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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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项总先前提起过:唐梦这家伙有一点烦人。见过本人之后,海悧才意识到,说唐梦“有一点烦人”类似于说哈士奇犬“有一点聒噪”。 “啊,小俞哥,久仰久仰!你家大人的书和章老师的剧本我都看了,好厉害,哎,你家老爷真不是一般人,书写得好,娶的夫人都那么漂亮,还都是头婚,还为了他打官司,太厉害了,我看这些事才应该拍成戏……” 唐梦的舅父作为经纪人跟在他身边,及时插话进来阻止他继续谈论别人家事。 海悧也想开口帮忙圆场,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子轩对于唐梦的冒昧态度没有激烈反应,只微微皱了一下眉。他以为子轩的倔强没有改变,但在这个时刻,他看到一个对愚蠢后辈更宽容和忍耐的Alpha。子轩的不满是关于项总剥夺他的决策权,而没有迁怒于单纯对这份工作感兴趣的唐梦。海悧品味着自己的观察,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安慰。 他注意到子轩衣领里的蛋白石项坠,流动的火彩在洁白肤色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明亮、热烈。他不敢多看那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锁骨,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放纵渴望,让其他人——尤其是子轩本人——有理由质疑他的专业精神。和爱过的人维持工作关系应该不是那么难的,他不断告诫自己。即使这个人曾经抚遍他全身,给他留下难忘的处子之痛,看过他多次高潮后的痴妄神态……现在也只是没有特殊联系的合作者而已。这个行业对Omega已经有太多“不专业”的刻板印象,你不想评判同类,其他人却会以你同类的行为评判你;曾有和芸香共事过的人,在海悧抗拒sao扰时教训他说“跟你师兄学学,人家那么大牌的都给摸,你做作什么”。因此他总是感到有责任保持完美的专业态度,不让后辈的处境因自己变得更难。 尽管人们常把技术进步视为性别平等的推力,表演行业对Omega的排斥却是从视听时代到来开始的。早先的戏院演剧中,观众和演员都在同一空间,再怎么掩盖香气,也可以直接感知到性别,除了丑角故意逗趣的情况,演员和角色串换性别是无法说服观众的。影视技术的诞生隔开了演员和观众,屏幕不能传达化学信号,体型偏小的美貌Alpha可以轻易反串异性角色,很快整个行业都被Alpha占据,形成他们所谓“统一”“方便”的工作环境。Omega演员大多只能退回收益微薄的舞台表演,参与影视剧时也常常被要求暴露身体,尤其是外观异于Alpha的私密处,才算显出价值。这些情况直到近三十年才有所改善。创立年份较早的电影奖都是不设Omega演员奖项的,所以才有了“金钗奖”这种专门表彰Omega从业者的评奖活动。 行业的态度自然也延伸到艺校环境里。某次课程项目排练中,有一段略微亲密的爱情戏,指导老师对海悧的表现多夸了几句,作为搭档的Alpha学生感觉被抢了风头,故意说了一句恶劣的玩笑话,暗示他是有了生理反应才演得这么真切。老师当即批评了出言不逊的Alpha孩子以及所有跟着笑的同学,但海悧还是为此气了很久。走出学校以后,他才觉得这点事实在不算什么,职业者的工作场合并没有老师来阻止所有的恶俗玩笑。 