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花风(上)(一些奇怪的醋点)
拿下燕云之地,何素再回京时,上下目光便大有不同。文臣多自持,褒贬不一,武将就要实诚得多,惟排队巴结而已。 何素不好结党攀附,却也不是全不应酬。因此朱世昌找上门来时,他只想了一想,便赴了约——朱世昌一军统制,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到了地方,却是不禁意外又无语。 那竟是个南风馆。 所谓南风馆,其实与青楼一般用处,只不过无有妓子,全是小倌罢了。 何素这才反应过来,朱世昌怕是以为他专好男风。但为时已晚。既已答应赴宴,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进去了。左右不是强他非要把玩小倌不可,他看不入眼,不碰也就罢了。 想得简单,席间却是有小倌被召来陪酒。 小倌望来嫩生生十余岁年纪,面孔涂得极白,晕着两朵胭脂,鬓角簪了朵花,走起路来直如小娘子一般摇曳生姿,进来向何素行了一礼,说句:“青兰见过将军。”便是娉娉婷婷往何素这里来。 何素蹙眉待要推拒,朱世昌却是劝道:“何兄,只守着家里那一个多没意思,正所谓家花不如野花香……这遭算小弟我请你的,便试一试嘛。” 鸨母与龟公一并在旁边陪笑。何素面色不豫,朱世昌却只道他是假正经。这何小将军别处没的说,当真是两袖清风金刚不坏,惟独是这好男风的名声,近两年可是传得厉害。谁都知道他养了个男宠在军营,几乎日日寻欢,这般人怎可能真管得住下面那物事?待得这小倌稍后弄他一弄,说不得便稀里糊涂半推半就要了。 倒是他那男宠,叫人不免有几分好奇——什么人物,竟将何素小将军锁得这般牢?待他一日都不肯分离,据传是夜夜yin声浪语,出来却连喝个花酒都犹豫。 下了蛊不成? 更何况那人本还是何素杀父仇人…… 何素一听朱世昌说法便知他想岔了,眉心一拧,只想说“我不好男风”,话还未出口,却听得院落里不轻不重一声响动,有人尖声道:“放开我——” 房中诸人同时色变。鸨母龟公面色一白。朱世昌撇嘴啧了一声,转头去看龟公鸨母。 鸨母连忙俯首道:“官爷见谅,新伢子不省事,动静大了些。奴婢这就去管教一二。”给青兰使个眼色,便要与龟公一同退出去。 显然朱世昌是嫌他们管不好下人,竟叫这些龌龊事让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听见,平白搅了兴致。鸨母明白他意思,这才急急告罪要去教训那小子。 小何将军却是在此时忽然开口道:“叫他过来。” 那自称青兰的小倌与鸨母龟公一并齐齐僵住,连朱世昌都是一愣。但朱世昌随即露出一个意会的笑容,端杯喝酒不语。 鸨母也马上反应过来,想法却又与朱世昌不同。那新伢子就是不肯接客才挨管教,若贸然许他上来,冒犯了将军,则当如何?那可不是他一人的罪过了。 青兰见状立即在何素边上坐下,抢先去欲为他倒酒。何素挥手一拦,只道:“叫他过来。” 鸨母无法,只得小心道:“奴婢不敢搅将军兴致,只那伢子尚不懂规矩,性子顽劣,万不敢叫他冲撞了将军……” 何素淡然道:“无妨,我教他就是了。” 鸨母与青兰对望一眼。青兰咬牙撇开眼。鸨母心下惴惴,不敢得罪何素,只得依言照做。 朱世昌在一旁看得乐呵,兴致上头来,便搂着他怀里的小倌口对口喂酒喝。 少顷,鸨母带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上来了。少年面目青葱,未施脂粉,身上衣服匆匆换过,看来还算洁净,然而衣下的血腥味却是藏不住,那一头发髻显然也是厮打中拆散了,来不及再编。 何素蹙眉看向他,他也抬头望何素,目光刚好撞个正着。其人一愕,随即猝然撇过脸去,咬牙直腰道:“原来这便是父丧不过一年便在军营里整日寻欢作乐的何将军,小生不才,开眼了!” 