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ppelg?nger（中）

    短短两天之内，邓秋再度光临了急诊科。来医院的路上耗费了半个多小时，他的眼前也不像刚撞到头时那样一片漆黑了，视野中心能捕捉到模糊的图像。

    经过诊断，他被确诊为间接性视神经挫伤，成因是眼眶外侧受到了撞击，引起视神经管变形。医生告诉他们，邓秋的眼睛还有光感，这样的情况必须尽早接受手术治疗，耽搁的时间长了，会有致盲的可能。但要实施的是开颅手术，创伤大、风险高，需要好好考虑。

    林玟陪着邓秋在注射室里接受了激素冲击治疗。他的情绪从刚才起就没平复下来过，一双眼睛早就哭得通红，在邓秋进行静脉注射的时候，他又焦虑地把手指咬得血迹斑斑。

    他脆弱的心理从来没有承受过如此可怕的事，心慌恐惧得快要发狂，自责感更是折磨得他几乎崩溃。他很想让邓秋抱抱他，最好是像往常一样把他搂进怀里，让他嗅着那股让人心安的气息，再给几句轻声细语的安慰。

    但他现在实在是连碰一碰邓秋都不敢，他害怕自己只要动动手指，对方就会疼痛、会失明，甚至会顷刻间支离破碎，一点痕迹都不留地消失。

    “医、医生刚才说，七天以内必须接受手术……我们该怎么办？呜，我好担心，好怕再出状况……阿秋，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尽管林玟已经一再克制，他的声线还是剧烈地起伏着，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和他比起来，邓秋的情绪则要安定得多，甚至表现得异常冷静。他摸索着碰到了林玟的头顶，宠溺地把对方细软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没关系，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这一切都不是小玟的错。”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林玟痛苦地咬着手指。

    邓秋叹了口气：“小玟，你把手放下，再好好听我说。”

    林玟乖乖地把流血的右手放到膝盖上。

    “其实你第一次在步行街上看到‘我’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有一本红色封皮的书，里面写的全是世界各地的恐怖传说？”

    林玟特别爱看玄学、灵异相关的东西，但偏偏胆子又小，喜欢缠着不信鬼神的邓秋给他壮胆。如果是恐怖片，邓秋需要先看过一遍，再陪他一起观看，在有惊吓镜头的地方及时出言提醒；如果是灵异读物，就要邓秋念给他听，当然得把那些过于可怕的字眼给过滤掉。

    林玟点点头，但又害怕邓秋看不清，紧跟着说了声“记得”。

    “那你还记得书里记述的，一个叫doppelg?nger的传说吗？”

    林玟迷茫地回想了几秒，脑海中似乎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只字片语。

    邓秋笑了笑：“不记得了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倒是对那个传说特别有印象。好像是源自德国的说法吧，就是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幽灵，一旦出现了，就意味着厄运，还有死亡。”

    “阿秋，你、你到底想说什么？”林玟又开始咬手指，他的指甲已经被啃掉了一大块，露出鲜红的甲床，血顺着指缝一直滴到衣服上。

    邓秋无奈地握住他的手腕，强制性地从他嘴边挪开：“你第一次看到我的doppelg?nger，是在前天早上吧，那天上午我在公司里，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不过不严重，所以没放在心上。”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但丝毫也安抚不了林玟。

    “然后是第二次，我在超市里亲眼见到了他，不过没能追上去。当天晚上回家，我不是服用了LSD，接着和你zuoai了吗？当时我只吞下去了药片的五分之三，也就是不到30mg，剂量并不算很大，却出现了那么明显的反应，这真的是偶然吗？”

    “别说了……阿秋你别说了，我一点也不想听……”

    “抱歉，小玟，我得讲完。昨天下午，我刚刚忙完工作，借用了一下写字楼里的厕所。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那个洗手间的镜子里，再一次看到了doppelg?nger。也就是说，镜面并没有反射我的影像，而是映出了我的二重身。接下来，我回了家，结果从床上摔下来，而且受了这样的伤。”