和子轩的关系还需要整理,但他现在不必独自保守秘密了。启程去参展前,他对苗邈和孟总分别说了自己和子轩的关系,到现在,这房间里的每个共事者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他不再需要绕开别人偶然提及的过往,而是别人谨慎地避免尴尬话题。这感觉很新奇。一直以来,每当他看到网上的名人资料页写明配偶、前任配偶、甚至约会对象,都觉得很可怕,并庆幸自己还未知名到百科页面包含“私人生活”那一栏。而现在,仅在同事之间公开了私事后,他却感到很安心。 没有秘密的人一定是最快乐的。他看向唐梦的深色侧脸,猜想这是不是一张没有秘密的容颜。 唐梦是那种在工作之外都会保持传统装扮的世家子弟,顺直的长发由缎带束起一半,身着绣有金银蛇纹的黑色襦裙,过于宽大的裙幅在他席地坐下时铺成一片墨池。海悧今天也穿了旧制衣裙,外面罩一件淡红的硬纱褙子,刚刚进来的时候,孟总还调侃他们两个好像来演仙侠片。 这次会面是在孟总的工作室,不同于项总那边“正式”风格的会议室,孟总喜欢更扁平、随意的布置,地毯、坐墩、懒人沙发,他相信当大家“瘫”下来、不必分心保持姿态,可以专注于思考和讨论,更有利于产生有趣的创意。俞子轩坐在一个吐司包形状的坐墩上,那双长腿无论伸开或折起都显得不太舒适;海悧和唐梦则明智地选择直接坐在地毯上。 “这也可以传为佳话了对吧,拍自家大人写的书。真不错,小俞哥你也算孝子了。”唐梦晃着折扇,扇面上写了“干云凌霄”几个字。 海悧在一旁几乎要笑出来。看得出唐梦有意和子轩快些热络起来,也许项总提起过子轩对他的偏见,但他表示友好的方式全都打在子轩的禁区,一句比一句错得更远。 “对了,小悧哥演的这个,就是你家老爷的二夫人?” 子轩终于cao起更严肃的语气:“都是虚构的,请不要联系现实。”唐梦才讪讪闭了嘴。 在新时代,法律不允许一人多配,正式文件中不再有正室侧室的概念,但在日常语言里,人们还是习惯将再婚所娶称为“二房夫人”“二叔童”。尽管没有法律依据,很多人都相信“二夫人”主张权利的资格弱于“原配”,也许是受到传统思维的影响,再婚伴侣的离婚诉讼中,Omega一方的财产诉求的确很少得到支持。像子轩的家主那样,财产全部输给再婚夫人的案例,并不多见,这判决结果和“二房”梁夫人不遗余力制造的社会舆论有直接关系。 赢得离婚案后,梁夫人又向夺走他丈夫的菲奥雷郡主索赔。那时国内已经取消了“私通外主”这条针对Omega第三者的罪名,存有类似罪名的国家也都在废止进程中,偶有案件也极少庭审,多以和解了事。废除私通罪的本意是推动性别平等,但也在已婚Omega当中引起诸多不满。梁夫人得知对方国家的司法系统仍可受理私通案,不远万里去当地提起告诉。旧贵族向来是普通民众的眼中钉,“风流郡主毁人家庭”的标题,在他们国内引起极大反感,也又一次掀起废黜世袭荣誉的呼声,梁夫人再次凭借民意胜诉,拿到了赔款,也对小郡主和他的家族造成了足够的羞辱。 梁夫人对情敌的穷追猛打,在好事民众中间制造了巨大分歧。Alpha看客大多收回了他们的支持,认为原告既已分到婚内财产,再怎么占理,也不该对一个年仅十八岁还怀着孕的少年不依不饶,更何况还不是原配;Omega则认为,前夫的责任和第三者的责任本来就是两回事,既然法律允许,分别追究也没什么错,让破坏他人家庭的肇事者付出代价也是公正的结果。不用说,这种话题很容易导向“你们Alpha只会同情更年轻更漂亮的那个”,或类似的发泄指责,那一段时间,不知有多少情侣为这点花边新闻吵到要分手。 如果说书中的顾钧如是梁夫人的化身,仍是很牵强的。梁夫人从事发之初就没有原谅的意图,他在所有Alpha眼里成了一个“不贤”的典型,后半生再没有恋爱结婚,甚至他自己的儿子、儿息对他也敬而远之。 