至于这随手丢给我的锦帛上零零散散的药材需做何用,我不曾发问。若是寻到了,他会轻轻颔首,若毫无收获,也从不催促,但我丝毫不敢懈怠,对此处处留意,每过一段时间多多少少搜罗一点出来。 祁城中由此传言,五皇子有收集天材地宝奇花异草的癖好,属实冤枉。 “也没在宫里见过哪名仙师。”我曾暗自嘀咕。虽说古有昏君荒废朝政,一心追求得道成仙,但我挑灯夜半的父皇看上去显然不是那样的主。 羽十一闻言提醒我:“殿下可是忘了,当年战事正值要紧关头,有南疆刺客潜入皇宫行刺,先皇不幸宾天,当时还是储君的陛下也九死一生,幸得安南王赶回祁城献良方相救,才幸免于难。” 我自然知道那段动荡时局。 只是去年春猎他还在一打三……实在看不出身有隐疾的样子。 再说,论靠谱我还比不过褚连川,他放心把龙体托付给我吗?我是不是该感到受宠若惊。 “皇兄作何评价?”我问他。 他只是摇头:“太子殿下不知此事。” 我挑眉:你怎么可能不通风报信? 他仍然摇头:“太子殿下不知。” 我心下了然,不再追问。 谁想武林盟主比行踪诡谲的鬼山子前辈难见多了,原因无他,人家忙。武林大会开得热热闹闹,武林盟主忙得风风火火,东南西北中五个擂台来回镇场子、接待各大门派来玩的前辈、若是不小心出了纷争更要从中调解……是个十足的苦差了。 越想声望高,越要面面俱到,他走平易近人的路子,更要花费几倍于常人的精力来经营自己,以至于我好容易“碰巧”与他遇上,便收获了一个噩耗。 有人捷足先登,先我一步将云石换走了。 “恕元某无法透露更多,”他面色歉然,“还望令兄无恙。” 我失落地客套几句,惜惜作别,走远后转头问羽十一:“你可知是何人?” 他摇头:“属下疏忽。” 怪不了他,这盟主一天接待少说百八十人,不可能一一查清底细。这药性子极寒,仅有少数偏方用得到,我本以为志在必得,只能说时运不济。 好在与鬼山子前辈的会面顺顺遂遂。 喝茶也不愿摘下斗笠的男人声音清澈听不出年龄,气质内敛寻常,但沏茶时看似漫不经心却平稳如秤的手将浑厚内力卖了个一干二净。 “我那弟子从小命苦,师门上下都舍不得罚他,难免有些缺乏管教,给您添麻烦了,”他举起茶盏赔罪,絮絮叨叨又是一串感慨,“师父难做啊,一天到晚给徒弟擦屁股……不知阁下找我何事?” 我心想他们鬼山门兴许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拐弯抹角,轻咳两声:“确是有事相求。听闻前辈医术高明,人缘广泛,想找前辈打探几味药材的线索,必有重金答谢。” 他歪斜的身子顿时端正了几分:“说来听听?” 我挑了几个念给他。 他听后摇了摇头:“可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应该没有。 见我不答,他兀自将话接了下去:“那或许是功法阳气过剩,需得压一压。” 这条听起来靠谱一些。 “其中两味我谷里就栽培着有,”他扼着下巴思索着,忽然抬头,“咦……还不知阁下贵姓?” “云。”我随口编了一个。 “云公子,你要找的药里有些十年难遇,恕我爱莫能助,”他道,“我只能帮忙留意,如有消息定当告知。” 他话说得难听,三分保证七分退路,却是事实。尽管拿捏着沈季的命,我也没法强硬要求他当即给出什么交代,只好苦笑一声:“有劳前辈了。” 他摆了摆手:“还有事吗?” “一个问题,”我思忖着如何开口,“那日和沈季起了冲突的男人,景初,您可知如何找他?” “知道啊,”他答得轻快,“他是我一位故人之子,不知云公子寻他何事?” 他看似随和,却滴水不漏圆滑得紧,一轮话术推来转去轱辘滚,任凭我抓心挠肝也没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他离去后,羽十一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我还是不太理解,你为何不直接问景公子。” “你听到了多少?” 他答道:“差不多聊起景公子我才来,什么都没听到。”后来的对话全是闲扯,几乎没有半点有用的信息,他这么说也贴切。 “我不敢问,”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我摇晃着杯底残渣,“还记得你说过,不知师承何处的安南王妃也使得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 查不出身份师承,未必不是另一种暗示。已故的安南王妃如此,景初亦如此。 “你说……”话语在舌尖打着转,我轻哂,“若我去找堂兄要人——他会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