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
柒拾 每逢到了什麽风景名胜,若是贺兰若之没有不适,她总会兴高采烈地带着漱玉出门游玩,往往使漱玉大开眼界,乐而忘返。她又会跟漱玉娓娓道来各种掌故趣事,比漱玉从前在书上读到的更有趣味。? 裴梦瑶从年幼时便跟着祈大将军东征北伐,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见多识广也不足为奇,但作为一个闺阁千金,贺兰若之所知的却是远超同辈。 雨後烟景绿,春水涨桃长,两岸绿芜齐似翦,不远处千步虹桥,参差雁齿,贺兰若之正在青雀画舫里观赏柳浪闻莺,漱玉如常地垂首站立,侍奉着贺兰若之。 贺兰若之又随口说了个当地的典故,漱玉赞叹道:「皇后娘娘当真是见识渊博,让嫔妾获益良多。」 绕岸结成红锦帐,暖枝犹拂画楼船,紫檀镂雕凤纹长案上放着琳琅满目的糕点,贺兰若之舒服地坐在黄花梨圈手椅上,夹起一块水晶龙凤糕送到嘴里,含笑道:「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漱玉颔首道:「嫔妾洗耳恭听。」 贺兰若之指了指另一张海棠纹四开光坐墩,说道:「贵妃先坐下来吧,你也站着侍候我整个下午了。」? 「这是嫔妾该做的,谢谢娘娘赐座。」 漱玉依礼谢过恩,这才在坐墩上正襟危坐,旁边的宫女立即给漱玉上了糕点和香茗。 「其实本来家里是打算把我的小姑姑嫁到宫里。」贺兰若之拉紧云锦披风,明亮的眼神变得有点黯淡,她道:「我的小姑姑—也就是我爷爷的老来得女,年纪跟我差不多,却是名符其实的大家闺房,从小到大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但温柔贤淑,聪慧细腻,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绣工极为出色。」 贺兰若之的声音愈来愈低,她垂头看着平静的杯面,一直没有说下去,漱玉猜出後来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便没有催促贺兰若之。 「然而,在陛下正式下聘前的半个月,小姑姑却因为急病去世,彼时封后大典的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当然不能临时延期,家里只剩我一人已届婚龄,但尚未有婚约在身,父亲唯有连夜向陛下上折子请罪,请求改由我入宫为后,幸好陛下要的只是贺兰氏的小姐,也不在意是哪个贺兰氏的小姐成为皇后,所以便准了。」 漱玉心有戚戚焉,感叹道:「当真是天不假年,红颜薄命。」 松柏楼窗楠木板,暖风吹过一团香,贺兰若之出神地看着窗外,说道:「我跟小姑姑很不一样,小时候我就常常女扮男装,跟着父亲和兄长出门办事,大哥老是说我像个小猴子般静不下来。家里本是准备过几年再为我择夫婿的,没想到却发生了这件事,当家里来信要我赶回家待嫁时,我还在跟着三哥在凤临视察民情呢。」 贺兰若之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这是赶鸭子上架才当了皇后,若是小姑姑是皇后,她一定比我称职百倍,」 「怪不得娘娘懂得那麽多东西。」漱玉温和地微笑道:「娘娘深得陛下的锺爱,也受到一众嫔御的爱戴,自是当之无愧的皇后。」? 贺兰若之摩挲着松石绿釉茶杯,总算露出一点笑容,她道:「我以为入宫之後,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出来了,多亏这次陛下格外开恩。」 说着,贺兰若之看了看漱玉,眼神颇有深意。 春风搓出彩丝縧,称与画船牵锦缆,烟芜蘸碧,露花倒影,漱玉以绣花丝绢掩着樱桃小嘴,轻轻一笑道:「嫔妾听说深闺淑女春日曲池荡千,夏日韵华满园,秋日琼台赏月,冬日踏雪烹茶,也是相当有情趣的。」 贺兰若之鼓起嘴道:「可是我还是喜欢游山玩水,老是憋在宫里,再是风雅的事情,多做几遍也会觉得无聊啊。」 漱玉想起之前裴梦瑶带着贺兰若之游玩,笑容也有点挂不着了,此时贺兰若之忽地问道:「贵妃,你似乎也挺喜欢游玩的。」 「嫔妾出身低微,没有见识过什麽好东西,叫娘娘见笑了。」 「昨天在南屏山的净慈寺观赏日落时,你一直舍不得离开呢。」贺兰若之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过昨天天朗气清,景色的确是极美。