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IF线 未曾相遇(上)
叶晓的葬礼办在半山腰。 说是葬礼,也不贴切。那只是公墓旁边山林里的一个埋骨之地,再栽上一颗小树苗。来参加的人,也只有戚忧一个人而已。 首席杀手摸着黑盖上了最后一铁锹的土,让那颗小树苗立稳了,准备去提一桶水。 他转过身的刹那,大雨倾盆而下,把戚忧浇了个透。 戚忧心想,也好,省了他去提水的功夫。 雨下得很大,树林很快变得泥泞。戚忧的作战靴放水防滑,仍旧走得一脚深一脚浅。他好像被雨水呛到,鼻腔有点疼,又有点痒。 ——他该早点回去的,今天教官说要带新人回来,他得回去看看。 但他又不想,他甚至犹豫,是否要和那些孩子认识。 孩子们在最初的几年里磨损得最厉害。从出任务开始,能活过三年的不到一半;活过三年也并不意味着什么,做这夺人性命的买卖就要有血债血偿的觉悟,死于任务失败,自杀,后者被抓以后被颈环上的微型炸弹炸断脖子,并没有什么差别。 对戚忧来讲,和同伴相识,终点都是分别。时间久了,就好像连相识都有些畏惧感。 但他好像也坚强了一点,叶晓这样亲近的同伴的在他面前被炸断脖子,他也没有很难过,甚至能冷静地用贡献点换走尸体的处置权,没有像教官把阿乔送给周家时那么冲动。 戚忧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进步,他的情绪好像被越来越多地消耗掉,只剩下麻木地活着的、行尸走rou一般的杀人鬼。 走到路边了,路边有路灯,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小滩水。 戚忧低下头,看见自己在月色下惨白的脸。 形如鬼魅一般。 戚忧笑了笑,把铁锹和桶随手扔在路边,摘掉卫衣的兜帽,插着兜往山下慢悠悠地走。 这样回去多半会晚,少不了到禁闭室挨一顿鞭子,但戚忧想,鞭子能有多疼呢?它又不能剖开我胸口,抽在我心上。 他身边陆陆续续有汽车从山上开下来。山上是兵肃顶贵顶贵的公墓,于是整座山都成了兵肃区少有的禁飞区。这样昂贵又肃穆的公墓,铃铛岛上无名无姓、见不得人的下九流杀手当然埋不进去。 雨幕从戚忧耳边擦过,像是将他和那些缓缓驶过的黑色轿车隔成了两个不相干的世界。 也确实是两个世界,他们只在两个时刻发生交集,或者杀手夺取权贵们的生命,或者另一帮权贵打赏一些对他们而言,不过一顿奢宴的小钱。 但…… 刺目的车灯停留在戚忧前方不远处,戚忧眯起眼睛看着前方,一辆飞车在他面前停下。 杀手的身体本能地戒备起来、复又放松——这么戒备做什么呢?大部分时候他不想死,但偶尔,比如这种时候,他其实也没那么想活。 飞车上的遮雨棚在车门之前打开,车里开启了灯,戚忧逆着光,过了几秒钟才看了个大概——车里坐着个一身黑色西装的身影。 那个身影的声音倒是很好听、是个听不太出年龄的男声:“打不到车么?我回市区,要不要带你到公交站?” “家主!”前面开车的人似乎想要劝阻,但那个人只是摆了摆手。 在这里载人,胆子可能有点大? 戚忧心想,但他也认识这款车,更认识飞车四面的装甲装置和光学迷彩发生器。能坐在这辆车上的,都是兵肃顶顶重要的贵人。 戚忧看了眼那飞车上精致豪华的地毯,又看了看自己浑身湿透的衣服,沾满泥泞的靴子,摇了摇头,只说了句“多谢”。 他绕过车头,往前走了几步,远远地,听见后面的车里传出低声的争执,半晌之后,那飞车又扰到他面前停下。 “还是上车避避吧。”那人语带担忧,“你不方便的话,我带你到山下就好。” 戚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会弄脏你的地毯。” 那人一愣,话语却带上了显而易见的笑意:“没事,回去洗洗就好。” ——这看上去可不是能洗的地毯。戚忧踩上第一个泥印子的时候心想,然后抬起头,微微一怔。 他对面的座位并非是常规的车座椅,而是一个被固定在地板上的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男人,虽然有着温和的嗓音,但容貌却有些骇人——纵贯左眼的伤疤,伤疤下面是明显的、被生物介质覆盖着的烧伤疤痕,即使剩下的半边脸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也只增加了左半边蠕动着的rou芽的恐怖成分。 