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耽美小说 - 幸福的海狸在线阅读 - (25)-(27)

(25)-(27)

    【25】

    近日天气转凉很快,来片场探班的次少晗穿了长及脚踝的白色绒面风衣,翻领中间看得见银线佩斯利纹刺绣的黑色细领带,下装的样式只可猜测。

    子轩对他的到来没有表示意外,应是提前联系过。他来访的意图不难理解——急于看到自家产品在拍摄中的效果。

    赞助商探班通常被视为剧组工作的额外负担。然而,一个信香馥郁的成熟Omega,无论走到哪里,都更像是带给旁人的额外福利。大约是香味出众的特权,不相识的人也对他表现出热情和耐心,他自己也看似习惯收到这样的热情。

    场务为他搬了折叠椅,他解开风衣最下面两颗扣子,叠腿而坐,露出奶油色骑士靴和紧裹着双腿的黑色长袜,轻薄但保暖良好的袜筒在他膝头绷紧,微微透出肤色。

    他们的拍摄规模不大,现场没多少闲杂人员,但如果有谁此刻不在忙着,他的注意力一定会被这位美丽访客吸引。

    海悧不担心旁观者影响自己的工作,只希望唐梦不要为场边的美人分心。

    这一场戏中,两位主角从返校舞会归来,海悧饰演的家童拖着脚步走进画内,露出忍痛的表情,唐梦伸手搀扶他,

    “脚痛?”

    “嗯……很久没穿舞鞋了。”

    自从结婚生子,顾钧如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家里,习惯穿着不伤脚的软底鞋或毛绒拖鞋,用于正式场合的衣饰每年都会添置,但其中很多只在商店的试衣间穿过。

    唐梦扶他到沙发上,替他脱下装饰着暗蓝色蝴蝶结的歌剧舞鞋,隔着黑色正装丝袜揉捏那一对纤足。

    这本该是个温情的场景,但唐梦的动作过于实在,屡屡摸到脚心痒处,害他的搭档强忍笑意,破坏了戏中应有的表情。导演无奈叫停。

    “是我的问题,”海悧举手道歉,“我有点怕痒。”

    子轩没有向他追究,而是过来责问唐梦:“你不要下手那么重,象征性揉一下就可以了。”

    “轻了更痒啊。”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唐梦伸手在子轩手背上轻轻刮了一下,“是不是?”

    子轩显然很反感这种擅自亲昵的举动,但没有时间就此争论,“没必要真的去按他,你这个动作不是要实现什么效果,只是一种表示关心的姿态……又不是按摩店打工。”

    “那就是做做样子了?”

    “是疼爱的样子,但没有实际意义……像这样,”子轩说着,取代唐梦坐进沙发里,一手托起海悧的右脚,另一只手抚过覆盖脚尖的丝滑织物,“就像摸小动物一样。可以吧?”演示过后,他立刻放开手,说着“我们再来一遍”返回自己的位置。

    海悧按捺着胸口悸动,默默穿上鞋,和唐梦一起回到画外等候。

    他知道人在拍摄场景里也只是工具,是角色的载体,不该有超出戏外的感触,也知道子轩的碰触只是为了解释需求、没有感情意味,却还是可耻地动摇了。他想忘记留在足尖的细小战栗,掩藏在衣物下的皮肤却渴望更多。

    唐梦领会了导演的要求,再一次拍摄得以不再中断。

    “真是的,你不舒服应该和我说,我们早点回家……”

    “不要。”海悧微笑着摇头,“你玩得那么开心,我想多看看那样的你。”

    “……还是这么任性啊。”

    唐梦半是责怪半是怜爱地看向他,手掌覆在他脚背上,宽厚温暖。却不像另一个Alpha微凉的手,轻易扰乱他的知觉。

    “不是早就警告过你吗,我的爱是很难负担的。”他用足尖轻轻碾磨Alpha搭档的大腿。

    唐梦在他膝头落下亲吻,“那就压倒我吧。”

    与海悧的担忧相反,在心仪的Omega眼前,唐梦的表演没有失色,眼神和声音都很动人,甚至超过他往日的表现。

    这家伙……演绎深情的时候,是在想着场边的美人吗?

