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陆泽炀赶到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董雨晴又被打了镇定剂,终于安静下来。陆文元在这之后一言不发,然后陆锦年想,与其等下让陆泽炀来说,倒不如现在他自己把这雷趟了。 疗养院里有陆泽炀的熟人,干脆把会议室给他们腾出来了,只是这会议室是二十人大小的,现在他们三个坐在里面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陆文元听陆锦年讲完那些后反而冷静下来,这些年董雨晴对他的态度终于有了合理解释,他略微想了一下,心里大概有数了。 陆泽炀的脸色很差,接到疗养院的电话时他正在谈生意,不过那生意没什么投资价值,继不继续往下谈都没什么差别,只是他现在实在不想讨论陆文元的这些问题,这事深究下去只会越来越麻烦。 “你妈今天怎么回事?” 陆泽炀在主席上点了一根烟,他当然知道董雨晴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特别是当着陆锦年和陆文元的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陆锦年有点踟蹰,他就不想撒谎,但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实话实说。 “有人故意找事,”陆文元说,“我会查清楚,不需要你cao心。” 他对陆泽炀的最后一丝耐心也快消失殆尽了,这些年他总觉得陆泽炀还有些许可取之处,如今看来他还是把人想得不够坏。 陆泽炀沉默了一会儿,把烟摁进烟灰缸里,他这段时间和陆文元相处得并不愉快,在他眼里玩世不恭的小儿子在进入公司后打乱了他很多计划,包括前段时间惹上的官司,接二连三的变故像是被人强行推进的。 他最后看了陆文元一眼,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警告:“我还有事要和医生谈,不要再让我听到任何疯言疯语。” 会议室的门被重重关上,陆锦年摸不清陆文元此刻的想法,他表现得太冷静了,就好像他刚才听到的一切对他而言全都无关紧要。 “圆圆…” 陆文元应声抬头,对上陆锦年的眼睛时,竟然还冲他笑了一下。他解下自己的围巾,一圈一圈缠在陆锦年的脖子上,做完这些后,他才悠悠回了一句:“先回家吧。” 车上的暖气开得很足,不知道是不是被陆文元影响了的缘故,陆锦年渐渐不再觉得神经紧绷,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几乎来不及挣扎就睡了过去。 等陆锦年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副驾驶的座椅被放到最低处,车窗开了三分之一,他侧头看了眼驾驶座,发现陆文元并不在车里。 车子停在新公寓的小区里,陆文元没有熄火,暖气和寒风在车厢里相互拉扯,他料想陆文元没有走远,坐起来后看到对方正倚着路灯打电话。 陆锦年绕到驾驶座那边熄火下车,他全身暖烘烘的,被寒风扑了几下后才清醒过来。陆文元很快注意到这边,没怎么犹豫就挂断了电话。 “你醒了?”陆文元往这边走过来,“睡得好吗?” 陆锦年无言以对,他睡得挺好的,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他们此刻应该讨论的问题。 “我们需要谈谈,”陆锦年说,“有很多事来得蹊跷,陆泽炀那边也不可能瞒得下去。” “我们确实需要谈谈,”陆文元靠着车门和陆锦年对视,“你昨天就该跟我说这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欺骗我。” 陆文元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点陆锦年许久未见的阴沉,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指摘让他无从反驳。 “你不相信我,”陆文元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哥,其实我挺生气的,但我不想对你发火。” “我没那么想,圆圆。”陆锦年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咎由自取,“董雨晴的状态并不稳定,你们在那种情况下见面只会适得其反。” 今天的很多事都事发突然,现场那么混乱,让很多细节都匆匆溜过。陆锦年这会儿冷静了不少,他现在回头想想,就连陆文元的出现都那么莫名其妙。 “你今天为什么会去疗养院?” “刚好有朋友看到你了,”陆文元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哂道:“别再有下次,你如果撒谎,我早晚会知道。” 