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寄叶 腥味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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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码头上只剩下闻风而来的海鸥和小巷里窜出来的流浪猫争夺着鱼贩们剩下来的杂鱼。叶提了条黑线鳕准备回去清蒸,路过腥味小路时,这里的酒馆正灯火通明,粗鲁的吆喝声和酒杯碰撞声填满了穷人们难得的放松时刻。酒馆老板娘正在门口追打一名醉鬼,她拿着空的朗姆酒瓶子,似乎很想往男人头上砸去,但醉鬼逃的很快,老板娘那肥硕的身子追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地停下了。叶不着痕迹的路过她,但眼尖的老板娘还是一把抓住了他! “瞧瞧,这不是我们的小尤萨嘛!瞧这鬼天气,冻得人手指发麻,店里有热好的榛子酒,进来喝一杯吧!”老板娘一边说一边热情的把他往店里拽。 叶看了看老板娘抓住自己的那只铁爪,实在看不出来她有手指发麻的顽疾。他不留痕迹的挣脱了老板娘的手,“莉莉女士,我现在的名字是叶。还有,既然这么冷,还请您快回店里吧,我还要回去做晚餐。” 芳名莉莉的老板娘曾是雾都上城区某家着名娼馆的交际花,后来跟一名有点小钱的乡绅私奔,没过多久乡绅就抛弃了她,莉莉辗转飘零,来到下城区的腥味小路开了一家酒馆,身材也日益丰硕了起来。她一直没有结婚,也许是生活历练了她,现在的她有着下城区穷人们特有的精明市侩,外加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她也是当年引荐叶去波塞冬号上当水手的恩人,尽管莉莉经常暗示他只要和她睡一觉这份人情就两清,但叶还是坚持给了她一笔小钱了解了此事。 莉莉从酒馆里端出一杯热的榛子酒,屋内一众酒鬼此起彼伏的唏嘘着,被莉莉笑骂了几句。 “夜……耶什么?你的名字太难念了!还不如尤萨顺口呢!”莉莉把酒杯塞进他怀里,叶拎起杯子将暖酒一饮而尽,辛辣的热力从胃部一直烧到他的心房,驱散了骨头缝里的寒意。异乡的酒和他小时候在家乡喝过甜甜的米酒完全不同,却同样能带来温暖。 “谢谢您的招待,莉莉女士,我想我该回去了。”叶将几便士垫在杯底,放到了酒馆外的窗子上,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小巷。 这条腥味小路上住满了穷人,事实上,阶级并不仅仅体现在上层社会,因为穷人也分三六九等。在这条小路最外围的区域,住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他们有的抱病等死,有的疯疯癫癫,有的醉生梦死,夜晚的海风就是他们的被子,肮脏的路面就是他们的床垫,往往一个冬天过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再往里面一点,是破烂的老房子,没有水管没有灯,说是房子其实大部分都只有一扇破门加几张瘸腿凳子,这里住满了小偷、赌徒、恶棍和骗子,是有“一技之长”的社会渣滓们的聚集地。而腥味小路的尽头连接着潮汐广场,广场四周错落分布着几栋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小楼,这里则是有正规产权的地方,多数是有正经工作的人的宿舍。叶的小屋子就在第二片区的六楼,楼道里的水管滴滴答答漏着水,年久失修,半块墙面都长满了青苔。 这里的环境和叶曾经住的地方天差地别,他曾经也住过充满丝绒的房间,也睡过软得能深陷进去的床,枕过丝绸做的枕头。 一切都不同了。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睁开眼的可能,更没想到他还能活下去。他背负着恶魔的诅咒,哪怕是现在,他也很难分清他的灵魂是否依旧徘徊在虚无的黑暗里。 叶推开门,“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他的脚边。他皱皱眉,地上的东西居然是一封信。叶捡起了那张雪白的信纸,当信封上那鲜艳的紫鸢尾火漆映入眼帘时,叶的瞳孔缩的如同针尖般大小,挟住信纸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血液好像一瞬间全都涌入了心脏,不堪负荷的开始往外泵浆,将他压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仅仅是看到这枚火漆,他的眼前就闪过了许多被刻意压进记忆深处画面——冰冷的餐刀,粘稠而温暖的血液,毒蛇般的视线……还有他最想忘却的—— 被封入棺椁中的绝望。 偷渡船在凌晨三点靠岸,漆黑的海面上仅有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一群小孩儿被提溜着从船上下来,每个人都在心里感谢上帝,感谢自己还活着。只有叶呆呆地站着,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在胸前比比划划。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男人以一种挑货物的眼光打量着他们,目光逡巡到叶脸上时,他细小的老鼠眼儿迸发出一股精亮的光。这个长得就像人贩子的老混蛋甚至不屑用手碰到他们,拿木手杖随意的驱赶他们,还撩开叶身上破破烂烂的碎布,和身边的同行窃窃私语。 最终,大部分小孩儿被船长带回了船上,等待他们的,将是下一个港口挑选。除了叶之外的其他人被老鼠眼的同行带走,只有叶被驱赶着跟着老鼠眼走。 他又困又饿,胃里的传来的绞痛让他站立不稳,老鼠眼见状给了他一块黑面包,他接过来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黑面包里面有许多砂砾和麸皮,刮得嗓子生疼。老鼠眼用一根麻绳将他拴在牛车上,一声吆喝牛车便哒哒跑了起来,牛车上有稻草,叶拢了拢聊以取暖,他一直记得那个夜晚落水的扑通声,害怕那也是自己的结局,但看到粗糙的麻绳,叶放弃了逃跑的想法。 不过是从一个地狱换到了另一个地狱,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不是吗? 只是叶很想念,也许现在,这份想念也变成了奢望。他想念村口那棵百年银杏树,想念故乡温暖而干燥的风,想念趴在学堂偷听夫子上课时的忐忑,还有自己为自己取名时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