    赶在拍摄间隙,少晗叫他带的摄影师为海悧拍了几张戏装照片。待他们返回棚里,少晗左右看了看,走向写着唐梦名字的空折椅。

    “唐梦呢?”

    海悧随口答道:“他下午没有戏,已经去卸妆了。”

    “是吗……”

    应是感到空气干燥,少晗从他的黑白方格托特包里摸出一支护手霜。粉色包装管上只有外文字,不是常见的品牌。

    “啊,挤多了。”他向海悧抬手以示邀请,“你要不要?”

    “好啊,谢谢。”

    海悧伸过手去,把多余的护手霜沾到自己手背上,抹擦匀开,又惊讶地抬起头:

    “这个香味……和你的好像啊!”

    “对吧,”少晗笑着擦手,“我也觉得很难得,就一直用它家了。”

    虽说Omega挑选香水和护肤品都会顺应自己的味道,相似度这么高的产品还是可遇不可求……倒不如说,如此接近人工配制的理想香型,这样的体质才是难得。

    不为这香气所蛊惑的Alpha,也不多见吧? 至少俞子轩和唐梦都没能逃过。

    “你有事找唐梦?他可能还在化妆间……”

    “上次他的扇子掉在我那里,我拿来还他。”

    关于某些人不切实际的妄想,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少晗……

    “少晗哥,其实,唐梦他对你有点……”

    “我知道。”

    少晗的语气极为笃定。好像已经替那个Alpha判定了前途。或许,在他看来,每个异性投向他的眼神都泄露了他们过去和未来。

    如此说来……子轩对他的未了单恋,他是否也同样轻易地察觉到了,并无所顾忌地利用这份好感?

    “如果要避开每一个对我有兴趣的Alpha,那干脆不要出门了。我不能为了避嫌放弃正常交际。”

    那些恋慕他的Alpha,一定也很想把他藏在家里、变成自己的私有物。

    “我懂。只是怕你们之间有误解……”

    “所以拜托你陪我去一趟,好吗?”少晗不容拒绝地挽了他的手臂。

    海悧听懂了他的意图。带上身份对等的朋友,就是强调不想和对方单独见面。

    如果真的不想有交集,完全可以寄送或托人转交吧?既不想给对方多余的幻想,也不想错过当面留下好感的机会。少晗似乎对这些事很熟练,“正常交际”,与工作中结识的人保持良好关系,同时细心地避免暧昧。

    让每个人清楚知道不可以爱他,却仍然爱上他……也是有足够强大的心志,才能坦然收获这些爱的负重吧?

    海悧没有推却少晗的请求,和他挽着手一同走去化妆间敲门:

    “唐梦,现在方便吗?少晗哥有事找你。”

    唐梦的助理来开了门,他本人坐在妆台前,回头看门外访客,不知为什么有些心虚的样子。他已经卸去戏里的妆发,只穿着素色衬袍,头上扎着花纹缎带,看上去甚至比平时更年轻。

    “请进。”他对门外的香君们说。

    少晗走近他,从包里取出一件礼盒,放在妆台上。

    “给你的。”他说完又微笑着纠正自己,“不对,本来就是你的。”

    唐梦带着疑惑的表情拆开,里面是他失落的折扇。扇骨外侧爬着几道金色藤蔓,其间点缀着玛瑙石镶嵌成的花簇。唐梦显然认出了自己的失物,而在海悧看来,这和他之前常在手上摆弄的扇子简直不是同一把。

    “这是……你做的?”

    “算不上。我只画了设计图,工艺是去文玩街找大师做的。”少晗自谦地解释,“害它受损确实是我的责任,我很内疚,就想办法修了一下。帮我做活的大师说,这把扇子就算坏了也能卖个三五万,改过就不值钱了,但我知道你不在意这种事。”

    “好漂亮……”海悧也不由得赞叹。

    以少晗的产品和日常装扮的风格,难免给人留下擅长西洋风的印象,想不到国风设计也做得这么无可挑剔。

    唐梦注视着扇骨上的星点红光,有些失神的样子。没有什么礼物比雕琢精致的珠宝更容易俘获一个Alpha的心,少晗对此一定再清楚不过。

    “这是凌霄花……?”

