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的宝藏
隐没在黑夜中看不清轮廓的粗石堡垒中央某处屋内,即使是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都能听到嘈杂的人声,伴随着人们从大开的门处进进出出,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如若是白天,就能看到一条血迹斑斑,滴滴答答指向分明的通往一侧的宽阔平坦的平地,此刻正东倒西歪的躺着几具尸体躺在已经逐渐变得粘稠,开始干涸的血泊中,其中一具青白的面孔往上,身体各处都完好无损。 ——除去颈侧的一个大口。 老道,精悍的手法,破开男人的动脉,几乎是整个截断。 来袭者根本不介意暴露身份,甚至完全没有隐藏的意思,经验丰富的执法者看到现场甚至会认为凶手说不定有聆听受害者绝望惨叫的奇特嗜好。 可以想象,那一瞬间受害者温热的血液溅开几米远,完好无损的气管甚至还能发出字字清晰的求救声。 但是只要几个呼吸的时间,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反抗会让他失血速度加快,他还可以握住刀砍向凶手,但是同时他像个人形水龙头一样,旋转着喷洒鲜血,连刀都握不住。 动脉被破开绝对是最让人无助的死亡过程之一。 因为在受创那一刻起,倘若周围没有高阶医师立即进行救治,伤者的生命就已经可以宣告终结了。 他可以动,可以大喊,身体一切机能都好似平时,但是十几秒之后便会失去控制的倒地,随后手脚冰凉,没有血液支持他身体的运作,心脏好似抽不出水的泵一样跳动逐渐迟缓,连话都说不出来。 除去泪腺不受控制的分泌眼泪之外,只能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回归黑夜女神的怀抱。 具体能撑几分钟,就要看个人的意志了。 像是此刻已经脸色发白但是勉强可以试图支撑起来的中年男人,明显就是体质比较好意志也比较坚强的那一类,否则就是同屋的木系医者再给他来十个“复苏”都没用。 “别动!”一旁匆忙拿药回来的医者按住不安分的患者,“你现在体内血液不足,小心再晕过去。” “…嗬嗬…”吃力的呼吸声从枪手的喉咙处传来,他想说点什么,额角都暴起青筋。 “冷静,冷静一点。”知道他的舌头还不受控制,医师用手给他顺气,示意他平静下来。 知道自己现下还无法说话,男人往回倒,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呼吸平缓一些。 然而一片黑暗里,又浮现出了一双银白色的眼瞳,伴随着黑红色的弧度。 他早该知道,伴随着那两个人,挥之不去的异常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倘若再谨慎小心一点。 也不会落得现在这般田地。 半小时前。 “去把精灵都带来这边。”老利威坐在台子上,吩咐一旁的人,眉间的忧愁跟他呼出的烟雾一样浓稠。 就在刚刚他们经过激烈的讨论,已经决定今晚就将货物全部销毁。 否则一切都将来不及了。 男人的眉心一个深深的川字,背也略微佝偻起来,烟雾爬上他花白的鬓间,逐渐染为一体。 纷扰的思绪,好像被猫抓乱的线球一样,从收到被送归的食盘之后就再也没理顺过。 “我马上回来。”他的解语花,一直攀附在他身边的女郎站起身,安慰一般吻了吻他脸侧,站起身,鞭尾扫过他脸侧。 伴随着女人轻柔虚无的一声叹息。 娜塔莎想起中午的时候,站在原地发愣的男人见到她,呼唤她过去的时候,颤抖的声音和双手。 还有那双不再复年轻时那般野心勃勃,激昂的眼睛。 此刻已经开始浑浊,充斥着紧张和不安。 那一刻她才明白,这个男人已经开始衰老了。 当她伸手拿过食盘,在油腻的面上留下清晰的指纹,把托盘交还给对方的时候,握枪的手甚至拿不稳几两轻的盘子。 “…没有指纹…”她跟男人棕褐色的眼睛对视上,尽数暴露出焦虑的一双眼睛。 “…那个剑客,没有指纹…娜塔莎…”他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的手,力气大到她忍不住痛哼一声。 “…是精灵,他们找到我们了。” 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猎物一样瑟瑟发抖,浑身僵硬。 难得一见的脆弱,在漫长的岁月里,枪手的傲骨和锐气都被时间磨平了。 “那又怎样?”女人听到不似她的声音,红唇开合,反问道。 好似找到主心骨一样,在跟她的对视里,中年男人逐渐平静下来,手部rou眼可见的颤抖逐渐停下来。 从年轻的恋人那里获得的安慰和满不在乎好似平定了他的惶恐。 “我们,得好好盘算一下了。” 片刻之后,他这样下了定论。 随后他们再次,集体来到了“货仓”。 两条清晰的线摆在他们眼前。 要么试图瞒天过海,今晚转移掉所有东西,连夜离开这里。 要么销毁掉一切证据,然后潜逃至古森之外,精灵触须难以企及的地方。 没有人想在古森里在触犯精灵之后还能求得一席之地。 就算所有营地里的人都支持他们的作为,区区一千来人,被精灵包围剿杀也只是如同狮子咬碎豺狼的骨脊一般轻易。 更何况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怕没有参与其中的冒险者巴不得立马划清关系,站的远远的,免得被血溅到身上。 趁着那位侯爵给的阵法和符文还有效,屏蔽气息的办法还存在,赶紧离开才是最要紧的。 在大部分的人同意下,杀掉剩余的精灵,然后整理财物,逃出生天,作鸟兽散,就此开始亡命天涯。 起码大半身家和性命还在,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只是在场的人都陆续去忙碌的时候,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火把悠悠燃烧着,争吵的声音再次响起,盖过树枝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我说了我们别无选择了!”