对世界毫无怨恨的Omega,终究只是Alpha的幻想吧? 他们谈话之间,徐如玉从楼下拎了几袋粽子礼盒上来,显然是为合作者们订购的端午礼品。看他身上的白色短T恤和热裤,已经提前进入盛夏的氛围;那张脸依然精致,只有偶然背过身时会暴露大腿后侧的隐隐淤青。上一次见面时他还像是孟总的随从,现在俨然以恋人自居了,还管起买粽子这种事。端午的粽子,旧时由一家的长夫人亲手制作,寓意是为丈夫和家族献上纯洁的身体和纯粹的忠诚;而今保持手作习惯的人罕有了,都是购买包装品,这些美食礼盒在工作场合也用作人情礼品,通常以企业主夫人的名义选购、赠给雇员和客户,取“待合作者如家人”之意。没有婚姻的名分却替人选购粽子,可以视为对原配夫人的挑衅了。 徐如玉将在这个项目里担任一个小角色,大约是作为他遭受伤害和惊吓的补偿。关于他和孟总夫人,海悧仍未了解事件全貌,也无意打探,但可以想象其中的剑拔弩张。 在许多现实或虚构的爱情战争里,香君总是将全部的爱和温柔奉献给主君,面对同类却露出尖牙和毒液。在那些悦目的外表之下,是否都藏着深深的自我厌恶,以至于不可控制地想要砸碎自己的倒影? 毕竟我们都是奴隶的后裔。有时海悧也会为此感到沮丧。千百年前不受宠爱就会被杀死的命运,让他们不顾一切地倾轧同类;被剥夺了所有自我实现的途径,只有在主人临幸时得以确信此生的价值。这狂热的竞争心,是留在基因记忆里的求生本能。经过数千年选育退化而成的柔弱躯体上,处处都是奴役的印痕。即使有幸生于现代,对“平等”的生活习以为常,也仍不知该如何欣赏那些珠泪般的苦难之美。他们用外来语言取代了旧名称,好像这份陌生感能洗刷历史的血污。 子轩曾说他不能理解端午节:一个不幸的王后自杀的日子,成了后代情侣约会划船的理由?那时,海悧反驳说:瓦伦汀节不也一样吗?很少有什么纪念日是和暴力、死亡完全无关的吧,人崇拜死亡,这就是事实。 如果人不享受他人的痛苦,悲剧艺术又怎会诞生?怀后在那个遥远夏日跃入江流的时刻,是在怨恨世界还是憎恨无力的自己?又或许那是真正的幸福,与挚爱的君主和故国魂归一处?善恶、爱恨、主宰与臣服,从来都不是泾渭分明的。 但这些问题对于唐梦一定过于复杂了。海悧看着他从徐如玉手中接过礼品、因这是他喜欢口味而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 其实,项总对唐梦的评论还有下文。 有一点烦人……但很带缘。 海悧起初不解,但当他最终在镜头前对上那双温暖的棕色眼睛,也开始明白了“带缘”的意味。这是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的、不属于成年人的愚勇。有多么愚蠢,就有多么义烈。 【16】 “爱和欲望,真的有区别吗?” 唐梦用他厚实的低音说。他没有经过专业的发声训练,但美好的磁性声线可以让人忽略台词的瑕疵。 海悧轻轻摇头,“不。该问的是,爱和欲望真的有交集吗?” 今天只是试读,没有试妆,他们都还穿着自己的衣裙,诚如孟总所说,像一对古装戏搭档。海悧自己也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他们应当站在搭建的悬崖布景上,背后是将在后期替换成山谷风光的绿幕。 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坐在没有任何置景的木质地板上,互相依靠着。 “欲望得到满足就会消失;爱则要打碎自己才会出现。你太坚固了,没人能释放你的爱,包括你自己。” “我只是在假借别人的光芒,你和青青的爱都是我想偷走的光。像乌鸦收集闪亮的东西,幻想自己不能拥有的色彩。” 唐梦微微侧过脸去,带着凄然的笑意。那是注定无法学会爱的幸运儿对自己的嘲笑。 