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暮英与秦渊（2）
长湖城外数十里有间樱林。 人们总说那间樱林住着个神仙，保护长湖城居民已经数千年了。 殊不知那樱林里住着的不是樱仙，而是樱妖，一身正气的樱妖。 怎么正气呢，就比如说，一般如他那个年纪修为的花妖，长相都多多少少地带了一些极致的艳或媚。这一是因为花本身便是自然极其美丽的生物，二是浓艳的容貌能够让他们更好地补获猎物。 而从他的身上却找不到这些特质。与其说他是漫天纷飞，极柔极美的樱花瓣，他更像那矗立千年，泛着铁灰色的樱树树干。那樱妖眉眼沉稳，透露着一丝亲和的贵气；脸部轮廓柔和而清晰，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他身着与普通长湖城男子无异的灰色服饰，只是手上戴着一串蔷薇辉石。粉色与浅黑融合地恰到好处，跟他身后的八重樱树很是相衬。 樱妖化型是在日暮之时，便给自己取名为暮英，又取长湖城“长”字为自己姓氏以表感激之情。 虽说妖一成型便拥有了与人类青少年相同的神智思维，可这樱妖却和深山老林里那些清冷聪慧的林妖不一样。长暮英是被人民的敬仰以及长湖城的气运所敬仰着慢慢修成人型的，在懵懂之时已见识多了人间得烟火气，自己也受其滋养慢慢形成了自己想要的外貌与性格。他的见闻与性格和长湖城居民相差无几，也多生出了几分人性。 长暮英天性好游山玩水，对于钱权力量兴致缺缺。因此他成型时的第一想法不是去继续修炼，而是准备进入长湖城住个三年五载，攒够盘缠去云游四海。 而当他想趁夜色满心欢喜溜入城内时，他感知到了有人进入了他的樱林。 长湖人民固然是有赏夜樱的习俗。可他能感到所来之人的与众不同：那人完全没有长湖人民的气息，像是完全的外来人。而那人的气运强到连他这种不经修炼的躯体都能感受到。可那人却跌跌撞撞左顾右盼，生命迹象微弱。大概是来逃难的。 长暮英忙忙赶到了那人的位置，只见一个瘦弱的人影倒在地上。他将那人翻开试图查看伤口，却大吃一惊：那人不过十二岁，做工精细的锦袍已经被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血污给染得看不出原来的纹样。他的脸上也全是泥巴和干涸的血迹，牙齿死死咬着发白破皮了的嘴唇。小腿上满是深深浅浅的伤痕，最严重的皮rou严重绽开，已经开始化脓。他的脚也被磨得血rou模糊，指甲撬开。少年眉头紧皱，好像已经昏死了过去。 长暮英暗觉不好，想要把他连夜送去医馆。又想到这小孩肯定是在被人追杀逃难，要不然怎么可能会跑到城外不知名的树林里去。思来想去，还是把他安顿在了自己的洞府里。 他用法术变了一套干净合身的衣服给少年换上，又去溪边打了些清水给少年清理伤口。少年的血污染红了三盆清水，而少年仍是一声痛都没有叫，嘴咬得更紧了。长暮英看着心疼急了，想着等这小子好了一定会要给他张罗顿好的好好吃点。 半夜少年开始发高烧，在榻上乱喊着“母亲”“父亲”“哥哥”之类的话语。长暮英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樱林少有消炎的草药，他也不知道还怎么施治疗的法术，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突然他想到，自己的蔷薇辉石是集天地精华与香火所凝成的宝物，如果把这个拿给少年应该能保他一命。只不过这手串共十三颗灵石，是自己的七魂六魄。丢了一个就没法得道成仙了。 可是他自己对于问仙求道并不在意，满心满意只有救活这个无辜的少年。他将自己的手链取下来，将其中颜色最饱满的一颗珠子用咒语拿了出来，塞入少年紧攥的手中。 冥冥之中仿佛告诉了他该怎么办一般，他开始吟唱妖族的语言。随着他的吟唱，他手中的灵石开始慢慢散出淡粉色的光，随着少年的经脉流动于全身，快速地修复着少年残破不堪的躯体。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少年在温暖热流的治愈下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哼哼着陷入了深层的睡眠。 看着少年安心地沉入睡眠，长暮英果断地松了一口气。随机脸色一变，自己呕出一口鲜血，落入方才装满血污的盆中。他成型不过三日，就把自己的魂魄分给了他人，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他想了想，自己受了点伤救了一个少年的命，这笔买卖也算是划算。 这么想着，他端起那三盆污水，浇在了洞府门口的八重樱树根下。霎时狂风大作，吹得樱树不断震颤，整片樱林随着狂风连绵不绝地发出沙沙的声音。 更加离奇的是，现在是早春时期，樱林原本只有稍微些许花苞冒出枝头。此时竟然以rou眼可见地速度全部绽放开来，甚至有的树一半开花一半结了果的异像。 难不成成了妖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望着满天飞舞的樱花傻了眼，只以为是寻常修炼成型后出现的状况，便回屋继续拿了条湿毛巾敷在少年的额头上。 这时的长暮英不知道的是，自己救下的少年名为秦渊，是未来的人皇。他救下秦渊，在对方自愿的情况下将其精血与自己的与混合在一起，浇在自己的灵体根基上，甚至把自己的魂魄交予了具有极大气运的秦渊。这样千年难遇的机缘使得他的修为大增，一下子已经达到了万年老妖的境界。后来他回想到这天的事，才恍然大悟为何自己从未修炼依然拥有如此恐怖的能力。 极大的气运不仅让二人的命运就此紧紧纠缠在了一起，还有了谁也没有想要的额外产物。 樱林边缘的一颗樱树下，一个仍在襁褓的婴儿凭空出现在了漫天飞樱之下，他靠在树干下，睁大这眼睛望着月亮，等待着有缘人的出现。 第二天日上三竿头，秦渊终于醒了过来。这两个月来东躲西藏的奔波让他时刻提心吊胆，很久没有睡过如此安稳地觉了。 他发现自己所在不知道哪里的软塌上，还穿着整洁的新衣。