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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宾 齐云汲送了信回师门报平安,就跟着沈正青折返回去。 此后日子,沈正青更是忙碌。说是要陪他喝酒的,可两人碰面的时间少得可怜,哪来的时间能喝上一盏。齐云汲自是不会干坐着瞎等人,一闲下来就开始琢磨给包袱里的几张地图添些东西,于是时常托人给沈正青捎了话,人就跑得没影。 即便如此,齐云汲回来的消息到底是传到了何千段耳中。那时沈正青已不再重用这批鱼龙混杂的人,何千段察觉失宠的势头,正想方设法要重获沈正青的青睐,更是拼命去拉拢所谓的关家公子。是以听说齐云汲又回来时,何千段还蒙了一下,掐指一盘算,想着这齐师叔下山历练也该期满了,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待在此处的。又想自己拼死拼活还不如一个在床榻上张开腿的人得势,那点嫉恨无声生根,顿时让他笑出声来。 郑珩与何千段走得近,多少听来齐云汲的消息,那点心肠千回百转,当真是什么念头都起了。要知道关樊中向来与这位大师兄不算亲近,任郑珩怎么讨好也无济于事,倒是师弟方褐更得关樊中器重。这也罢了,可连齐云汲这般的外人都更讨关樊中欢心,让郑珩如何甘心。 说起齐云汲,两人是各怀心思。何千段私以为齐云汲早已是郑珩的入幕之宾,哪晓得此关公子非彼关公子,加上心中有气,嘴上是不留半点情面的,酒意上头各种荤话都脱嘴而出。 郑珩听出端倪来,面上不显可心里诧异得很。暗忖平日里关樊中不沾情色怕不是真的,估计是相中了这不男不女的东西,没吃进嘴里才整日惦记、处处逢迎;也罢,床上的玩意而已,终究不登大雅,任关师弟玩玩图个乐子就是。定了这番主意,郑珩便遣人打探齐云汲行踪,有意无意将关樊中引到那头去。两人见了面,当真意外极了,便一同出行。如此过了小段日子,方褐也来了。 方褐这人脾性大,比郑珩较真多了,但见关樊中身边有这么一人,自然不放心的,遂找人查了查。这一查竟是查到沈家上去了。关樊中万万没想到齐云汲与沈家会有牵扯,可他对这人是真真有好感的,遗憾之下便寻了借口说家中有事,与齐云汲辞别了。 齐云汲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正徘徊在关沈两家的浑水边缘,他出门一趟又匆匆回去,刚好碰上沈正青来寻他喝酒,两人凑一块儿喝得醉生梦死的,最后齐云汲靠坐着栏杆醉得双眼发直,任由沈正青枕在自己身上睡得死熟。 天渐渐沉下来,细雨无声洒在青石板上,四周静谧,好似年岁都隔绝在院子之外。眼皮越发沉重,齐云汲差些要睡着的时候,一把伞便入了眼里。描着嫣红花影的油纸伞下,殷青青踱着小碎步走来。料不到院子里还有人,殷青青稍是狐疑,又看沈正青睡在齐云汲身上,更是惊讶。 齐云汲推了推沈正青,好容易才将人弄醒。沈正青皱着眉,看了殷青青一眼,这才爬起身来与齐云汲示意,跟着殷青青走了。 殷青青撑着伞走在沈正青身边,轻声问:“这人是谁呀。” 沈正青一声不吭,殷青青自讨没趣就不再追问。可殷青青想要知道的事情,怎么会查不了。上回在关家那头吃了亏,她做事更是谨小慎微,瞒着沈正青将齐云汲的事情翻了个底朝天。 真傻假傻 齐云汲的底细其实很简单,只是在纵山百横的时候,雪一顾不愿齐家卷入不必要的江湖恩怨中,并未将齐云汲的出身宣之于众。若是要查,也就知道他是纵山百横雪一顾的徒弟,排行十一,家境不明。至于身体有异之事,师门上下都心知肚明,根本瞒不住的。 殷青青知晓之后,只觉心里碎了一地的酒坛子,心头泡在烈酒中,又痒又痛。后来,她几近寸步不离地跟在沈正青身边,举止实在亲昵,三翻四次下来,齐云汲总觉得自己碍眼碍事,便识时务地避开了。即便如此,捺不住沈正青会撇下殷青青去寻他喝酒。喝酒也罢,非要喝醉睡死,仿佛除了此处之外无处可安眠。见状、殷青青嘴上不提,可心里扎了一根刺,面上对齐云汲客客气气的,私下看人的眼神就像铺了一层纱,底下藏的全是刀子。 