你也是有怨恨的,对吗?海悧在心里问这个眉目英挺的Alpha孩子。毕竟,我们当中有谁能说此生了无余恨呢……? “但这也是你被爱的理由。”他双手捧住唐梦的深色面庞,迫使后者回到对视中,“你是完整的。残酷,完整,自由,不会被打碎的美,就像是为了被爱而存在。” “那么……你愿意再一次把爱借给我吗?” “我没有权利、也没有力量收回我的爱。就像阳光,只要你伸出手,它就在你手上。你选择拥抱我,我就属于你。” 海悧倾身投入共演者怀中,感到环抱着他的手臂轻轻颤抖。 “停。” 听到指令,唐梦放开怀抱,再次和海悧对视,眼中有一种类似高潮后抑郁的无名伤感,令人想安慰他。 “很好。”海悧低声鼓励他,“表现很好。” “谢啦,小悧哥。”唐梦报以微笑,稍稍找回了活泼的常态,转头去看执导者的反应,“小俞哥?给点意见?” 子轩出神地望着监视器,瞳色异常明亮,看得出来,他被打动了。不过,以他吹毛求疵的程度,多半会在台词上挑毛病吧。海悧这样想着,接受唐梦扶他站起来。 “我喜欢你的情绪。不过,还是希望你在台词方面多做一些努力。” ……果然。他想起苗邈说的,做了标记的人彼此没有秘密。他猜想着子轩是否也在镜头背后看穿了他的爱和欲望。 项总主童两人今天都过来了,他们对唐梦的表现自然大加称赞,信任的口径就像同一个人。项莺洁和他丈夫少年时同在地方戏曲剧团当学徒,由此相识相恋,在一起超过三十年了。每次见到他们两个,海悧也会不禁好奇,爱情是否真有保质的秘密,或只是依赖纯粹的好运。 确定相爱的那一刻,谁都会觉得这是命定的恋爱吧?如果感觉都不可信,纸牌或卦签会是更好的答案吗? 当他们离开影棚回到楼上,窗外的天是阴沉的灰黄色,隔着双层玻璃也能听见风雨的吟唱。自然地,所有人都想到了今早气象台发出的台风预警。 “不是说‘夜间’么,怎么现在就下雨了……”孟总自言自语。 他本来说拿了一本新片,想大家一起看看,但看这不祥的天色,恐怕暴雨会提前到来。 “还是早点回家吧。” 众人也都表示赞同,各自提起包、三三两两地谈着话,走向电梯。电梯即将关闭时,海悧注意到子轩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登上电梯。 “对不起,我回去一下。”他挡住电梯门,迈出轿厢,用没有拎着包的手提起衣摆,快步回到平层中央的休息区。子轩还坐在沙发里,开着电脑在写什么。 他差点叫出“子轩”,但还是改了口,“俞导,你不走吗?” “我约了车,六点来接我。” 你不是有这边的驾照吗?海悧在心里问,又想起那是至少五年前的事了。现在已经过期了吧…… “不要等了,雨下大了就麻烦了。”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了:“你住哪里?我可以捎你一路。” “……灯塔酒店。” “顺路的,我送你吧。” 子轩似乎有些勉强地同意了,大概也知道执意拒绝只会让气氛更尬感。他们几乎全程沉默着下到停车场,所幸地面还没有积水。 “是这台吗?”子轩在他的车位前停下。 “你怎么知道……?!”这是他有了亭亭之后才换的suv,子轩应该没见过的…… “还会挂这种东西,一看就是你的车。” 他随即明白过来,子轩说的是车内后视镜上挂的独角兽挂牌和不久前在奈落纳获得的远古狼毛绒挂件——少晗把自己收到的那份也给了他,因此他和亭亭各有一只同样的小狼。 按开车锁的同时,他想起子轩给他买的巨大独角兽布偶,那时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塞进车里。如果是这辆车,也许会放得更轻松一点吧? 子轩拉开后座车门,看到安置在车座上的儿童安全座椅,有一瞬间表情复杂,然后推上车门,改坐进副驾驶座。 海悧惴惴地开门坐进车里,双手按上方向盘。