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沙发
叶辰此刻心情很糟。 自从确认冯天是确切存在的人之后，他便立刻联系了他曾任职过的分局，得到的结果是从来没有过这个人。走后门查看员工名录，也没有找到这个名字。 迫不得已，他只好寻求，找了几个资历较老的前辈，旁敲侧击问了问这个人的事，包括徐涉。结果得到的答案依旧是不清楚不知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并且看上去没有演的成分，应该是真的。叶辰一筹莫展，烦躁且恼火，禁不住开始怀疑冯天这个人是不是压根就不存在，又或者只是林梦泽在梦中凭空捏造出来的名字？ 一个普通人想要完全抹去痕迹是很难的，尤其是加入政府机构。除了像林梦泽这种出于保护的隐蔽外，还有就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为了隐蔽而消档。两种情况都不是很令人愉快。 当然，叶辰可以选择去问林梦泽。他们之前约定过，未来不论什么事都不再瞒着彼此，任何疑问都可以问，但叶辰依旧心有顾虑。出现在梦里，还是噩梦，说明和这个名为冯天的人的过往一定不美好，直白地质问林梦泽，揭开他多年前的旧疤，甚至在伤口上撒盐，这真的是正确的做法吗？ 叶辰没把握，他有把握的是，在做没把握的事之前最好谨慎点，别乱来。 只要不影响生活就算了，总是重提旧事也没什么必要。叶辰心想。 最近林梦泽的生活起居和行为情绪都很正常，连医生都感叹他的康复速度。然而仅限白天，只要入夜，他就会被噩梦缠绕，冯天这两个字宛如枷锁，把他困住，沦为梦的囚徒。 结果就是，晚上林梦泽因为噩梦睡不好，一旁的叶辰因为担心睡不着，几天下来两个人同时顶上了熊猫眼。 总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身体首先受不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双双因为睡眠不足进医院。叶辰思来想去，通过各种不靠谱的科普文章，选定了一个更不靠谱的方法——催眠。 于是，某天晚饭后叶辰把林梦泽叫到客厅，忽悠他坐在最舒服的躺椅上，拿出从网上买的装饰用便宜怀表。起初林梦泽并没看懂他想做什么，视线一瞥，看到客厅茶几上摆着一本封面标题花里胡哨的书——从零开始学催眠。 林梦泽差点笑出声，淡然仰躺在沙发上，轻蔑地瞥了一眼：“你知道电影是拍来骗人的吧？专业催眠师都很难做到完全催眠，外行人根本就是做梦。” “我当然知道！”叶辰面带局促，脸憋得通红，“你、你就当是被我骗了，就一次，行不行！” “虽然可以，但真的有必要吗？” “大概吧……你、你躺好，等会要一直看着怀表，不许乱动啊！” 叶辰心里没谱，一没谱，他就开始手忙脚乱。根据坑人业余催眠指南调暗房间光线，手机里开始播放起专治失眠的优雅小调，还装模作样地点上从女同事那里要来的薰衣草熏香。准备工作告一段落，过程粗糙，但效果意外地还不错。花香在房间中荡漾，柔光昏黄，音乐舒心，竟然真让人有隐隐犯困的迹象。 林梦泽打了个哈欠，便看到叶辰紧张兮兮地坐到自己身边，伸开手掌，一块由金属细链牵绊的怀表悬在林梦泽眼前，在暗淡的光线下闪着古铜色的光晕。 “那我开始了……” 叶辰清了清喉咙，压低嗓音，听上去温柔、成熟且充满磁性，充满年长男人特有的魅力。 林梦泽眯着眼：“你以后能不能一直这么说话？” “这样还挺累的……”叶辰答，通过狰狞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真的很努力，“你别说话了，记住要一直盯着怀表直到睡着哦！” “好好。” 金属怀表开始左右摇晃，节奏舒缓，仿佛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叶片。慢慢的，叶辰的容貌开始模糊，一切都消融在金色里，林梦泽感到安心，感到困倦，缓缓闭上眼睛。 “想象你走在一条林间小路上，可以告诉我路上的天气和环境吗？” 林梦泽蹙眉，按照叶辰的指引陷入想象：“额……天气并不是很明朗，周围林叶茂密，整体有些阴暗。” “你继续向前走，在道路尽头看到一栋房子，它是什么样子的？新还是旧？” “很旧，窗户被打破了，屋檐也破破烂烂的。” “好，请你走进去。里面是什么样子？有人在吗？” “里面也很旧，没有开灯，看上去怪阴暗的。没有人在，只有我。” “想象客厅有一台电视，旁边放着很多光碟。如果你是这些电影的主演，会是什么样的片子？” 林梦泽沉思了片刻，答：“爱情动作片？” 叶辰差点破功，还好绷住了，继续问：“还、还有其他的吗？” “那就是刑侦片吧，毕竟职业所致……但都是悲剧结局。” 嗯，开始步入正轨了。叶辰有了些自信，继续说下去：“这是一个很私密的空间，绝对不会有人看到听到，你不需要担心也不需要害怕。在这种大前提下，如果让你选择一部对你而言影响最大的电影观看，你会作何选择？” 