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昨天夜里我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原来甘露是毒药,摇篮是地震。我在想,我可能是逃到了监狱。监狱是明处的危险,牢房外有暗藏的隐忧。——李唯希 疤脸警官悄悄地把鞭条从张格支手里顺出来,继续向他解释。 张格支今早没来值班,一号出工的时候开始大着胆子摸阮洋的屁股,李唯希跟他扭打起来,疤脸正想制止的时候,胡二来了。事情剩下的经过疤脸也不清楚,胡二是他的长官,让他用刑他就得照办。 张格支闻到李唯希身上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茶叶香,那味道在狭长的通道里横冲直撞,他知道李唯希这是生气了。 “你究竟……有没有顶撞警官?” 张格支问得势虚,声音不知不觉地弱了下来。 “他脱裤子,”李唯希头抵着墙,眼睛迟迟不肯睁开,“张警官,监狱里规定警长可以随便上犯人吗?” “……”张格支嘴边的话迟迟说不出口,最后只是握住了李唯希的手肘,“去医务室。” 张格支看见李唯希瞥了自己一眼,他的眼仁很大,乌黑而无光,无声无息地演绎着黑童话。 张格支无数次看到这双眼睛,唯独这次好像自己栖身于荒凉、寒冷的野外,空气是茶叶的味道,凄清又污浊。荒漠与外界分离隔绝,自成一体。 “是我犯错了,张警官……”李唯希把手臂从张格支手里轻轻地抽出来,低头向他微鞠一躬,“我以为你把我当人看了。” 狱警把犯人当作陀螺,靠鞭打使他们旋转而屹立不倒,张格支第一次感受到,两者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李唯希趿拉着拖鞋往刑房前面的医务室走,每一次抬腿都能rou眼可见囚服底下的瘦骨如柴。张格支不知道李唯希原来是这么瘦的,因为他脸上还有点rou,看起来很稚嫩,不像有的Alpha瘦到脱相。 张格支那不知轻重的一鞭条下去,正常Alpha也顶不住。疤脸看李唯希好像走不动了,他怕张格支不高兴,连忙跑过去把李唯希背起来。 李唯希太瘦了,像纸一样轻飘飘的,他的髂前上棘硌得疤脸的背都疼。疤脸没走几步,就被冰凉的液体浸了一脖子,疤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好,还会哭,等到眼泪都流干了的时候不知道已经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看着李唯希像断线的木偶一样,稀烂浮肿的小腿随着疤脸的步子前后晃动,张格支无意识地往前迈了两步,又站着不动了。他怎么可能完全感知别人的痛苦,有的囚犯见不到光,但狱警更是永远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犯人判的是有期徒刑,他当狱警,就像是被判了无期徒刑。 张格支感到悲哀的是,太久没有见到纯净的事物,他怜悯的能力在逐渐丧失。 张格支回头看了一眼404,七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一模一样的囚服和拖鞋,一模一样的暮气沉沉。阮洋像是代替了李唯希一样,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看蘑菇。有时候这些罪不可赦的犯人像一个个没有思想的婴儿。 张格支看见阮洋往菌盖上吐了一口唾沫。 “喂,”张格支拨通了总部的电话,狭长的眼里深不见底,“404号房监管狱警张格支,申请向上级巡查机关责任人胡界全警官汇报相关工作,望批准。” 张格支在路上裹紧了警服,天气从热到冷呈直线变化,已经有行人开始穿羽绒服了。犯人还穿着凉拖,张格支看见有好几个Alpha都生了冻疮,但棉布鞋要等到每年11月1日才会分发到他们手里。 11月1日是不会变的,在监狱里,人和规矩一样是死的。 胡界全在办公室打着瞌睡,张格支敲了敲门他才从梦中惊醒。 胡界全知道张格支,准确来说整个警局的小人物都知道这个人。 Alpha犯人不可能由Beta或者Omega狱警来管教。Alpha犯人也分等级,s级Alpha犯人当然得由信息素浓度更高的s级Alpha狱警管理,不然狱警就成了监狱里的小白鼠了。 张格支的信息素浓度在警察档案表上备注的是6级,但肯定不止于此,张格支发怒的时候信息素浓到排尽了空气,有警官猜测他信息素浓度达到了9级封顶。 胡界全可看不起张格支。张格支有封顶级别的信息素浓度无非是意外,爹妈肯定没什么背景。他要是像张格支这么命好,有这么高的天赋,肯定早就干出一番大事业了,哪会像这个小狱警一样窝囊,放着先天的优势不好好利用,给他升职还不肯,纯粹脑子进水没装排水管。 “你有什么事?” “我想了解了解,李唯希是怎么顶撞你的。” “李唯希是哪个?”胡界全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往张格支衣服上一吹,“归你管的?” “归我管的,”张格支把警服脱下来,单手扔到右侧的沙发上,“李唯希是你今天要求用刑的404号房8号犯人。” “他呀,行为属实恶劣,”胡界全眯了眯眼睛,摸着胡茬笑了起来,“很有反抗精神,但是牢里不需要这么有活力的犯人。可惜的是Omega监狱不在我管理范围内,要不然我也犯不着跟这么不识时务的人浪费时间。” “我们是为国家服务的,不是来护着囚犯的,”胡界全站起来,拍了拍张格支平直的肩,“那小孩儿叫李唯希是吧?他外婆还挺搞笑的。” 张格支想起来了,去年李唯希的外婆来探监的时候,胡界全也在场。 老人家看见李唯希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的,气得在会见室一边流泪一边破口大骂。张格支和李唯希在玻璃的内侧,老太太看见张格支穿着警服,就把他当做发泄对象,弯曲干枯的手指握成了拳头,使劲往防爆玻璃上砸,最后被胡界全撵了出去。不一会她又自己折了回来,人格分裂了似的捏着电话跟张格支说好话,说警官管理得没错,但她孙子是个好孩子,求求警官不要打他。 张格支当天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又被李唯希的外婆拦住,老婆婆给他塞了一篮子鸡蛋,浑浊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乞求张格支不要把对她的气撒在她孙子身上。 张格支想起胡界全去拉老太太的时候,李唯希在玻璃后面可怜兮兮地叫着“警官,轻点、轻点”,仿佛不知道玻璃是隔音的。那眼巴巴的样子是张格支一辈子的心酸。 “搞笑吗?” 鸡蛋他煮着吃了,每一个都很好吃。但每一个也都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