关于这个孩子,子轩会怎么想?他知道孩子和他的关系吗?少晗会不会对他说起过什么?他真的不关心,或是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关心,或者认为主父另有其人?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也许理由只是最简单的那个:这不是工作伙伴应该关心的事。总是在“专业”程度上挑剔别人的子轩,自己一定不会越过工作关系的界限吧。 雨声在窗外聒噪,雨刷规律地化动着,像某种陈旧的转场特效,好像下一秒挡风玻璃上就会映出他们往日亲昵调笑的画面。 不许再说我是海狸,不然我生气了。 明明很像啊,这个门牙。 你懂什么,这是‘美人三分龅’,才不是海狸那种大龅牙! 哪有自己夸自己美人的,脸皮比海狸的毛还厚了。 你好毒啊你怎么这么毒……那你是什么?是鱼吗?我要吃了你! 海狸是吃素的,拜托你学点生物知识吧。 不许说了!我现在就吃你……吃你这个…… 那个夏天,他几乎搬进了仲雪家的客房,他们尊重彼此的誓约,没有真正结合,只是用手和口唇互相抚慰,或久久地搂抱、亲吻,依偎在床上,用投影机看了一部又一部子轩带来的古早文艺电影。 他曾在网络上看过很多Omega抱怨伴侣为了达成标记耍的小伎俩,比如假说要吃花从背后擅自进入,或是偷偷刺破安全套导致怀孕,这些小心机令他不安,尽管网友“抱怨”的口吻都是甜蜜的,更像是在炫耀有一个人为了和自己终生相伴而不择手段。和子轩在一起,他从不担心被利用、被欺骗,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这个人对于标记的事也太不热心了,简直像个Beta。 我觉得那种事很可怕。子轩这样解释他的冷淡。想想看,都是因为历史上Alpha对 Omega的犯罪,那么多残酷的伤害、利用、控制,人类才能延续至今,这是一个暴力的文明,我们都是罪犯的后代。 在他看来,繁殖是最可悲的错误。 海悧也曾一度被这理论说服,尽管内心抗拒,却不知该怎么反驳。而现在,在仍然堆积如山的怀疑当中,他有了一个简单的信念:亭亭的出现绝对不是错误。延续生命的幸福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子轩不能体会这一点,那也不必多说什么。 “我知道你一定有顾虑。”他鼓起勇气打破车内的沉默,“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允许个人因素影响工作。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品味,也很尊敬你家主和他的作品,我想和你一起做出让我们都满意的片子,希望你可以至少……把我当作同伴。” 子轩点了点头,“你可以相信我的职业态度。” “还有唐梦,我认为他很有天赋,请你尽量不要对他抱有偏见,如果有恰当的指导,他可以做出很惊人的表现。”就像他曾经在运动场上所做的。 “你好像很喜欢他。” 等等,刚刚才说的职业态度…… “我是说,”子轩立即补救他的措辞,“你的眼光和项总很接近,你们好像能在唐梦身上看到我所忽视的东西。” “项总做过很多成功的作品,不是全靠碰运气的。你也应该给他多一点信任。”尽管大多数时候不是出于恶意,Alpha面对Omega领导做出的决策,总是更容易产生怀疑,即使是子轩也不能幸免。 ?“我承认唐梦的表演很有趣。我和项总的交流也是友好的,不用担心。” 我相信你。海悧这样想着。 大多数Alpha只想要一个完美的附和者,允许Omega提出异议也只是为了借机论证自己。但子轩是不同的,他真的想要倾听这个世界上一切鲜活的声音,即使被挑战、被击败也能诚实接受。