我上次跟二哥来的时候是夏天,那几天也在下雨,什麽也看不清楚,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柳昏花暝暮云生,隐隐初传一两声。禅榻屡惊僧入定,旅窗偏恼客含情……」漱玉温柔地笑道:「南屏晚钟果然是名不虚传。」 贺兰若之吃了一块青梅合子五瓣饼,叹道:「可惜此行着实是走马看花,明天早上就要离开了,否则我一定要带你看看双峰插云。」 漱玉自是相当遗憾,但他只是浅笑道:「驻跸重防早已准备妥当,还是按着既定的计划前进比较妥当。」 他顿了顿,站起来盈盈福身道:「谢谢娘娘带着嫔妾去了那麽多地方,让嫔妾大开眼界。」 贺兰若之定定地看着漱玉,说道:「贵妃,若是你愿意,你可以到更多的地方,看到更多的美景。」 早春杨柳引长条,倚岸沿堤一面高,一线水沉烟未断,漱玉一阵怔忡,竟是说不出话来。 离豳州愈来愈接近,贺兰若之也是一天比一天更是神采飞扬,即使白天她已经带着漱玉出门游玩,之後她还会留着漱玉聊到傍晚,直到漱玉侍候贺兰若之用过晚膳,才能够跪安告退。 雨翻榆荚阵,风转柳花球,青钱点水圆荷绿,湿烟吹霁木兰轻,漱玉如常地在驿馆里向贺兰若之请安。 贺兰若之正好收到贺兰家的来信,她向漱玉笑道:「为了迎接我回家省亲,家里特地命豳州最出色的工匠建造了一座苍鸾园,二哥还说里面的院子也等着我来命名呢。」 贺兰家的家宅占地本已极广,现在还斥巨资建了苍鸾园,不难想像那一定是雕梁画栋,朱栏玉砌,极尽挥霍之能事。 虽然是为了迎接皇后娘娘省亲,可是贺兰家如斯穷奢极侈,当中大约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若是传到裴梦瑶的耳里,恐怕也不是什麽好事。 漱玉心念转动,但他见贺兰若之正在兴头上,也不好使她扫兴,当下奉承道:「这苍鸾园本就是为了庆祝娘娘的省亲建成,当然要由娘娘亲自赐名。」 贺兰若之叠起花笺,笑呵呵地道:「从前我的院子里养着一头花头鹦鹉,名字叫作可可,可可既会唱歌又会跳舞,还会跟着我念诗,但我不能把可可带到宫里,只好把它送给二嫂,二哥说它现在住在苍鸾园里,幸好还精神着呢。」? 二人一边闲话家常,一边移步到棋桌前坐下来,漱玉执黑子为敬,宫女也奉上了几碟精致的糕点。? 其实漱玉并不擅长下棋,但因为贺兰若之总是拉着他下棋,他特地叫茶茶买来不少棋谱,临急抱佛脚地学习了几个通宵,那一手棋艺才勉强可以示人。 紫丛凝荫绿四垂,渺渺斜风吹细雨,一室镂烟翦雾被风雨驱散了大半,二人下了一局平手。 不同於漱玉的每一着棋总要思索良久,贺兰若之的棋路大开大合,没那麽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她从来不会催促漱玉,只是偶然打趣道:「不过是一局棋而已,贵妃何必那麽认真?」 漱玉微微一笑道:「嫔妾对着皇后娘娘当然不能敷衍了事。」 像贺兰若之这样的天之骄女,生来拥有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是不会放在心里,不像漱玉那般斤斤计较,事事三思而後行,棋艺既不能太差,让贺兰若之觉得无趣,也不能太好,冒犯了贺兰若之。 贺兰若之不时变换坐姿,笑着抱怨道:「最近肚子愈来愈大,总是压得我不舒服。」? 漱玉把一颗墨玉棋子放在白釉瓷棋盘上,柔声道:「娘娘要不要回去休息?」 「躺在床上就更无聊了,至少你能够陪我聊天。」贺兰若之把砌香樱桃送到嘴里,她的眼神蓦地亮起来,神秘兮兮地道:「对了,昨天赵女医告诉我,说不定是双胞胎呢。」 纵使漱玉的心里疼痛得厉害,但他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是微笑道:「恭喜娘娘,陛下想必会很高兴的。」? 贺兰若之的白子把漱玉的一颗黑子吃掉了,她一边把墨玉棋子放在棋盘旁边,一边娇笑道:「昨夜我给陛下写家书时,特意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待时间到了给他一个惊喜。」? ? ? ? ? ? ? ? 漱玉渐渐习惯贺兰若之如此随意地提起自己的夫君,提起夫妻之间的亲昵,但听到她如此自然而然地提起家书时,漱玉还是那麽难受,小腹甚至在隐隐作痛,好像被什麽东西灼伤了。? 他离开了京城那麽久,不曾收到裴梦瑶的片言只语,裴梦瑶却跟贺兰若之有着那麽频密的家书往来。 夫妻俩的通信才能够叫作家书,而漱玉也曾是裴梦瑶独一无二的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