话落鸨母等人与朱世昌都是猛然变色。不等鸨母说话,朱世昌便拍案而起:“胡言乱语!”其余几个小倌都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鸨母也是万想不到嘱咐一句“这是何将军”不仅没有吓住这小子,竟反叫他惹出事来,当场跪倒告罪:“将军恕罪则个!这小畜生不懂事,奴婢定严加管教!” 何素面色数变,最终却是和缓下来,温声道:“你说得不错。” 那少年一愣,继而却只有眉头皱得更深,怒道:“装模作样!到此处来,能是什么好人!你可知本朝律法,官吏一概不许嫖娼,若不然,罪……” 话未说完,便听何素平静吐出下一句话来:“那就你了。多谢朱统制,今日不如就到这里——” 刹那,少年未竟之语梗在喉头,手脚刷地冰凉。 朱世昌面有讶色,旋即又恢复如常,笑眯眯搂着怀中小倌站起身来:“都是同僚,何必言谢。大娘,仍要上回那个房。”却是招呼鸨母安排房间了。 鸨母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图一时新鲜非要寻个有些辣劲的伢子,只怕事后被惹恼了又找她麻烦,偏生作对不得,一时面如苦瓜,却也惟有强笑道:“多谢官爷抬爱。青兰——你懂事,多看顾弟弟一些。” “青兰知道。”那小倌立刻应下来,而后望何素,含羞带怯。 何素是好看的。 比起经常光顾这里的那些脑满肠肥的老色虫,他有张格外出挑的脸和更出挑的身段。一样是卖屁股,不如卖给他。 至少看上去能让自己更爽一点。 青兰咽了口唾沫。 只不知他是否也有那些贵人们的难言癖好……那些……青兰瑟缩一下。 想起从前哥哥弟弟们被一些贵人折腾得肚肠都漏出来,他心底便有些发毛。听说军中人尤其肆无忌惮,手段酷烈,以前有些哥哥们遭着过,不听话,便被剥了皮晾在那儿。 可何素尚算是清名在外,纵然好男风,也只是好男风,想必也不至于做到那般地步? 他心思起伏,何素乜他一眼,倒也没有出声。 惟有那后来被带进来的少年,此刻终于反应过来,声嘶力竭惨号起来:“人面兽心,人面兽心!何素你也配得上什么清名,不过一禽兽耳!放我出去……” 话未号完便被龟公擒住,口中绑上布条。无关人等全退出去,房中不一时便只剩下何素、青兰与那满面怒容的小倌三人。 何素听那小倌呜呜愤鸣片刻,转头问青兰道:“此子何名?” 青兰望着他,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向他身边靠了靠:“大娘请师父给他算的,叫隐泉。” “几钱买来的?” “这……奴婢不知,寻常左右不过一两贯钱。”青兰小心答了,却是有些不解,这何将军问来作甚? 谁知下一问更是直接问到他自己身上来了:“你是几钱买来的?” 青兰登时警惕:“这……” 何素见状便道:“罢了。不问这。你可知赎身要几钱?” 青兰目瞪口呆。这才说了几句话?他便问赎身之事? 一时吃不准他心思,也不敢擅自应下,只说道:“这却不好说,看大娘意思。” “可有人赎过?用度几钱?” 他不敢说得太低,免得何素真动了心思要赎身时,听得大娘的报价,吓得又反悔,空欢喜不如不欢喜,因此如实道:“少说也要七八百贯。” “你原先可是贱口奴婢?” 青兰:“奴婢不知……奴婢被卖出时,尚不晓事。” 何素闻言略一沉吟,看向隐泉:“你想必不是贱口奴婢。” 那少年一呆。他不知何素什么意思,一时不敢动作。拐卖非贱口奴婢是重罪,但想也知道,这些人伢子与青楼妓馆拐卖时有几个问出身的?如今能成气候,与官府必然是心照不宣。谁知何素与不与他们穿一条裤子。 这两日挨在这里,早听人说了些权贵怪癖,说不准何素便是看不上贱口奴婢,只想污了清白好人家的孩子呢? 因此只提防着盯着何素,既不点头,亦不摇头。 何素也未逼他,又回头去看青兰:“你若赎身,可有去处?” 青兰一愕,片刻之后,眼中遽然燃起希望:“将军!青兰愿服侍将军左右!” 何素却是摆手道:“我问你可有去处?” 这却是何意?