齐云汲便是如此过完十八岁这一年。十九岁的青年,还是年少气盛,总觉得天穹非黑即白,rou眼所见就是所有人心。 要带给老师傅的地图早已写不下东西。天地宏大,齐云汲懒得走了,便想回去之后要跟师傅道一句:天大地大不如家里半亩地。这些年与家中常有信笺往来,老父母整日想着他回家来,虽是信上没说,字里行间多少有点落寞。齐云汲看得心里难受,可既然答应了好友,君子一诺重千金,总不能反悔。 这一年发生太多事情。外戚势力鱼溃鸟散,关沈两家之斗逐渐显露端倪。江湖上,关家私兵极其猖狂,杀人夺命毫不手软。沈家吃了几回闷亏正焦头烂额,沈正青一直看在眼里,只是当时霜楼初创不久、羽翼未丰,关家山门开始觉察他有异动,迫于情势危殆,沈正青只能沉住气,引而不发。 凑巧的是,齐云汲又遇上了关樊中。那时关家已是查明追杀关家独子一事是出自沈家之手,关樊中城府深重,对自己曾与齐云汲交往颇深之事耿耿于怀,一是不信自己看走了眼,二是要弄清齐云汲的意图。哪知道试探之下,齐云汲直接将他与沈正青的关系说了出来。 齐云汲接着说:“不知道关兄弟为何就此事试探。你若要问,没什么不可说的。你我萍水相逢,难得志趣相投。真是、可惜了。”说罢就要走。 关樊中愣了愣,叫住他。 “这事是我做的不是。可你知道我姓关,他姓沈,真怪不得我。”关樊中说着,见齐云汲一脸迷惑,有些糊涂,反问:“你不知道?” 齐云汲又好气又好笑:“你姓关,他姓沈,傻子不知道。” 关樊中这下当真傻了眼了:这人真傻假傻啊。 幸亏齐云汲通透得很,大概猜出点来龙去脉。可他本是不愿沾惹这些玩意的,关樊中若真介怀,大可不必往来。他如此想,自然如此与关樊中说了。 关樊中思索片刻,问:“我定是不介怀的,可沈家呢?” 齐云汲说:“这是我私交,与沈家何关?” 关樊中笑了:“好。” 不是我 这世上哪能事事如愿。齐云汲明知这潭水深得很,私以为自己走在岸上,两不相干。可他将人心想得太简单,只要有心人稍稍推一把,便能让他万劫不复。 第一个下手的是殷青青。齐云汲与关家往来一事,只要有心总能查出点蛛丝马迹。沈正青在于凤岚手上栽过一跤,殷青青拿捏得准,便将事捅到沈正青哪儿去了。果真在听见关家二字时,沈正青脸色都变了。 殷青青添油加醋:“先前你遣人杀关樊中,差些就得手,偏就途中生了变故。我也找人查了,你猜那变故是谁。” 沈正青还是不做声,殷青青伸手抚着他紧握的拳头,心疼他生气伤身,便轻轻倚身抱过去。女子之躯软玉温香、无比旖旎,殷青青想:我不比他人好多了么。 过了数日齐云汲外出回来,沈正青就去寻他。刚进门便见地图又铺了一地,估摸是齐云汲刚描了字,正摊开晾干。满地地图,走的地方越来越多,记的事情越来越细,可是没有一处是沈正青所熟知的了。齐云汲忙着收拾,与沈正青寒暄起来,可沈正青心情不佳,并未多回应。 齐云汲察觉了,直直白白问他怎么了。但见沈正青看过来,那眼神幽深得很,看得人莫名的慌。 沈正青说:“听闻你与关家的人走得近。” 齐云汲说是呀,又道:“认识了一个小兄弟,挺是投缘的。” “断了罢、莫要再往来了。”沈正青说。这话过于斩钉截铁,颇有命令的意思。齐云汲一听,气笑了:“怎么,你还要管我私交不行。得了,忙你的去罢,我知道分寸。” “十一。”沈正青打断他。两人对视着,各不相让,好像空气在瞬间都凝滞了。 齐云汲愠怒:“我与你说过,我不想亦不会沾惹你们那些东西。至于我与谁人往来,也是我自个的事情。你非要在这事情上闹不疼快么。” “关家、不行!” 齐云汲生气极了:“沈正青,你闹哪门子毛病!” “十一、你若当我是兄弟,就得听我的。关家、不行!” 齐云汲满目错愕:“你用我俩兄弟情分来压我?若我不听呢,是不是就此割袍断义,不相往来?!” 沈正青铁青着脸,不肯接话。 “你不信我。”齐云汲难受得很,道:“沈正青,你居然不信我。” 沈正青却道:“说割袍断义的,可不是我。”说罢恨恨地瞥了他一眼,待齐云汲反应过来前,已是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