    “够了、够了……这都是因为我，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doppelg?nger！”才止住一会儿的泪水又从林玟的眼睛里滑下来，他伸手去擦，却不小心弄得脸上都是血渍。

    邓秋慢慢靠近他，同他碰着额头，用舌尖接住那一颗颗被染成红色的眼泪：“虽然我非常、非常地舍不得……但是，小玟，如果我又发生了意外，可能是手术失败，或者是直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一直好好的。只有这个要求，你能答应我吗？”

    4

    那天晚上，林玟在医院里崩溃地大哭了一场，附近的医生护士都赶来劝阻，才没闹出更大的事。

    他不顾医生及时进行手术的建议，毅然带着邓秋回了家。

    对于他来说，就算邓秋的眼睛看不见了，也还是那个邓秋，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区别。他已经拿到了HR发来的offer，虽然收入不比邓秋现在的工作，但只要节省一点，他们两人一定能度过目前的难关。

    他甚至偷偷地想，邓秋的眼睛坏了，就再也不能到处乱跑了，只能乖乖在家等着他，所有事情都要依赖他，也不会再和乱七八糟的人来往。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像以前一样缺乏安全感，成天担心邓秋会抛弃自己了吧？

    但因为邓秋在医院讲了那些吓人的事，林玟很生气，决定接下来的好几天都不跟对方说话。

    对于林玟闹脾气的行径，邓秋以往都会说笑话逗他，直到他绷不住脸笑出来为止，这次却只是露出无奈的表情。

    丧失大部分视物能力的体验实在很糟糕。他常常失去时间概念，没有林玟帮忙的话，就连喝水或者上厕所这样的事都做不到。好在邓秋的适应能力很强，短时间内就掌握了房间的布局以及家具摆放的方位，能大致摸索着在家里行走。

    ***

    从事发之后早就已经过了七天了，不知道是不是比较幸运，邓秋仍然残存着眼球中心的视野，能感知光线以及林玟的身影。

    在他的劝说下，林玟白天都赶去上班，晚上回来再照料他。

    邓秋几乎什么都不能做，一个人在家里只有坐着发呆。就算性格再好，他也会无法避免地陷入烦闷和躁郁，于是他开始尝试着出门走走。相熟的左邻右舍碰见他，纷纷露出很惊讶的样子，他也只有一笑置之。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非常温暖，邓秋小心翼翼地在小区的草坪里坐下来，想在暖洋洋的天气里打个盹儿。附近的草丛响起沙沙的声音，他以为有其他人经过，便稍微挪了挪身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用手支着下巴，已经浅浅地睡着了，突然听见近处有人说了一句：“你们两兄弟的感情可真好。”

    邓秋分辨出这是一把陌生的女声，年纪大概有五六十岁了。他朦朦胧胧地抬起头，不解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哎呀呀，这么一看，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呢。你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大婶接着说。

    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个人回答她：“大姐，我们可不是兄弟啊。”

    邓秋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即使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身旁的这个人，无论是浑厚的声线，还是咬字的方式、说话的腔调，听起来都和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分别。

    “不是兄弟？肯定是双胞胎吧……哎，小伙子，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听见大婶的话，邓秋才意识到那个人已经起身离开了。

    他急匆匆地跟着站起来，寻着草叶响动的声音一路追过去。由于视野受限，他怎么也赶不上对方，只能听着前方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远。

    他终于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连撞到人也来不及道歉，憋着一股劲儿往前横冲直撞。他追着那人穿越了两条街道，全速冲刺很快让他体力不支，他感到胸口发闷，喉头冒出一股血腥味儿，稀薄的空气正在撕裂他的肺部。

    天旋地转之中，本就所剩无几的视野阵阵发黑。

    而邓秋已经失去了doppelg?nger的方向。

    他来不及考虑自己又会遭遇怎样的厄运，因为他到现在才意识到，之前漏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从二重身首次出现的CBD中心区，到公司附近的超市，再到离家不远的写字楼洗手间，如今又到了小区里。

    是不是可以推断，轮到下一次，对方就会在他和林玟租住的房子里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