    “嗯。冒昧看了扇面的字,就做了凌霄花的样式。希望你喜欢。”

    “……谢谢。我很喜欢。”唐梦郑重地行了一个遮面礼。

    少晗点头回礼,“首饰什么的我也很久没做了,你不嫌弃就好。就这样吧,我不打扰了。”

    “等等,”

    唐梦叫住他,流露出像小孩子第一次告白的忐忑和期待。

    “我今天下午休息……可以请你吃茶吗?”

    “抱歉,我日程排满了。”少晗断然回答,又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样吧,有事约我可以写邮件,或者打我工作室电话,我助理会安排。”

    “好!”唐梦一手托着扇子,一手捏着名片,眼里是志在必得的亢奋神采。

    海悧心里好笑,该怎么让他明白:这是不给你机会的意思啊。

    “我先走了,你们慢忙。”少晗留下一个克制的微笑,背上包出门。

    海悧正要跟上去,唐梦对着他的方向皱了皱鼻子,面露疑惑,大概是注意到少晗人已经出去、香味却还在近前。

    “你怎么有他的味道?”

    海悧忍不住笑着逗他:“不告诉你。”

    【26】

    这一天收工回来已是深夜,来不及和亭亭说话,海悧只能看看父亲发来的视频借以安慰自己。

    每天都这么想念,算是正常的状况吗?太过依赖的感情,对亲子双方的成长都是阻碍吧?亭亭早就不是小婴儿了,再过两年就要成为小学生……即使现在,作为幼儿园学生的他,也已经有了不能和家人共享的学习生活。他是只属于自己的个体,不是任何人附属物,海悧一直这样提醒自己。

    爱的破坏力和动力同样强大,像某些狂烈的自然力量。日光,闪电,风。如不加以节制,初生的弱小灵魂就会被它裹挟。

    在他成为父亲的年月里,给了他许多帮助,也在他心里埋下种种焦虑。有所谓专家认为,双亲的爱情生活不充实,就会向孩子索取过多情感支持,成为不利于孩子成长的精神负担。他仍未肯定,投向孩子的过度关注是否只能通过恋爱转移。至少现在他还做不到改变心意、再次寻求恋情。只是设想被另一个Alpha占有的情形,就足以激起他全部身心的抗拒。

    他从中学时代开始佩戴贞洁指环,因而被同校的孩子们传了许多夸张的谣言,说他这样做是为了引人注意,博取Alpha同学的好感——Alpha当然都是喜欢新货的。

    他的生父也曾这样调侃过: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看那么多不着边的童话书。

    尽管知道父亲没有责怪的意思,海悧还是认真辩解:不是用生活模仿故事,如果说有关系,那也只是故事让我们知道了,一直都在心里的东西是有名字的……是可以说出来的。

    即使在遇到子轩之前,在看到贞洁指环的宣传资料之前,他就隐隐感到有一种超验的爱存在于世上,只是无法描述或证明。

    说得好像通灵一样。父亲这样笑他,又爱怜地抚摸他的头:你这样的孩子会吃苦的,要好好保护自己。

    父亲很善于保护自己,总是在切洋葱时戴好护目镜,在修葺禽舍时戴好工作手套和安全帽。在年幼的海悧眼里,父亲们好像无所不能,cao纵着种种工具、器械,如同神只摆布命运。后来他明白了,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提供的支持和庇护很有限,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伤害是护具不能阻挡的。

    也许一切人际关系都经不起太执着的关注,无论亲子、朋友、伴侣。他对子轩的爱也是过于狂烈而反噬了自己。没有人能回答,会如此重创自己的人,是不是一个怪物。

    不能再让那种无谓的伤害重演。要收敛那份风暴一样的爱,才能更好地照顾自己和所爱的人。

    他猜不出少晗是如何掌控自我,可以不在意他人的感情,又恰到好处地滋养他们。又或许,正是因为没有掺杂感情,才可以应对得无可挑剔。

    这一次,他希望自己也可以建立那样界限清晰的关系,从不逃避疑问开始。为此,他给子轩发了消息,询问能否占用他一点时间。就在刚才,他收到对方的回复:

    (去大堂餐厅。)