难道怕他赎身之后跑了,定要确认到他无处可去,才愿出钱赎他? 青兰试图从何素脸上看出他意图,却是终究只能看到一张波澜不兴的脸,于是只好按自己的揣测犹豫道:“青兰……青兰无家可归……” 何素蹙眉:“可有一技之长傍身?” 青兰心子一跳,不知道哪里说错了:“……以色侍人者如何有什么……” “此间众人,都是如此么?” 青兰期期艾艾道:“自然是……” 他楚楚可怜抬眼望着何素,却见何素失望摇头道:“若是如此,我便不能帮你们了。” 青兰闻言顿时大悔,不明所以,却是慌忙改口道:“将军,青兰说错了,说错了,还请将军明示——” 一旁被缚着的隐泉也隐隐似乎想通了什么,神情一变,目光灼灼望向何素。 何素道:“若离了此处便既无可去之处,也无傍身之技,我告这馆子买卖良人后,你们却预备如何谋生?” 青兰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五岁遭人买卖,辗转不知几千里流离至此,途中见过饿殍遍野,易子相食,此生不愿再落入那般境地里去。后来见了朱门大户,便想着最好是能被大户人家买去做个仆役,便是如今这般,其实只要不遇着太糟的客人,也还是胜过老来街头饿病死的。 而如今既已卖了身子,最理想的自然是被富户赎身,养在府上做个讨人欢心的娈宠,趁青春年纪多挣些赏银了,或是在此待到二三十岁年纪,去做个龟公。要他再去流落街头,却是已经不大做得来了。 若何素救他出去却全然不再管他,不管他一口吃喝,那…… 登时便是被问住,面有难色。 何素心下了然:“你情愿留下。” 青兰心乱如麻,欲要否认,却又当真说不出口。 这时隐泉拼命呜咽跺脚,示意何素将他解开。何素回身与他相对:“我给你将这东西松开,你莫乱叫。” 隐泉急急点头。 何素于是松了布条。 隐泉第一句话便是:“我乃良家,将军救我!” - 汴梁韩氏子弟韩峰,字崇阿,游学途中与书童下仆走失,不慎被拐卖至此。何素登门之日,他已被饿了三天。 照他话说,一路辗转不知几百里,驱役之如猪狗,食之以泔漏,到此之后,更是日夜折磨,无有怠懈,数次出逃,皆被捉回,而后加倍折磨,已是快要撑不下去了。 何素今日到时,他虽是仍在奋力挣扎,却已近乎绝望,若再晚一日,恐怕便要放弃,随便委身于哪个上门的客人了。 “……好在是将军高义!”韩崇阿狼吞虎咽,稀里哗啦灌下两大碗粥,直说得泪如雨下,将粥都和咸了些。 何素顺嘴应付:“举手之劳。” 他救此子确实是举手之劳。毕竟是实打实掌握军队的将军,鸨母不知多盼着能与他攀上关系呢,便是不拿买卖良人威胁鸨母,都恨不得将人送给他,何况还有朱世昌牵线,因此实在是顺水推舟。 何素方一开口,鸨母便应承下来,连赎身钱都没打算要。倒是何素不愿与其搭上关系,硬是把帐清了,鸨母反觉遗憾。 “倒是你,早日去封家书,着人来接你归乡方妥。对了,你可有去处?”何素看他喝粥,忽而想起这件事来。 韩峰眼泪涟涟:“家中在东京确有故旧,只是此事不好声张……明日我一人去拜访便好。”却是在委婉告诉何素他今夜无处可去了。 何素一想便即醒悟。 汴梁韩氏不是小族,在东京多少是有几个世交的,但高门大姓之间,谁大半夜突然登门造访?总归是长辈早有书信引荐,而后小辈再在风和日丽光景,持帖子与见面礼上门。 因此韩峰今夜是铁定没有可以借宿的人家了。那么便只有住店与暂住何府这两个选择了。 “今夜不如便住这客栈吧。”何素打量一圈,自觉满意,心道韩峰想必是不愿住何府的——都说了他好男风的名头天下皆知,韩家又是介意名声的……这店还算干净,若有房倒是正好,想着便要招呼跑堂的。韩峰却是不禁打了个哆嗦,脱口便道:“且慢!” 何素一怔。韩峰自己也是愣住,小半刻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被这回走丢的经历吓得狠了,对一人独住有些畏惧,一时却是不由讷讷。 将军救了他已是……已是难得,他却得寸进尺。