只是……因生为Alpha而感到负有原罪的人,在这个世界的旅程终究是孤独的。 车停入酒店门前的车道,子轩道谢后开门下车,酒店的门童撑开伞送他走进去。海悧注视着那个高瘦的身影消失在转门里,这样的情形,好像很熟悉,又很陌生。 他赶在真正的风暴降临前到了家,叮嘱育儿师回家路上小心,尽管后者居住的社区只在一条街外。待到天色全黑,如约而来的台风带着雨水撞向每一片玻璃窗,令人猜想万年前的大洪水是否也狂暴如此。由于恶劣天气的恐吓,亭亭被特许睡在他父亲的大床上。 快要睡着的时候,亭亭含糊地问:“爸爸,我好看吗?” “当然好看啦。”海悧说,“谁说你不好看?都是骗人的。” “我将来会长得比爸爸更好看吗?” 海悧失笑,“怎么想到这种事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看之处,亭亭呢就是最好看的亭亭,我也是最好看的我。” 亭亭的困扰似乎没有解除,带着迷惑的表情渐渐沉入梦中;海悧双手抱起这孩子,放回他自己的床上。现在他还能像这样独立搬动孩子,再过两年就完全抱不动了吧…… 外面雷雨交加,室内还是微微闷热。海悧只穿着亵衣走到客厅去,收拾亭亭早些时候留下的一大片玩具和书。 这么小的孩子,就在为外貌焦虑?怎么办才好呢……真是伤脑筋。 而且……为什么比较的对象是我?如果是和班上的小朋友比美,还可以理解吧……他正思考着,不当心踩到一片拼搭积木,痛得险些叫出来。他龇着牙原地坐下,揉着被硌痛的脚心,注意到自己膝头压住的绘本:。 他拾起书,看着封面上的神灵眷侣,有点明白了亭亭的小脑袋在忧虑什么。 【17】 上古大洪水过后,世上仅存一人,后代尊其为人祖。 人祖漂流海上,有一尾小龙游来与他作伴。人祖夜间寂寞,与龙欢好,龙受他精血滋养,久而化出人形,但不同常人,头生龙角,身有异香,后人称为龙后或龙香。洪水退去后,人祖带小龙上岸,结为伴侣,生育子嗣。 众子嗣中,有些形似人祖,肩宽背阔,须发横生,称为人子;有些形似龙后,身细如龙,皮rou细滑,体香诱人,可以孕育后代,称为龙子;还有一些,虽像生父却不能结胎,无美貌香气,称为荒龙。 龙父妒心极强,见有龙子美貌胜过自己,必化出原形将其吞食,并唤来狂风暴雨摧毁田庄。人祖不忍爱子被杀,每有龙子将要长成,则交由一位人子保护,命他们离家开拓土地,使父子不再相见。由此有了婚姻一事。 百二十年后,人祖感到大限将至,请龙后带他同归。龙后对海长啸,化身为巨龙;人祖御龙入海,不复现于人间。 ……这就是“人祖龙香”传说的基本内容。当然,幼儿绘本对性和生育的部分处理较为含蓄,大致剧情是不变的。 海悧把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上,仍难平复心中的愤怒,但又不知这怒气究竟该冲向谁。 在他的家乡,每到夏季乡民们会在人祖庙祭祀人祖与龙后,以求平息被古人视为“龙啸”的台风。尽管现代有气象预报和防灾预案,祭典早已失去实际意义,这仍是一项不可更改的传统,乡政府还为它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 年幼时,海悧对祭典的印象只有热闹,集市和戏剧,五光十色的图景。后来在大学里听到关于故事形态的课程,才后知后觉到这些浪漫传说是对远古战争和奴隶制的美化:胜利者囚禁了被视为异类的俘虏,切断他们与亲人和同类的联系,以防他们联合反抗;奴隶的孩子被带走、许配婚姻,成为另一家的奴隶;孩子目睹生父的无力,更相信只有新主人才是可靠的保护者。 神话是为了解释当下而创造的历史。为了让眼前的一切合理,把过去捏造成恰当的样子。就像古装戏里演员们穿着形似几百上千年前的服饰,却画着符合现代审美的妆容,香君子都有光洁的脸和手脚,好像生来如此,并非医疗美容的杰作。