掀开被子来看，他身上的伤口全部愈合了，甚至比之前更加充满了力气。 他跳下床，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卧室中。卧室内容简单，一个软塌，两把铺着软垫的木椅和一个靠在窗边的木桌，还有一个放杂物用的抽屉。石桌上有一壶茶冒着热气，看来屋里的主人刚刚还在屋内。 窗是虚虚掩着的，他打开窗，漫天纷飞的樱花让他愣了一阵。一阵微风吹来便有无数的花瓣飘离枝头，有一些落入了窗钱木桌上的茶盏，樱香和茶香袅袅升起钻入他的鼻间。 一时间最近的艰苦都涌上他的心头，他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让刚想要给他送吃食的长暮英吓了一跳。 今日前来赏樱的长湖居民见樱林反季节开花之时都说是林中樱仙修为突破境界，纷纷带来家中最好的吃食祭祀樱仙以表祝贺，甚至自发建了一个樱仙观，塑了一个女神像进行祭拜。而长暮英也借此机会顺了几碗银耳汤和米糕喂给少年吃。 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少年开着窗户趴在桌子上哭。这让从未养过小孩的长暮英犯了愁。他知道这孩子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想着让他多哭点把情绪发泄出来比较好，又想着他最近肯定没吃过多少东西，想让他先吃点饭再有力气哭。 于是他敲了敲窗扉，把端着的食物从窗户放在了桌子上。看着呆楞得少年干巴巴地说： “你多吃点，我好不容易救活了你，别又一想不开晕过去了。” 少年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只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地接近他，让他下意识僵硬地不能动弹。没想到对方竟然给了他吃的，还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让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所在梦境还是在天堂。 没想到他迷迷糊糊地竟然问了出来，这让长暮英更是心疼。 “你还在人间，现在安全了。你在长湖城外的樱林昏倒了，我散步的时候把你捡回来了，顺便帮你治了一下伤口。你恢复得挺快的。” 长暮英随口扯了几句连他都不信的话，而少年明显也没有多太当回事。他只是想知道面前神仙一样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 他从椅子上起来，突然跪在暮英的前面，颤抖着说： “谢恩人救命之恩，铭华感激不尽。我这条命便是您的了。” “别别别，小孩子赶快起来。我救你又不是图你什么。看着你活着就很开心了。”长暮英连忙说道，想要扶面前这个小大人起来。没想到小孩子还挺倔，怎么拉也拉不动。 他只好继续软声哄道：“你也帮不了我的什么忙。我也不是人类，是这樱林的妖。我好不容易才化成了人型，妖界来看我比你的年龄还小。你一个人类，看起来也是个富家公子，留在我身边当仆人有什么用呢？” 少年迟疑地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问道： “那请问身上的伤，是您用法术治好的吗？” 长暮英有些尴尬，“也说是的吧。虽然我是妖，但是我保证我绝对没有害你。” 面前的少年又开始作揖，说到：“谢长仙人的出手相助。铭华未来定涌泉相报。” 长暮英哭笑不得：“你现在还是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长暮英和铭华就这么生活了一段时间。铭华听着长暮英讲述着长湖城建城的历史，而长暮英则听着铭华在书中所读来的故事。铭华不愿讲述自己的往事，长暮英也心中了然不再提起。 两人就这么平和地住了下来。长暮英每日在林间巡逻，时不时跑到城内去买点书本还有稀奇古怪的小东西跟少年一起分享，而少年则每日在林中练剑，或者读带回来的书。少年仍旧坚持称长暮英为“仙人”，虽然他再三强调自己是妖，仙是天上的；而他则坚持称呼少年“小兄弟”，虽然每次被叫到的时候铭华都有些不自然。 长暮英不会做饭，只得用着简单的加热或冰镇法术处理贡品再端给给少年吃。少年也不甚介意，做什么就吃什么。两个月后，少年羸弱的身体也显得健康了许多，精神也不再担惊受怕。林间开花结果的异像只延续了几天，往后又回到了绿叶的状态。 两个月后，又接上了春樱的季节。铭华有一日跟自己说他在樱林找到了他仍然生还的护卫，要把他接走。 “铭华再次感谢仙人的救命之恩。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但铭华定不会忘记仙人对铭华的照顾，定不负仙人的期望做一个朗正君子！”铭华有一板一眼地在他面前跪下，说着什么要报恩的话了。 长暮英哭笑不得，看着小兄弟终于健康了点的身板说到：“没事的，你以后多吃点饭就行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去吧。” 铭华听着长暮英轻飘飘地话愣了一下，跑出了他的洞府。 看着小兄弟一步一步地走远，长暮英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取出了自己已经准备好多时的盘缠与行李。 先前祭典有不少金玉珠宝贡给了他，而他塞了几个银元，让他出了这个城后慢慢用。他自己也留了些数额不大的细软，准备离开长湖城，往北方向出发。 这一走，便是五十年。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长湖城都安安稳稳，宛若世外桃源。城中人都说，是樱仙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