不敢自己独住,难不成还要将军陪他对坐到天明? 何素咀嚼出味来,提了个折中法子:“不如今夜便住寒舍,明日早些出府便是。” 韩峰闻言不觉大喜。 他今日初初遇着何素时,还愤激怒斥何素持身不正,那时决料不到此刻竟会感激何素收留他,以至于是连声答应下来:“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小生没齿难忘……” 何素倒未在意,只是等他吃完结了账,带回府上。 何府而今唯一的杂役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因何素不常回府,何家又无旁支,故而只负责看门,何素偶尔回京之时,老头便多煮些饭分他一口,至于洒扫,最多就是洒扫一下何素的主卧与书房了。 是以何素此时贸然将韩峰带回府上,别的无妨,却是没有干净屋子,只能叫韩峰先等一等,他去收拾间客房。 韩峰受宠若惊,千恩万谢看着何素将他撂在厅堂,转去客房,静下来后只觉如在梦中。 世间都说何素好男风,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若好男风,如何在南风馆却并不亲近小倌?想来也觉合情合理,军营遍地男子,他若是个……早该乱了套了。 倒是偌大何府素朴至此,清正之称名副其实,是个好人无疑。待自己回家,该给他多写几片称颂文章,洗刷一下污名才是…… 一念未绝,院中传来响动,他立即起身迎上去:“将军……”话音未落,踏出客厅,见到的却不是何素,而是另一名年轻俊秀男子,那模样着实将韩峰吓了一跳。 倒不是形容非人,而是那人着实太俊又太狼狈了一些。 即使是放在人杰地灵的江南士林,此人也是一等一的俊逸,甚至给人感觉秀里含锋,颇见风骨,也不知是哪里觅得如此人物。偏偏其人又衣不蔽体,裸露处伤痕累累,叫韩峰是不能不想起这几日青楼所见所闻。 那些被有施虐癖好的达官贵人瞧上的小倌,多半便是落得如此。 以至于韩峰一眼之下心头狂跳,突地又害怕起来,心说难不成这何素竟真是有龙阳之好,且是个手段酷烈的?则他到底是诱骗了自己,准备将自己养作娈宠的,自己此来,却是正合他意,才出虎口,便入狼窝了? 一念未绝,却听眼前这男子迟疑片刻,率先开了口:“敢问公子是?” 声音沙哑疲惫,语调却是温柔从容,并无青楼小倌捏着嗓子作娇语的做作姿态。 韩峰刹那回神,与对方对视一眼,脑中乱纷纷转过无数念头。 先是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何素那个随军的娈宠?那个屠了何家的男子?看身形容姿似乎对得上,确不像是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倌……只不知如何会做下那等辣手事来? 继而是想,若何素真存了强占他的心思,汴梁韩氏救不救得了他?大约是不能,不说何素手里实打实的兵权,便只说他自家祖宗,恐怕都容不下他名声有污,若当真被何素侮辱了,即便江南士林能扳倒何素,他却多半也要被逼得自尽的。 一霎念头电转,脑中弦已绷紧,不敢直言相答,只反问道:“敢问阁下是?” 眼前人略一沉吟,拱手行礼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只与何将军是江湖相识,逢人寻仇,才来找他相帮……” 不料同一时刻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是我的人。” 却正是何素。韩峰愕然回首,但见何素一身尘土,面无表情顶着一头蛛丝行来。 眼前那俊秀男子闻言一愕,随后无奈苦笑。 韩峰于是了然。 这必是那传闻中的男宠无疑了。相貌风姿的确一流,对得起何素为他连杀父之仇都忍下不报。不过看他模样,想必也不是如外人想得那般金屋藏娇你侬我侬,恐怕有些不能说的隐情。 他这面神思不属,何素那面冷然道:“这是汴梁韩公子,暂住一夜便要回去的。