而画像、文献中的古代贵夫人明明是蓄着五绺髯的。 为什么要探究故事的意识形态?那时候老师说:不是要求你们抛弃或排斥这些故事。了解叙事的意图,可以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人的心理和行为,理解人类社会最伟大的发明——谎言。谎言往往比真相更有条理,艺术远比自然更简单。 同很多艺术学生一样,海悧认为老师讲述的理论很迷人,但他没有为那些遥远的故事愤怒过,直到现在,当他感到叙事真的可以割裂亲人之间的天然羁绊。究竟是先有同性之间的恨和暴力,才有了那些父子相残的故事,还是人们从小听到父性的无常,才变得不敢信任同类?理论也未能回答。 也许,最令他气愤的是,他的家庭在这谎言面前显得尤为脆弱。“正常”的家庭会有一个Alpha,一个保护者,让孩子可以相信:他会像传说里那样为每个人安排恰当的前途,确保没有灾难发生。尽管在一些家庭里Alpha就是灾难本身。 在这个尚不能完全分辨幻想和现实的年纪,亭亭害怕长大后会失去父亲的爱——对他而言那就是全部的爱。 绝对不会。海悧想。我不会让任何事破坏我和亭亭的家。为了守护这份信任,一定要变得更强,成为比谎言更强大的存在,成为驾驭风暴的存在。成为龙。 他给自己热了一杯巧克力,盘腿坐在毛绒地毯上,一边喝一边回复早些时候错过的消息。窗外的风雨还在吟啸,偶尔绽放的闪电把夜空刷成银色。他放下喝空的瓷杯,听着雨声起身走向浴室,错觉身后生出蜿蜒的龙尾。 又一夜过去,海悧在初现的晨光里睡醒,起来开窗透气。风暴刚刚停息,天色还没完全亮起来,也没有云,像一片平整、透明的灰纱。 亭亭看上去已经忘了昨晚的担忧。孩子的情绪像夏季的暴雨一样,转瞬来去;有些成年人以此为借口忽视它们,好像只要能“过去”就可以当作不是真的,就连他们自己也注意不到,每个人幼年有过的失望、恐惧和伤害都还在血液里,侵蚀着他们获取爱和快乐的能力。 该做的是亲吻每一道细小伤口,让它们愈合而不是被掩藏。 按照计划,海悧今天下午要去参加的国内首映活动。看时间还早,他给亭亭做了旋风蛋包饭,饭后开始更衣、梳妆。有一套紫灰渐变色的长袖套装,自从买了还没穿过,他觉得今天是个合适的机会。不久前少晗说他有时尚触觉,让他对自己的选择多了点自信。 上次见面时,少晗说:我讨厌私人造型师。当一个人没有扮演角色的时候,其他人没有资格决定他适合穿什么;如果时尚是人的表达,一个人最适合的穿着早就在他心里,只要看到就会认出来,那就是对的,别人没有资格否定。 显然,这些话里有他的私人情绪,与大品牌之间无望的竞争、那些时尚编辑对他的苛刻……但也不全然是发泄。让别人告诉我们穿得“对”或“错”,想来实在是很荒谬的事,但人又很难逃离他人眼光的支配,好像眼光能把人变成雕像,被看得越多,僵硬的部分越多,直到完全忘记自己也有心和双眼。 趁还有机会,还是更多地信赖自己的视线和心声吧。海悧看着镜子里穿戴妥当的美人,放开一点小小的自恋心,撩了一下头发。 出门前,他照例摸了孩子的头,并承诺会准时回家。 “我答应亭亭的事,从来没有不算数的,对不对?” “嗯。”孩子点点头。 “那么我说我会永远爱亭亭,也不会变的,对不对?” 亭亭更用力地点头,又吻了父亲的手——他已经懂得成年人画好妆的脸不可以亲吻。 首映会在市中心的青梅影城举行,海悧到场时,会场内外已经聚集了许多同行、媒体人和幸运观众。外面等签名的大多是主演者的粉丝,但认出其他演员也会喊两句,海悧听到有人喊他,就过去象征性地签了几个,注意到物料上的“入围”字样已经及时替换成“获奖”。此片在外参展时,原本没有得到竞赛提名,却意外收获一个赛会合作方的特别荣誉奖,虽不是竞赛奖项但严格来说也算官方奖励,宣发人员不会忽视这个噱头。 