枪手站起来,微微低头,试图用高度来打压对方的气焰。 “那可是一大笔钱!”眼角开了一条口的男人重重的狠踹了一下木台,见领袖一丝一毫动摇都没,他放缓了语气。 “铭文完全可以同时隐匿接近两百人的气息,”他挥舞着手,“利威,我打听过,一个纯血精灵奴隶的价格甚至能高达上千金币。” 要知道之前侯爵的开价也不过一百金币一只精灵。 “我们把已经残缺的销毁掉,剩下的也不过五六十个了。”见枪手的神色阴晴不定,觉得对方显然是即将被说服了,眼角一条刀疤的男人再接再厉。 “我们之前干过很多次了,不差这一次,你也知道在铭文里,声音和气味都不会传出去的,再大声都不会。” 一旁明显是和这个眼角带着刀疤的男人同一阵线,光头上还有刺青的人接口道。 “把他们带上一起,精灵也发现不了我们。” 见枪手不松口,生性暴躁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 “实在不行,你把铭文拆一部分给我,我们自己带精灵……” 咔哒。 剩下的话,被他堵回咽喉里,又冷又硬,根本说不出口,像是抵在他额前的枪口一样冰冷。 周围几人动了动,却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枪手的特质子弹配合他的魔力,可以锁定目标,特定的弹轨称得上是百发百中。 这么近的距离,根本避无可避,就算上前拉开他,难保下一发子弹会不会顺应男人的心意,拐着弯冲自己的胸膛而来了呢。 “别让我重复第二次,巴斯。”利威一瞬不瞬盯着已经开始冒冷汗的男人看。 气氛凝重起来,像是冬天漂浮在水面上的薄冰一样,谁都不知道打破的一瞬间会发生什么。 “今晚要处理多少精灵?” 不合时宜的问话,伴随着咚的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一百三……”利威不耐烦的转过头,想看看是哪个蠢蛋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扑面而来温热的血,打断了他的话,鲜血流过他的下巴,爬过胡茬的时候痒痒的,让他背后汗毛都立起来。 “这样子,”来者礼貌的点点头,飞速靠近的身影,带起他的额发,道谢声伴随着剧痛来袭,“谢谢。” 刻板,一个字都没多的普通感谢,匆忙之间枪手只来得及侧开一点,如同刚刚溅到自己身上的鲜血一样,颈侧的有什么液体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是你!”他认出了刺杀者的瞬间,手一抖,开了枪,火光照亮下,看到了一双银白色的瞳孔,盘踞在他心头犹如阴影一般的不安突然散去。 “是。”一个字都吝啬多说,一击得手便袭往下一个目标,刺客的尾音还残留在原地,身影却已经远去,子弹追着他离去,伴随着血rou被划开的声音。 翠绿色的箭矢不知从何处而来,撞开了弹道诡异的子弹,射进一旁拿着武器挥舞的人群之中。 短短四秒钟,刺客重伤了三个人,他的屠杀还在继续,陆陆续续反应过来的十来人慌乱的想要反击。 医师急急忙忙跑来,捂住枪手脖颈的手发出光芒,身上的魔力回路在衣服下都清晰可见。 伴随着血液的流失,身上逐渐冰冷,眼前是花白的破碎的画面,失去温度的黑白默片一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枪手完好无损的喉管发出清晰的吐字声,但是一切都恍若是陷进流沙中一样,思绪也变得模糊,他的经历好似走马灯一样闪过。 他像是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的一生倒流,爆发的争吵,处决刺头,发现被追查,破开爱人的胸膛,又回到了一个多月之前,画面陡然清晰。 黑白色调的旗帜变成紫金色,到了莫雷蒂的骑兵队即将到达之前。 跟少女茶色的眼睛对上,好奇而紧张的询问他。 “兽潮?” 见习法师打扮模样的不起眼的青年,比他们更快的回答。 “应该不是,太整齐了。” 周遭的事物都静止下来。 原来是从这里开始就出了纰漏。 哪里有五感迟钝,身体柔弱的见习法师可以比依靠听觉和视觉的弓手更快察觉到异常,甚至可以听清楚远方颤震大地的脚步声。 除非他并不是法师。 而是从事某种更加依赖五感的职业。 暗杀者。 如此便能解释他那天异常的不安和焦虑,频繁的检查货物的行为了。 原来早在那时候,他的预感就在冥冥之中向他发出警报。 只可惜他没有听从它,而是转过身,闭上眼,沉溺于永无止境的贪欲当中。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五官娇艳的情人的脸。 他对她说。 “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吧。” 没有“我们”。 只因他早知结局。 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当他把惶恐无助的女人推向恶魔怀抱的那一刻起。 他,他们,就注定回不去了。 玫瑰一样娇艳的女郎,他眼看着抽条生长,变成如今这副亭亭玉立模样的娜塔莎。 早已消逝了。 “……此刻却像鳄鱼一样流眼泪…” 魔鬼的嘲讽言犹在耳,刺的早已失去知觉的男人胸口疼的不能呼吸。 并非是他召唤而来的恶魔依旧悉知他内心,抛出的饵食诱人到让他心甘情愿的付出了自己的爱人。 “丢弃良心的人,灵魂和自我都会丧失哦。” 彼时的他漫不经心的回道。 “哦?反正我的灵魂已经像是斐迪南的宝藏一样了。” 在不知名的某处海中泡发了上千年。 腐朽尽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