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生离死别恨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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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煦回到官邸后就将自己锁在房中,不准任何人入内。 他像个失魂落魄的野鬼般,跌坐在屋中,茫然地环视着满屋金银玉器、名家大作、镶嵌着美玉与螺钿的家具。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只有修云胸口的烙印真真切切,贱畜两个字深深印在成煦脑中,挥散不去。 修云是多么温柔的人啊,即便一无所有,仍给了他世间绝无仅有的温存; 修云是多么骄傲的人啊,却为了他,折断傲骨,忍辱受屈; 修云是多么纯善的人啊,就连病入膏肓之时,还在顾及他的安危; 太痛了,光是想就已经痛入心扉,更何况修云一个人一声不吭地抗下了这一切。 还记得那日他跪在修云脚边,苦苦哀求,说着满口的胡言。 说什么如果三年之后复生草没有结出草籽,一定喂修云吃下蚀心蛊;果然事到如今,几乎可以算是他亲手喂修云吃下这致命的毒药。 他又说蚀心之痛折磨修云一分,就割自己十刀;结果却是修云默默承受蚀心之痛多年,他却在远在天边浑然不察。 还说如果离开人世那天他成煦也绝不独活。如果世上真的就只剩这一条绝路,他定陪修云一路走到底!结果却是他自以为用所有来爱修云,但同样又是他亲手把心上人往绝路上推。 为什么他没有在知州府就死了?!如果他死了就不会让修云平白经历这么多磨难。 成煦抹了一把泪,想着这一切皆因他而起,那就要由他亲手来结束。 成煦翻出两个锦盒,一个盒子里装着早就写好的和离书和筠记商行的一应资产凭证,另一个盒子里装着多年来收集的文氏一族的罪证。 他打开装着文氏罪证的锦盒,逐一翻看。文承宗在世时虽然敢为他人所不敢为,但行事却一贯小心谨慎,不落把柄,不然也不会在建安帝即位后,仅部分党羽遭到清算,而文氏郝氏一族均全身而退。武平侯虽然做不成皇权背后的主人了,但仍然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多年来收集的罪证全部加在一起,博到一个削爵流放都实属不易,若真的想让文逸恒付出血的代价还需另外努力。 但在这之前还得了了另外一件事。 成煦带着另外一个锦盒来到苏韵和许乐清的院子,他将锦盒递给苏韵,撩袍跪下。苏韵不明缘由,欲扶他起身,但成煦依旧坚持。 “小姐,当年您和清姐为我转换身份,虽最初是为稳固家主之位,但长久看来却是成煦却获利最多。当年许下一生之约,成煦心中另有所图谋,有意欺瞒。二位贵人却对成煦不嫌不弃、多有提携,成煦实在心中有愧。” “但我所谋之事恐祸及他人,为长久之计,请求合离。” 自他一踏入房中,苏韵便察觉到成煦的失魂落魄。这么多年下来她与许乐清不是没有怀疑过成煦入仕真正的意图,但他们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只能同进同退。 苏韵与许乐清对望一眼,她便提裙走到成煦跟前,扶他起身。 “你我也算是十来年名义上夫妻,我与清姐对你为人如何心中自是有数的,早几年我还张罗着为你纳妾,但见你几番推辞,自是明白你心有所托。” 许乐清接过话,“入赘苏氏,捱着十余年的清心寡欲,想来你所谋之事与心中之人不无关联。” 她又顿了顿,“有情之人自是懂得有情之人的心。” 苏韵对着许乐清微微点了下头,对成煦说:“这一日我与清姐已有所预料,我愿与你合离。我二人日后你无需顾虑太多,我们已有所准备。只是你……还是要小心为上。” 成煦点了点头,将喉中的哽咽咽下。 “这锦盒中有一封拟好的和离书,还有筠记商行一应契约凭证,这些年我已与筠记商行彻底剥离,定追查不到我与商行的关系,收下这些资产应是放心的。提携之恩,无以回报,欺瞒之罪,此生难偿,仅此为报,不过杯水车薪,但请务必收下……” 正在成煦说服苏韵时,齐越却急匆匆进来,伏在成煦耳边低语了几句。 成煦立即眉头紧锁,神色不安,匆忙拜别二人后赶去前厅。 徐月棠取下幕离,露出一张憔悴的脸,还未等成煦见礼,就先开了口:“你去见见吧,侯爷……他怕是不行了,已经不大认不得人了 ……” “他不是……”,成煦断然没有料到竟是这么快! “为了见你,他生生服下两剂猛药,只求迅速恢复体力,其他的都不管不顾了……” 成煦知道这个“不管不顾了”的是修云危在旦夕的性命! 成煦几乎是连滚带爬般来到修云门前,推开那似有千斤之中的门板,一束光溜进死气昏沉的屋内,洒在病榻上了无生气的脸上。 一只枯瘦的手有气无力地锤在床沿,清朗澄澈的双眼也变得污浊混沌,干枯的发丝上似乎也凝上了病气结成的寒霜,无心散漫地勾勒着瘦削的脸庞。 这是成煦第一次见到没有服用过还明散的、被蚀心蛊折磨得已是命悬一线的修云,脆弱得几乎是一戳就会灰飞烟灭。 病榻上奄奄一息的修云似乎看到眼前人,牵动了一下嘴角。 “阿成,你回来了。” 扒在床角的手被一片温存握住。 只这一句话,让那些饥寒交迫日子里的和煦温暖、那些忍辱受屈日子里的倔强坚强、那些捉襟见肘日子里的痴心妄想,顷刻间排山倒海般喷涌而出。 “阿竹”,恍然间,失声唤出那个只有两人知晓的名字。 眼眶里积蓄的悔恨再也忍不住倾泻落下,喉咙中含混不清的的呜咽化作一声声悲鸣。 “阿成,不哭”,干瘦的手指尽力抬起,想要拭去止也止不住一腔悲愤。 “男子不应总是哭哭啼啼的……” 修云口中说的都是以前说过的话,人却再也不是从前的人。 “阿竹,我该……死……我……”,成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已经说不出。 他不平不愤,更是不愿相信。 在脑海中、睡梦里预演过千千万万次的重逢,却从不敢成行,怎知一旦重逢就将是永别。 他想狠狠辱骂,为何世事如此不公,为何命运频频捉弄,为何命途如此坎坷。 但是他知道无论怎样,都救不回这世上最好的修云,天地间最尊贵的神明。 忽而,一道暖光略过混沌的双眸。 “要走了,阿成会挂心我的。” “别……修云……不要!不要!求你了……求你了”,成煦慌忙抱住修云,苦苦哀求。 但紧闭的双眸,渐冷的手心和再也给不出任何回应的脸庞都在告诉成煦一个他不想又不得面对的事实——修云的生命永永远远停滞在了这一刻。 屈辱也好、伤痛也罢,荣耀也好、功勋也罢,都在这一刻消散。 抱着修云的尸身,成煦只有无尽的恸哭与悲鸣,所有的信念与指望亦随之土崩瓦解。 成煦回想修云这一生,父母缘薄、孤身为质、宝珠蒙尘、绝症加身……竟是没有一天的好日子,而他无意的闯入,更是让本就坎坷的人生艰险异常。 世子爷、卑贱奴、威猛将、功勋臣,都是他,都是修云。 修云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是坎坷人生路,亦是坚守本心,绝地回环。 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修云遇到自己?又为什么让他留着这条贱命?为什么没有死在知州府? 一个个指向虚无的质问,自然不会有任何答案,人活一世更是不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泪流尽,念已绝,心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