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凉州(过渡
午后阳光正好,青葱草地上摊着片毛茸茸的白。乍一眼像突兀落在草丛里的棉花,走近了细瞧才发觉一些细微的起伏。 这懒猫近来愈发怠惰,整日窝在一处晒太阳,见了人眼皮都不抬,换个姿势继续睡。 我悄悄凑近去捞它,那畜生却仿佛背后长了眼,轻盈一跃避了开去,抖着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钻去我身后—— 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捞住。 “小五又重了。”他低低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手上抚摸的动作却甚是轻柔。白猫仰在他怀里,乖顺地发出轻轻的呼噜声,我一时不知道该控诉谁的区别对待。 猫咪一身绒绒被晒得温暖,我在它脑袋上胡乱揉了几下,收获几声委屈的撒娇。 装,装,装给谁看?平日里对我爱答不理,一见男人就蹭上去求摸求抱,还眯着眼盯我,好似胜利者的耀武扬威。 “它近来胃口甚好,”我挠了挠大肥猫的下巴,把它捞回来掂了掂,“确实沉了。” 怀中的柔软动物似乎不太舒服,在我手臂里翻了个身,被我用了几分巧劲制住。恰好男人伸手轻轻给它顺毛,只能暂且安分下来,静待挣脱的时机。 我低眼,目光尽数凝在比猫咪深上几度的,劲瘦漂亮的手腕指骨上。丝毫称不上白皙细嫩,却每一个骨节都精致得恰到好处,会温柔的抚摸猫咪,却不常触碰我。 “堂兄太久没来,所以不知道,”我向男人告状,“这畜生追了莲池旁的小月不够,还糟蹋了母妃养的小云。”前些时日闹得后花园整晚鬼哭狼嚎,行者避让。 白猫似乎成了听懂人言的精怪,生怕被人就地惩治,未等男人回话便一个激灵从我怀里滑了出去,几步窜上假山躲没了影。 “也是……它到年龄了,”男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话,扭头对我道,“小五也长大不少,快与我一般高了。” ……什么? 我明明不过他的胸口,这猫也不过几个月大而已……不是吗? 猛然抬头,才发现,原来我与他不过毫厘之差,目光可以轻易平视。他背对着阳光,脸上神情瞧不真切,我眯起眼,勉强辨出几分淡淡的,好似欣慰的笑意。 “堂兄?”我怔怔呢喃。 恰清风拂过,将男人月白的衣袖同几抹散发吹得一同飘飞,扯过一片云来,掩住扰人视线的刺目烈阳。 男人撩开额前碎发,浅色瞳孔清澈倒映我的身影: “小殿下,我可不是你堂兄。” 春日午后的小憩本是人生乐事,若不是这遭没头没尾的梦境,我或许还能带着舒坦的心情欣赏周遭美景。凉州山清水秀风光旖旎,端的是一派清幽,却因着江湖人五年一度的盛会落座于此,平添了几分尘世粗犷。 羽十一查到的关于云石的消息便来源于此。云石,似石非石,实为草木,因生长在与云平齐的峭壁而得名,是不可多得的名药。我因了公职四处游玩,自然要把为数不多的正事完满解决掉,孰轻孰重需得拎清。 正巧,先前回祁城问沈季,少年怎么答的来着?“为报救命之恩,以此信物寻凉州友人,可联系上鬼山门人。” 传言中鬼山子前辈行踪不定,常年归隐山林,手里握着一片药谷。少年对此矢口否认,但他师出鬼山门是真,后面这个消息便不一定假。 思及此处,不免回想起一些其他对话。 沈季神色犹豫,吞吞吐吐地告诉我:“我两天突然想起来,师姐说过蝶梦散药效不强,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就会完全恢复。我是因为自小被师姐的药毒习惯了,才没受太大影响。” 我有些气恼,问他为何不早说。 少年抱着脑袋眼神飘忽:“我也有一点失忆,忘了嘛。” 这回答让我又气又无奈,只能忽悠他说他的伤势还没好透,需要在床上继续躺半个月。少年顿时哀嚎出声,rou眼可见的蔫了。 我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景初说他与你们师门有些交情,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蔫如韭菜的少年努力抬起脑袋,疑惑道:“他自己没告诉你?” 有戏。 我不动声色地撒谎:“他没恢复多少记忆就离去了。” 沈季揉着额角细细思索片刻:“不瞒你说,我与他不熟。那天在街上他说师门在找我回去,我想逃,我们就一不小心打起来了。” 你这是犯了什么事不敢回师门,就是因为传闻里的绝世秘籍吗? “那本秘籍是我从师门里偷偷带出来的,”少年看懂我的疑惑,摸了摸鼻子,“问题不大,我过段时间就还回去。”意思怕是学会了就还回去。 他们的私事我不会插手。我放过这个话题:“我想找景初,你可有方法?” 少年仔仔细细想了想,摇头:“我师父也许知道。” 兜兜转转一大圈,不可避免的凉州之行如期而至。 许多江湖人自认话本子里讲的那种侠义之气,最看不惯骄奢yin逸或官宦之流,我顺理成章一切从简,换了身较为低调的行头。 “怎么样?”我问羽十一。镜中映着副寻常富贵人家公子的模样。 他不答,大概想说人模狗样。 实不相瞒,我才学平平,不似大皇兄文韬武略德才兼备,也不似褚连川风流侃侃足智多谋,从小到大在宫里博得关注宠爱,多归功于这副分外昳丽的皮相。因此常被母妃训导怎么不以为耻,可她也会因为我几句漂亮话软了心。 寻了家茶馆靠窗入座,听说书人一下午将本地轶事录讲了不知多少回,听着听着眼皮渐沉,撑着脑袋不知不觉小睡了去。再睁眼时夕阳西沉,镀得满目琉璃金瓦。 “您睡了大概一个时辰。”羽十一守着我,嗑了一桌瓜子。 “我可能还在做梦。”双眼被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我俯瞰街道上镶着金边的车水马龙,恍若梦中尤未醒。 他收拾着满桌瓜子壳:“属下已经派人去联系沈公子的友人了,您现在有什么打算,找个酒楼吃饭?” “我真醒了?”听他语气不似玩笑,我一愣,脚踏红尘的实感姗姗来迟,霎时灵台清明。 我应当不至于出现幻觉。 若非做梦,那我现在正垂眸盯着的,那道穿行街中的熟悉身影,便当真是……景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