    终于……可以问个清楚了。

    海悧得到片刻安心,也有了更多忐忑的理由。他决定不换衣服,就穿着连帽衫和运动裤下去;头发随意绑个团子,不碍事就好。深夜和异性单独见面,打扮粗糙一点,没有“诱惑”的资质,也就不会传出错误信号了。

    尽管住在相邻房间,他们还是各自下楼去,在酒店一层的西餐厅会面。

    大堂有水池隔开消费区与非消费区,出了电梯,要穿过一段玻璃“曲桥”到达用餐区域。海悧走在明净如天色的玻璃地台,错觉下面动荡的池水随时会将他吞没。这天阶尽头等待的,是被他亲手搅碎的水中月影。

    子轩坐在靠近池边的餐桌前,穿着也很随意,黑色V字领针织衫,下坠的领口露出他常戴的玫瑰圣牌项链。好在大堂餐厅没有着装规则,这里投宿的多是在附近影视基地工作的剧组,平时加餐或开会时也没有余裕考究装扮。他为海悧点了一杯热可可,自己点了柠檬茶。

    “芸哥的事,还没好好谢你。”海悧落座后说。

    “你为他做得够多了,道谢这部分还是留给他自己吧。”

    话虽如此,以芸香的秉性,多半不会为此专门致谢;他以工会标准下的最低薪酬接下一个配角,已经足够表明感激态度。他和行业内许多导演、制作人有过rou体关系,但从不是为了获得角色。

    “说你想说的事吧。”

    “那么我就直说了。为什么……你好像不愿意和我说戏?从读剧本到现在,你都很少给我意见。这样子我很不踏实,不明白你想要什么样的感觉……”

    子轩没有否认。他没有试图用一些明显是编造的理由敷衍过去。至少这一点还像过去的他。

    “我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会和你讲的。”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很多决定要做,但还是希望你可以多考虑一下我们的合作关系,让我知道你的想法,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够,如果我的表现方式你不喜欢……”

    “我喜欢。”他这样说了,又好像自觉言辞不妥,“……你的表现很可靠,海悧。你的能力,你的职业态度,我一直都知道。你不需要我教你什么,你要更相信自己。”?

    海悧搅动饮料,无意识地望着瓷杯里的温暖漩涡。

    “其实……这个角色让我很头疼,我找不到合适的参考,感觉他不像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剧本写得不好,只是……”这些话他不会在孟总他们面前说,在制作者、投资者面前,他必须表现出超过实际的自信。

    “我懂你的意思。”

    “真的?”海悧抬起头。

    你也有疑问,是吗?

    “我也很难想象顾钧如这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活起来。家主的作品我都看过,他是个很现实的人,全能偶像式的人物不像他的风格,但他书里对那个人的迷恋和崇拜又很真切。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不相信没有缘故的突发奇想,就像我不相信神。”

    说到这些,他摸了摸胸前的玫瑰项坠,像是表示身为不信者对这圣物的歉意。那是他已故的外祖父留下的礼物,他没有继承那位Omega老人的虔诚,只是眷恋幻想中的亲情庇护。正如他并不理解独一无二的真爱,却还是接受了贞洁指环的承诺,也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海悧不想责怪他。大多数时候,没有信仰的人才更需要虚幻的安慰。

    “我经常想,如果我能看懂他最后的故事,也许就能理解他为什么毁掉自己的家庭和人生,让爱他的和他爱的人承受这些后果。”

    那么你也能原谅自己的存在。海悧这样想着。

    “所以我不想冒失地干涉你的工作,我也未必能给出更好的答案。”

    “那也不要完全不理我啊。”海悧并非认真地轻声抱怨,“有些事一个人想也没结果,不如大家多聊一聊,也许会有新的思路。”

    “如果你感觉被忽视了……对不起。你是这个故事最重要的部分,这是肯定的。我对你的重视不亚于对整个项目,希望你不要有怀疑。”

    “没有。”海悧摇头说。并不是撒娇的意思,却被哄了。反而有点过意不去。

    子轩好像也注意到他的局促,转换了话题:

    “其实我也有想问你的事。”

    “是吗?”

    “我感觉你……”他略作停顿,像是在寻找恰当的描述,“总是在偏袒唐梦。”

    “诶?”海悧感到意外,“这怎么说?”