林梦泽沉默了片刻：“选好后要告诉你吗？” “我不存在，就当声音是旁白就行，所以你放心说出来，不会有人听到的。记住，一定要选对你影响最深远的一部，一部谁都不知道的，只属于你自己的私密电影。” “那……”犹豫片刻后，林梦泽缓缓说道，“我选好了。” “是什么样的电影？” “狗血的三流悲剧电影。” “什么样的电影，可以大概描述下剧情吗？” 林梦泽其实早已明白了叶辰的用意，他睡眠不好，每次醒来都能清楚记得前夜的梦魇，从叶辰的黑眼圈也不难分析，自己晚上一定边做梦边说了胡话。对林梦泽个人而言，这段回忆并非见不得光，而是更多关系到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的声誉，他才不得不三缄其口。 他很清楚，这是一种自私，只是被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为了保守秘密，他失去了将温学彬绳之以法的最好机会，失去了姓名，失去了对自己人生的掌控。而现在，如果他继续隐蔽，甚至可能失去叶辰对自己的信任，甚至失去这个人。 这是他万万不想看到的结局。 林梦泽微微睁开眼，看着催眠师叹了口气：“其实你直接问我都是可以的，问我最近到底梦到了什么。” “……请你告诉我是什么电影。” “我刚才说了，是一部悲剧，又狗血又可笑，看完后会让人忍不住撕碎电影票那种。故事情节很简单，就是两个原本是朋友的人分道扬镳，一个做错事自食恶果自杀了，另一个则成为了促成他自杀的元凶，含恨至今又无处宣泄。” “可以再具体一些吗？比如当时的场景，还有前情提要之类的。” “具体一些……” 跟随叶辰的引导，林梦泽的思绪开始下坠，萦绕着花香的客厅逐渐消融，他来到了那条封存在记忆中的街道上。 车来车往，人流不息，一切都是这样生机勃勃，唯独伫立在路边的他却仿佛被世界抛弃。林梦泽有些恍惚，无法控制地望向九点钟方向，果然有一个男人正从那个方向跑来，脸上挂着笑容，挥手同他打招呼。 至于为什么是“果然”，因为他早已熟悉接下来会发生的故事，包括面前这个男人和自己即将面对的地狱。 “顾念！”冯天跑过来，使劲拍了下林梦泽的肩膀，“叫你老半天，怎么不理人的！” 那时的林梦泽还是个不通情达理的臭屁小年轻，端着态度，甩了冯天一眼：“抱歉，我在想事情，压根没听见。” “你老朋友也没个例外？” “没有。” “行吧，真服了你，天天摆着臭脸难怪你没朋友……”冯天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香甜质问，“老天爷啊！这天底下是不是只有我愿意和顾念做朋友啊！” 老天爷没搭理他，林梦泽也没有，他用鼻子哼了口气，转身就走开了。 “别别别，先别走！”冯天冲上去把人拉住，“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快说。” 冯天笑容满面，兴奋难以掩盖：“我啊，准备去申请做你的搭档，和你一起当卧底！能不能麻烦你推荐我一下？” “什么？”林梦泽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瞪视着冯天，“你申请什么？” “申请做你的搭档啊！”冯天夸张地点头，又在林梦泽肩膀上捶了一拳，“我记得我之前不就提到过，我想辅助你完成接下来的任务。正好咱俩熟悉彼此，比较好照应，能帮你做事我也放心一些。” “你他妈在开玩笑吗！” 林梦泽当即吼回去，他瞪视着冯天，他的朋友，整个人宛如坠入冰窟，大脑冻结，血液凝固，耳廓里全是嗡嗡的噪音。半晌反应过来，他立刻甩开冯天套近乎的手，恶狠狠地瞪回去：“快别给自己贴金了，我不需要你的协助！” “别这么激动啊……” “不行，绝对不行，你绝对不能插手！” 能和林梦泽做朋友，冯天也不是好打发的人，自然不会被吼声吓退。他同样坚定，笔直地凝视着林梦泽：“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让你一个人做卧底不靠谱，失败后不仅全盘皆输，你也会丢掉性命。虽然我没你那么厉害，但两个人至少是个照应……” “别逗了，你只会帮倒忙。” “不对吧？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咱俩的成绩可是差不多啊！” “跟成绩没关系。”林梦泽语气冰冷，完全不顾及同窗情系，朝冯天露出一抹轻蔑的淡笑，“算了，你去申请也行，反正只要我不帮你引荐，你就休想掺和进来。” “顾念，你这个死心眼！” “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别走，给我回来啊！顾念，顾念！” 咆哮终归还是消亡在风声和记忆里，林梦泽直视那个义无反顾的自己，泪水在眼眶中就蒸发殆尽，流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