那男人看见戚忧的眼神,才后知后觉,有点抱歉地说:“前些天遇到些事情……还没完全恢复好,吓到你了吧?” 戚忧摇了摇头,心里却在评估那个伤口——原来这种权贵里也有这样能忍的,这么大面积的开放式烧伤,整个用生物材料覆盖,看活性恐怕级别很高,那种麻痒、即使是铃铛岛的刑罚也不遑多让。 他看着那个男人嘴角的笑意,忽然问:“腿也是一起伤的吗?” “这个吗?”男人也不着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脸,不怎么在乎地笑了笑,“好几年了,弹片卡在脊柱里,他们不准我手术……” 他说到一半,前面开车的青年忍不住制止:“家主。” 于是那男人又笑笑,抱歉地给戚忧做了个手势,半是玩笑道:“山柳不让我说了,他好凶对不对?” 戚忧摇了摇头:“他说得对,你不该和我说这么多。”他顿了顿,又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也不该这么随便邀请陌生人上车,洛先生。” “你会伤害我吗?”那男人,洛家家主洛轶倒是也没吃惊,只是笑着问。 “……暂时不会”戚忧说,但某种冲动又驱使着他,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轻重的男人,于是他摸上了卫衣拉链——卫衣拉开,里面就能看到他满是枪械弹药的战术夹克。 但洛轶阻止了他。 “我只是不想看你在雨里走。”或有意或无意地,洛轶微微侧过脸,那吓人的左脸就隐没在阴影里,只露出那俊秀的侧脸、高挺又精致的鼻梁给戚忧,“……或者我只是很想让你上车,想和你聊聊天,可以吗?” 戚忧心里想,这种踩着别人血rou走下来的权贵真是悠闲又神经,可他张开嘴,说的却是:“可以。” 他有点懊恼地想,我为什么拒绝不了他呢?这种不是人间疾苦的单纯小少爷…… ——可道上传闻的洛轶,分明是个心狠手辣额枭雄。 戚忧忍不住又抬起头,打量起洛轶来——而洛轶也在看他,那只完好的右眼长得极好看,瞳色在车顶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反射出一点璀璨的星光,戚忧不知怎么,胸口就漏跳了一拍。 他想,我该走了,我不该坐在这里——窗口可以跑,车门也很好开,大不了可以挟持对面…… “有车站了。”洛轶说。 戚忧的思绪戛然而止,他向窗外看去——那里确实有一个公交车站,还亮着灯。 好快。 飞车在车站面前停下,车门没有任何犹豫地,在戚忧面前打开。 戚忧看了洛轶一眼——兵肃的无冕之王、传说中的枭雄,依旧柔和地笑着看着他,却没有任何其他的表达。 他有什么理由不下去呢?他不该待在这里,戚忧心知肚明。 他低下头看了看被自己踩脏的地毯。 “抱歉,腿脚不方便,就送你到这里了。”洛轶的道歉听上去很诚恳。 戚忧又看了他一眼,胸口莫名像是空了一块一样,那种感觉有点陌生,但很难受,这份难受让他张了张嘴,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起身踏进了夜色之中。 他站在公交站前面,那辆昂贵的飞车又在他面前关上了门,然后腾空而起——戚忧才意识到,这片禁飞区或许对尊贵的洛家主来说毫无意义,他不知道洛轶为什么会选择开下山来,又邀请他上车。 然而这对他来说,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又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教官阴翳沙哑的声音从摇下的窗户里传来:“不想回来了?” 戚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在教官发火之前,摇了摇头,走到飞车尾部,打开后备箱,乖顺地躺了进去。 后备箱盖盖上,空气变得局促而狭窄,戚忧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在漆黑的视线里,他看见刑房染着血的藤条,又倏忽地想起洛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