    “有些场景你本来可以有更复杂的处理方式,但你选择配合唐梦,不超过他能表现的程度。”

    “你看出来了啊……”

    子轩做了个不耐烦的表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比起让他改变方法,当然是我调整自己更容易。”

    “这我知道。”

    所以他在拍摄中没有表示反对,现在只是借机发发牢sao吧?

    “这不是比赛,不是要胜过谁,效果协调比抢眼更重要。不过,你的感觉没错,我很喜欢唐梦,就像……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芸哥。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有天赋的人,我能做到的事都是靠学习、模仿,对我来说,天才始终是很神秘的东西,遇到这样的人,就很容易被他们吸引。”

    他猜测,这也是子轩不喜欢这类人的原因——认为不驯的才华总是被高估。

    “你也有你的天才,我说过了,你只是不能完全信任自己。”

    “话是这样说……”海悧苦涩地笑了一笑,“人要怎么确定自己值得信任呢?”

    子轩也答不上来,蹙着眉低头喝他的热饮。

    “……谢谢你和我聊这些,今后也麻烦你多给我分享一些想法,可以吗?”

    “我尽力。”

    大堂餐厅的营业时间在凌晨两点结束,他们也就此离席,同乘电梯上楼,在海悧的房门前道别。

    “晚安。”

    “已经是凌晨了,应该说早安。”话一出口,他又心生疑虑,不知道这样的俏皮话算不算越界。

    子轩为这个干涩的笑话浅浅笑了,“那就,早安。”

    再次道别后,海悧开门进屋,如释负重般躺倒在床上,让自己陷入松软的床垫。这个夜晚给了他久违的欣慰和踏实。像这样真诚、放松地交换意见,还开了玩笑,好像是分手后的第一次。也是第一次真正相信了,尽管伤害和遗憾不能逆转,他们的友谊终究没有消失。

    像梦里才有的情景。

    他们都没有被过去杀死。子轩的双眼仍旧清明,他在积极地思考着、生活着,今后也会在这个世界、这个行业的某处,继续他自由漂泊的人生,与新的精彩相遇。

    一定会幸福的。海悧如此祈愿。他曾很多次渴望——不切实际,但仍然渴望——将那个不曾结下标记、没有受伤的子轩还回去,擦除所有磨折心灵的片段。这个夜晚过后他开始相信,子轩和他一样,也有带着伤痕生活下去的理由。

    海悧抱着被子犯懒,不想起来洗漱,就像害怕这份新鲜安慰会随时消散,舍不得停止回味。

    不如就这样睡吧,反正等一下又要起来开工……

    昏沉中,有奇怪的直觉从他心底浮上来,好像有什么事不对,有什么反常迹象被忽视了。是子轩?又或是他自己?到底是……?

    他忽然惊醒过来:刚进门时,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隔壁房间刷卡开门的声音。

    当然,这也不一定表示出了什么问题,也许只是当时没有留意,或者……他顾不得多想,翻身起来,赤着脚跳下床去直奔玄关,在开门张望的一刻验证了他的担忧。

    那个Alpha垂头坐在地上,背靠着自己房间的门,房卡落在身边。想不出他是如何硬撑着自己完成会面,在道别后的一瞬间归还透支的力量。

    “子轩?!”

    海悧俯身去检查他的意识和呼吸……人还清醒,只是非常虚弱。

    “我帮你叫人来,”

    “不用,我没事……”他没有力气说下去,或是对自己的危机羞于启齿。手机就在身上,也不愿意呼叫前台、寻求服务人员的照顾,想要自己撑过去。Alpha就那么害怕暴露弱点吗……

    是什么情况,不必说也猜得到了。

    “我明白了。”

    海悧从地毯上拾起房卡开了门,又俯下身去,让对方的手臂担在自己肩上,半撑半拖着带他进门,一直到送他躺上床,才松了一口气,发觉帽衫领口浸了一层汗水。他去自己房间拿了一次性冰袋,由于刚刚搬动一个成年Alpha的过度消耗,这时双手竟连捏冰袋的力都使不上,好一阵才捏破,敷到子轩额上。

    在一起工作的这些天……怎么会一点也没注意到呢?