陆锦年没有说话,这不是陆文元第一次表现出奇怪的占有欲,陆锦年本能地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好习惯。 陆文元今晚做得很凶。 陆锦年的脸陷进被子里,暖气的温度熏得人意识迷离。他侧头去看陆文元,长时间的挞伐逼得他眼尾泛红,他浑身都湿漉漉的,望过去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茫然。 陆文元捂住了他的眼睛。 “圆圆…?” “别看我…”陆文元埋在他颈间喘息,“别看我。” 他进得太深了,停止不动的时候陆锦年也能感觉到他的轮廓,他在这场无休止的索取中察觉到了点别的情绪,一点一点,在进退中展露无遗。 “你休想…!”陆文元在他耳边恶狠狠地呢喃,他在陆锦年的谎言中又回想起那段被抛弃的时光。 陆锦年被桎梏在黑暗里,这声没说完的低语在他耳边惊雷般炸开,让他把昨晚燃起的那点念头全都收回去了。 “圆圆,我没想跟你分开。” 陆锦年觉得这应该不算谎话,至少在他说出来的这一刻,他真的没再这么想了。 陆文元退了出去,把他翻转过来。 “我们之前谈论过这个问题,”陆锦年顿了顿,重新找到陆文元的眼睛,“我确实不想被父母知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有很多顾虑,我妈…不管怎么说,很用心地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不可能丝毫不顾及她的想法,我今天这么做是考虑得不够妥当,你在我这没有安全感,我能理解,但是——” “你爱我吗?”陆文元打断他。 他能感觉到陆文元落在他胸口的汗水,晕散开的时候仿佛在无形中激起了什么涟漪。 “…我爱你。”陆锦年说。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爱,”陆文元在黑暗中审视他,片刻后,他又重复了一遍今天对陆锦年说过的话:“你如果撒谎,我早晚会知道。” *** 徐正南被陆文元从床上拖起来的时候人还是懵的,他昨晚又被他哥给灌趴下了,连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不是,文哥,你真是我亲哥啊,”徐正南目光呆滞,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你下次能挑个我清醒的时间再过来吗?” “你清不清醒我上哪知道去,你赶紧收拾一下,我还有事跟你说。” 徐正南嘿了一声,边挠头边往厕所走,“你这就是传说中的有事徐正南,无事陆锦年,文哥,昏君啊!” 陆文元觉得好笑,跟在后面踹了他一脚:“少贫,我真有事。” “你说呗,”徐正南嘴里含着泡沫,讲话有点口齿不清:“不过咱先说好,杀人放火的事你找别人去。” “没那么夸张,”陆文元环着胳膊,冲徐正南笑了笑,“你把我们之前收集的那些资料准备好,我要和我老子出个柜。” 徐正南一顿,把嘴里的泡沫咽了下去,随即猛咳起来:“咳咳…咳咳…你有…咳…病啊?不是,你想什么呢?” 陆文元不理他,又继续说道:“顺便找人给我做个亲子鉴定,有人说我不是陆泽炀亲生的,我还偏不信这个邪。” 徐正南此时已经超脱了,听到这话也没觉得有多难接受,他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了,随口又问了一句:“谁说的?” 陆文元看了他一眼,想起来他不知道董雨晴是谁,于是言简意赅道:“我妈。” 徐正南:“……” 徐正南恍惚了,到了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自己会不会还在做梦?他在陆文元的注视下掐了自己一把,非常疼,被掐的地方迅速红肿起来。 陆文元盯着他没有说话,徐正南讪笑了一下,把手背到身后去了。 陆文元打开手机给陆泽炀转发了条消息,那是疗养院昨天凌晨传给他的监控视频。监控拍到了往董雨晴病房塞东西的人,那人捂得不算严实,前前后后来过好几次,看样子也是没打算遮掩什么。 这人陆文元太熟悉了,其实就算不查监控也没什么其他人选了,知道他和陆锦年关系的这些人里,只有这个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毕竟他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人在一无所有时反而是最大胆的。 陆文元不喜欢被动,他直接选择跟陆泽炀摊牌也是因为不想受制于人,反正陆泽炀总会知道,由谁来告诉他根本没有区别。 陆泽炀没回他的消息,之前因为公司股份的事,他和陆泽炀闹得很不愉快,这公司现在纯粹是徒有其表,什么时候被审查都不奇怪。 陆泽炀妄想用这些破烂糊弄他,没想到他根本不买账。 “这不是周青凯那死小子么,这谁给你发的?”徐正南在打印的空档凑过来看到了监控视频,他对陆文元家里的事知之甚少,这会儿完全是蒙圈的状态。 “他往董雨晴病房里塞了我和陆锦年的照片,”陆文元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董雨晴就是我妈。” 徐正南一听就火了,这人拿了钱还要找事,完全是给脸不要脸,“我说你今天抽什么风呢,就算他塞了照片又怎么?我们现在找人把他绑出来,他有多少照片咱全给他销毁喽,你非要告诉你爹干嘛,咱犯不上啊!” 陆文元拿着手机转了两圈,冷笑道:“他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我去找他,我与其浪费时间跟他周旋,倒不如借此机会跟陆泽炀他们讲清楚。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周青凯,要不是他鼎力相助,我还不知道要跟我哥地下恋多久。” 徐正南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迟疑道:“文哥,你跟锦哥来真的啊?你想清楚了,这事儿要是真闹大了,你们家可有的受。” “我不在乎,”陆文元说,“我总不可能一辈子躲躲藏藏,我不想,也不会。” 陆锦年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他身体酸得厉害,去够手机时才想起来陆文元已经出去了,他之前迷迷糊糊醒了一会儿,陆文元跟他讲了几句话,不过这会儿他几乎已经忘干净了。 电话是疗养院那边打来的,说董雨晴已经恢复正常了,现在要求再见他一面。 陆锦年这一觉睡了非常久,他靠着床头坐了好一会儿,断层的记忆才开始慢慢回笼,他想起陆文元跟他说,他会尽快处理完这些事,让他在家好好休息,不用再管董雨晴他们。 陆锦年是真的什么都不想管了,可血缘这东西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他无法改变,只能这样被强行捆绑在一起。 董雨晴是他的母亲,即使有一天他们因此反目,他也永远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陆锦年走进病房时,董雨晴正坐在床上发呆,她今天看起来好多了,只是脸上的倦色怎么也遮掩不住。 陆锦年突然就有点难过。 董雨晴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她从不愿在陆锦年面前表现出脆弱的样子,但此刻她和陆锦年对视,连最后一点伪装都做不下去了。 人的苍老往往就在瞬息之间,她昨晚想了很多事,也深知自己在这件事上需要付承担很大责任,她和陆泽炀是失败的父母,自己过得一塌糊涂,连带着殃及无辜。 “年年,”她冲陆锦年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你长这么大一直没让我cao过什么心,从很久之前我就想,人这一辈子有得必有失,你爸这人我是看走眼了,但好在你从小就听话懂事。” “我对陆文元…是挺差劲的,快三十岁的人了,跟个小孩子过不去,我知道他没错呀,但那时候是真的控制不住。” 陆锦年垂着头不敢看董雨晴的眼睛,只听见她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他没办法安慰董雨晴,他们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是踏着陆文元走过来的。 “以前那些事你都知道了,其实有时候想想,我也觉得很困惑,怎么我们家就成了这个样子了?明明一开始什么都那么好…” 回忆是最残酷的东西,那些美好的往事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洗涤成了切肤之痛,每想起一点,就被捅上一刀。 “我没资格指责你,”董雨晴叹了口气,在泪眼朦胧间握住了陆锦年的手,“mama叫你来就是想问你,你和陆文元…能不能分开?” “你喜欢男人女人都无所谓了,但是陆文元,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弟弟,你跟他在一起,这一辈子都会受人诟病!” “妈,我…”陆锦年感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收紧了被董雨晴握住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在良心的煎熬中想起陆文元一次又一次看向他的眼神,想起陆文元在他耳边的低声呢喃,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们被董雨晴掰开的双手。 他仓皇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时钟的指针还在一丝不苟地转动。 他还是无法与董雨晴对视,就这样低着头朝董雨晴鞠了一躬,董雨晴了然地闭上眼睛,无可奈何地说道:“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