你方才遮掩什么,事到如今才来怕声名狼藉么?” 那男子欲言又止,终只是垂眸应了声:“将军莫气。我知错了。” 何素哼了一声,转向韩峰:“见笑了。韩公子,客房在这边,随我来。” 韩峰讪讪应是,心中对何素的印象不免是九曲十八弯,大起大落。 何素领着他转过几道回廊,他心下有些发虚,回头想要看一看来处客厅,却只能望见数年未打理的花园里横生的枝丫,压根再看不见客厅,于是不由得再度浮想联翩起来。 何素察觉到他探头探脑,还以为他是讶于这院子荒废成这般,便道:“是不是瞧着有些丑?我也今日方才觉得。今夜恐怕还要委屈你……” 此情此景,此言此语,韩峰只觉一阵心慌,旋即又赶忙安慰自己何素不至于对他如何,来何府可是自己求来的……一面又想,可说不准便是自己这一暗示,才叫何素以为他有意思呢? 不不不,应当不会,不然何必另行整理客房给他,直接带去卧房便是……但也或许是何素对他那男宠有些顾忌,故而不敢将自己带去卧房呢?话说回来,若真要硬来,何素样貌地位,都还是不差的,若逼不得已……若逼不得已—— 夜风扑面吹过,发热的头脑降下温来,韩峰猛然一醒,遽而驻足瞪了何素背影两秒。 他刚刚在想什么! 在南风馆挨打挨饿都熬过来了,此刻居然觉得如果是何素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这,这念头万万要不得! 何素听见动静,转身相望:“韩公子?” 夜色中,韩峰面孔惨白。 何素问道:“可是仍觉饥饿?” 韩峰白着脸望了他片刻,缓缓道:“确是饥饿……不知将军府上可有吃食?我不如拿些吃食,在前厅坐上一夜罢。” 何素将他端详少顷,隐约回过味来,也不强求,只道:“可。” - 安顿好韩峰,回到卧房,姚涵却是早已候在门口。何素进屋关门,姚涵便自觉宽衣。 这已是两年来的习惯。 起初何素只偶尔拿性事当发泄,但后来不知是食髓知味,还是觉得这对姚涵尤其讽刺,不知不觉间,便几乎日日都将姚涵召来帐里。 姚涵又怎会拒绝? 于是事到如今,两人之间的局面便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照理说应当不共戴天,却偏偏同出同入,夜夜同眠。望之如胶似漆,又分明是荆棘相缠。所有看来甜蜜的,都不过是血rou模糊搅合一处。然而再血rou模糊,那也是在一处。 是真真切切、肌肤相亲、相依为命。 姚涵不知何素究竟是何心思,却总归是乐意的。 毕竟是喜欢的人。 千疮百孔也好过一无所有。伤痕累累也到底是耳鬓厮磨。即使并不温柔,甚至痛不欲生,那也是何素给的陪伴。以至于他对这疼痛都几乎要上瘾。 尝过何素滋味的,这世上只有他一个。 他简直是有些饮鸩止渴了。 然而今日的何素却似乎是兴致缺缺。 面对宽衣解带的姚涵,他冷眼瞥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姚涵彻底光裸,他终于出了声:“你就这么贱么?” 姚涵动作顿住。 何素瞥他一眼,转过头去,仿佛是厌倦于其不加掩饰的袒露:“你可知便是在秦楼楚馆,被客人直视都是要害羞的?” 姚涵顿时是有些无措,不知该不该把地上的衣服捡回来,想了想还是蹲下去,无奈微笑着拾回衣服。 何素见他驯顺,不知为何更为着恼:“今日朱世昌邀我去南风馆,韩峰是我给他赎的身。” 姚涵一怔。一怔之后,蓦然心下酸涩。这事告诉他作甚?他又无话可讲。是能一走了之,还是能争风吃醋? 但旋即便又明白过来,何素恐怕什么都没有做。 如果做了,反而不会替韩峰赎身,更不会有刚刚那句“这是汴梁韩公子,暂住 一夜便要回去的”——汴梁韩氏不是小族,决容不下有辱家门的子弟。若何素真强占了韩峰,即使何素愿放韩峰回去,韩峰恐怕也不敢回去。若何素是喜欢韩峰,想要占着,便只说这是南风馆的小倌便好,不必提及汴梁韩氏,如此一来,便可以当“韩峰”此人从未存在过,此处有的只是一小倌,自然皆大欢喜,眼下他能顺口说出汴梁韩氏,那大约是从未作过此想。 ……时间上而言,回来得也有些早。 所以“赎身”大约真的只是“赎身”而已,“朱世昌邀我”也应该真的只是“朱世昌邀我”。 想着心下稍宽,温声道:“将军高义。” 何素那边不知为何沉默下去。 等姚涵将衣服披上,再次抬头望向何素,却是惊见何素气鼓鼓怒视于他。 “……?”他有些不明所以,小心问道,“将军,我可是哪里又错了?” 何素咬牙,但觉莫名堵了一口气。 ……他可是说他去了南风馆,这人怎地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盯了姚涵片刻,姚涵若有所思道:“对不住,我想岔了。将军是说拐卖之事?” 何素只觉无力。 姚涵认真分析道:“韩峰良家子弟,必是为人拐卖。他那样大族尚且如此,寻常人更不必说,确是叫人忧心。然则一来若非与下吏勾结,这些地方决做不得这许久太平营生,二来当今时世,若无傍身之计,只是徒然将人救出,那些无处可去的,未必不是出了火坑便又入火坑……此非将军一人之力可解之局,纵然可以救得一二,却救不得天下人,确然是个难题。” 何素太阳xue突突乱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姚涵说的话一句没错,由因到果皆与他不谋而合,他也的确忧心此事,然而…… 心中生气,口中却忍不住顺着姚涵冷冷道:“既是如此,我当如何?” “将军如今这般便好。” 姚涵见何素不语望着自己,还以为何素仍是心中难安,便解释道:“将军守着燕云,世人可居可种之地便多一些,安居饱食之人也就多些,流离之人也就少些。国有余力,方兴教化,教化兴,则人知善恶是非,则人可自食其力……” 何素听着却是逐渐皱起眉头来。 知善恶是非……这人怎说得出“知善恶是非”这样的话来?! 他倏地截断姚涵的话:“当初杀我父母时,你可想过善恶是非,可想过我父亲也是戍边大将?” 姚涵顿时愣住,少顷,垂首道:“……是我自私自利,思虑不周。” 何素见他这副一骂就认错,丝毫不作辩解的模样,却反而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也不知自己是在期待什么,是期待姚涵忍无可忍,愤然辩解,说出什么苦衷来,还是期待姚涵能说一句“皆是误会”? 哪种都可笑得紧…… 心虚之下,反倒声高起来:“何必惺惺作态?!” 姚涵抿唇不语。无言相对许时,起身整理好衣衫,躬身一礼:“将军,若无事……我便告退了。” 何素不及细想,脱口便道:“不许走。”说完却是自己蓦然呆住。 既然瞧着心烦,既然没有兴致,那还要姚涵留下作甚? 姚涵不得已站住:“将军?” 这一问,何素只觉不知做什么亏心事被抓了现行,当即是恼羞成怒:“你哪里都不许去,就给我待在此处!” 含混片刻好容易找着一个理由:“……免得你对韩公子不利。” 姚涵张口迟疑一时,终究按捺住没有辩解,笑了一笑,就地坐下来,预备和衣而卧。 却听见何素声音自头顶传来:“你作甚?上来。” 姚涵猛然仰首望去:“那你……” “你睡何处”一句才问了个“你”字,便被打断。但见何素回身盯着他看了片刻,冷然道:“便与你同睡又如何?只当与狗同睡便是。” 姚涵方有些雀跃的心转眼又跌下去,心道自己也是昏了头了,妄想什么。 乖乖脱了罩衫钻进被窝,等被窝热了几分,便招何素进来。吹熄烛火,拥之入衾,夜色里看不清,却分明觉出何素僵硬抗拒。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总归也算是同床共枕。 一夜长梦,不约而同,都是初识时光。 彼时你是风流人物,我是国家栋梁,一相逢便是胜却人间无数。一个求天下海清河晏,一个求世人皆得团圆。盼八方太平,得两相欢喜。 为何,落到今日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