    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夏季潮期已经过去,就擅自认为对方也有相同的周期,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这个外表沉静的Alpha,忙于工作的同时也在和情热艰难对抗着。曾经以标记行为“校准”的生理周期,在长期分隔之后又有了“时差”。他们在法律或生命节律上,都不算是伴侣了。可是,这切不断的无形牵引,又该如何定义呢?

    也许这才是子轩逃避交流的真正原因,不想和有过标记关系的Omega接触太多,害怕症状因此加重。

    作为共事者,不仅没有察觉他的困境、没有提供帮助,竟然还那样轻率地靠近他,给他增加额外的压力……

    好过分。海悧在心里斥责。我只想着自己,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感受……好过分。

    “药在桌上……”

    他听到子轩的请求,匆忙抹掉眼角的泪,跑过去拿药,看见瓶身上大写加粗的品名。

    “你吃这么烈的药,肝受得住吗?”

    他自己不用这一类药物,但也知道那是很难代谢的成分。

    “我有处方。”子轩的回答很简短,是叫人不要多管闲事的语气。

    辅助抑制没有完美的方案,通常情况下医生的目标只是把危害降到最低。比起繁殖热对心肺的威胁,肝脏或肾脏增加的负担是可以接受的。没有身心匹配的Omega,又必须坚持高强度工作,当然只能依靠药物强行抑制。

    子轩他……是最近没有伴侣,还是一直都……?

    是我的错吗?这一切都是我的残酷造成的吗?

    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想想办法,不能就这样看着他痛苦……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让你……就是,暂时过渡一下……”

    这样说会不会太傲慢了,好像在施舍什么……尽管这不是他的本意。

    “……临时标记?”子轩听懂了他的提议。

    直白的用词让他骤然清醒过来。已经是没有关系的人了,突然甩出这种不检的话,到底在想什么……临时标记算不上交欢,但也绝对超过普通朋友的界限。

    “对不起!我一时糊涂了,别在意我说的。你好好休息吧。”他把药和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仓皇转身离开。

    再停留下去,还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傻事。他急着走向门口,短短几步的逃路却像有千里之遥。逃脱几乎成功了,直到他身后响起掺杂着情欲的沉重声音。只属于Alpha的支配力,像套索一样缚住他,让他即将触到房门旋钮的手停在半空。

    “你……过来。”

    【27】

    “你放心,我不会做多余的事。”

    海悧在恍惚中想:曾说过这句话的Alpha,有几个守住了承诺?

    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宁愿去死也不愿践踏一位香客的意志。

    “我相信你。”

    他侧身躺进子轩的怀抱里——不是真的拥抱,只是鲜明的体型差距让他整个人被挡在阴影里,尽管没有抱住,还是成了勺子式拥抱中的“小勺子”。当他们还是未婚情侣,也曾以这种姿势互相取悦,让Alpha的爱桨他并拢的双腿之间划动。

    是了……他记起那时确实有过紧贴无隙的腿,也记得自己的圆软双丘被另一个人的骨感身体反复撞击的震荡。

    他不允许自己过多回想,不能忘记正在发生的只是一次与爱情无关的临时标记。是援助,不是爱抚。

    他感到身后有硬物抵着,由此确认对方的贴近。毕竟是在热潮中,有反应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尽力不去在意那仿佛要突破衣物侵入他花庭的矛头。

    Alpha的身体向他压过来,一只手按着他后脑,让他忽然发觉这发型不是想象中那么无邪,将头发全部束起露出脖颈,简直像是为了方便对方下口……

    海悧稍稍低头,闭紧双眼等待刺痛降临。

    身后的人在饥渴地吸着他的香气。他看不到,但可以想象,平时隐藏在嘴角的尖牙将要曝露锋芒,刺进他后颈的要害之地。

    紧张的等待中,他想起这个夏天在电影节看过的,最后一幕华丽动人的特效场景:已至暮年的探险家手撑拐杖,仰望终于搭建完成的狼人骨架,下一刻,现实与猜想模糊了边界,那巨大骨架幻化出血rou皮毛,趾爪踏在冰河期的银色陆地上,扬起缤纷的雪尘。它以悠长的嗥叫声呼唤爱,向着地平线奔跑远去。

    犬齿是次级性征中最早出现的一项。当孩子们换掉全部乳牙,以此宣告进入青春期,尚未真正分化的性别也开始显露。Beta和Omega的犬齿只是下缘略尖,大多不明显,Alpha则有一对中空的长尖牙,用于在心仪的异性后颈部留下“情印”,有时也在一些幼稚冲动的殴斗中给同性对手留下伤痕。

    无怪Omega迷恋被犬牙咬伤的痛与快感。这不曾退化的战意,藏于爱人口中的小小利刃,是他们与祖先之间失落已久的链接。

    海悧想着将要刺破他皮rou的一击,等待似乎变成了期盼,浓厚的信息素干扰使他控制不住唇边流出的轻声呜咽。紧接着,Alpha的手从后环过来,略显粗暴地掩住他的嘴。

    “别出声,”子轩吃力地说,嘴唇几乎贴着他肩颈的皮肤,“求你……别出声。”

    海悧在那宽大手掌下点了点头,表示他理解对方的用意,以及他们需要维护的脆弱平衡。子轩的顾虑可想而知,Omega的娇甜呻吟可能会更进一步刺激他的野性,迫使他撕毁保持分寸的承诺。

    “再忍一下,很快就好。”

    终于,那对利齿咬下去了。海悧在竭力忍耐和对方的捂塞下只发出一丝细微的鼻音。Alpha的“毒液”缓缓注入伤口,令他轻微眩晕,全身的肌rou松弛下来。他错觉自己陷入一片温暖的沼泽,整个人都变得绵软、湿润,几近融化。

    他的身体渴望被碰触,特别是那些不可示人的部位。堆雪的山谷之间有春水淌过,新一季的生机在雪山下复苏。他直想现在就摸进裤腰里、用手指偷偷推敲体内的第二重门。

    当然,他不能那么做。那会违背他们正直的本意。如果借着对方的信息素自渎,就不再是单纯的友情交换了。

    忽然,咬在他颈部的力量加重了,犬牙尖端在他敏感的腺体内进得更深,让他的生物本能在一瞬间冲下悬崖,明明没有起阴却滑出了浆液,裤子里糊涂一片。他忍耐着没有叫出声,但急促的呼吸和全身不由自主的痉挛,一定让他身后的人猜到了实情。

    只是临时标记就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是因为压抑太久了吗……

    经过异常漫长的十几秒钟,摄取了腺液的尖牙从他后颈抽离。他知道对方也到了高潮,因为身后的抵触已经软下去了。

    “感觉好点吗?”他勉强坐直,离开子轩的怀抱。

    子轩喘息着点头,面容疲倦但气色好了很多。看样子他可以照顾自己了。

    “那我先回去了,”他从床边站起,摇晃着向外走。

    “小悧,”

    他为子轩的呼唤停下来,回头看到那双湿润的蓝眼中盛满悲伤。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还是他们分手时,那久违的、悠长的注视好像在说:我没有好起来,我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但说出口的只是:“谢谢你。”

    又一次道别后,海悧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房间。晕眩感正在退去,刚刚发生的事好像只是凌晨的一场幻梦,说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

    他脱去染了汗水、血水和情液的衣物,重新清洗身体,对后颈伤口进行消毒处理。医用酒精喷在新伤处,杀得生疼,比起标记进行时的恍惚,事后的痛感更鲜明得多,而那短暂一刻有过的虚妄欢欣,却怎么也记不起了。

    临时标记的作用时间因各人体质不同,孱弱的信息素有可能三四天就消退,强大的标记效果或可持续两到三周。时常面临创伤风险的Omega皮肤,也拥有强大的愈合能力,非暴力的咬痕只是一对针孔样的小伤,最多一周就会完全消失。但在那之前……

    透过镜子,他看到自己没有表情的脸被泪水洗刷着,不知道这眼泪是为伤痛还是为那个人的眼神而落。接受临时标记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他同样没有余力思考。

    明天……不对,今天,稍后剧组开工时,化妆组的同事们一定会注意到。现在后悔也太迟了。

    尽管他并不后悔,无论刚才还是曾经。

    他知道自己必须休息了。再过不久又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不能再多耗费精力去品味创伤。他换上干净的抹腹和内裤,上床躺倒,这一次真正沉入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