影片在展会上放映的那天,次少晗已经离开了,为此海悧特地邀请他来看国内的首映。今晚,少晗驾着一身黑色大礼服到场,衣摆及地,领袖处有宽大的白色波浪花边,领结上戴着一枚珍珠别针。海悧走过去打了招呼,并庆幸少晗没有对他的造型流露出不赞成的态度。 他没有时间和少晗多聊,进入内场的来客还有许多需要问候,寒暄之余,他在众人中看到另一个新朋友。 “唐梦!”他笑着迎上去,“我都不知道你要过来。” 唐梦回以爽朗的微笑,他今晚西装衣裤的样子挺拔干练,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状,有几缕绑不住的落在脸侧。 “严总不是有投资这个吗,他给的邀请函,项总就说没事就来捧个场嘛……” 正说着,他好像突然注意到什么,表情在下一个瞬间凝固了。 “唐梦?”海悧喊他。 又喊了一声,这个俊美Alpha才回过神来,“……哦,怎么了?” “问你呢,你怎么了?” 海悧说着,转头去追溯唐梦视线的另一端,看到的是次少晗修长的侧影。 【18】 讲述的是玄夏时代皇帝崔延玶遭遇灭国之祸又奋起夺回王位的复仇经过,是一段广为流传的历史故事,同题材的古典戏本名为。 主人公延玶少年即位,遭遇敌国入侵,都城沦陷,以美貌闻名的景龄皇后被赏赐给敌军将领,饱受侮辱。帝后两人被囚禁数月,得到盟国出资赎救,皇后闻讯后安心自尽殉节,尸体被带走时,皇帝只来得及从他身上摘下一枚金龙带钩。十几年后,延玶在盟国的支持下,攻破敌国,重新登上帝位,因愧对死去的皇后,决定不再续娶,最终让他重拾情爱的却是仇家的香儿——国破家亡后沦为舞伎的昭禄公主。新帝与废公主相恋,为他免去刑役,立为皇后,两人恩爱余生,家国仇恨也因此化解。 海悧饰演的前皇后是在影片前三十分钟就退场的次要人物,但作为后续剧情的矛盾中心,有一定的人物高光,也在不多的戏份里留下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精美扮相。 不过……这些显然都不是唐梦在放映结束后关心的事。 “那个漂亮哥哥怎么不见了,就是那个,个子很高的,脖子戴珍珠的,我有看到你和他说话……” “次少晗?”海悧毫无障碍猜到他说的是谁,“他已经走了,还有别的事。”少晗原本就没有计划参加放映后的酒会,他的日程表是精确到半点钟的。 “啊……”唐梦懊恼地用折扇敲打手心,“早知道刚才就去搭话了……” “其实,他是要和我们的项目合作的。如果另一个人能定下来,我们下周就去他家店里试衣服。”海悧说的“另一个人”是的片名人物扮演者,某个偶像团体成员,这件事还在商谈中。 “真的啊?!”唐梦的眼睛又亮起来,“他结婚了吗?”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我不会讲别人私事的。” 唐梦撇嘴,“这不算私事吧?结婚要是私事,那还用得着办婚礼、登报纸吗。” 海悧哑然失笑,一时竟不能反驳。想来是很奇怪,所谓的“私人生活”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属于私人,好像是没有明确概念的;指代性或恋爱的狭义“私生活”,都是从公共生活中与外人发生联系开始的。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啊。 至于少晗……现在应该是单身吧?好像大家都默认这样的规则:处在恋爱关系中的人有什么活动都会携伴出席。没有走到哪都带着一个异性同伴,一般人就会认为这是单身的意思吧。不过,以少晗独立的性格,恋人说不准也是同样独立的类型,只在家里互相陪伴,不参与彼此的工作和社交。 “他以前结过婚。现在有没有交往的对象,我也不了解。” 唐梦的表情再次飞速垮塌下来。 总是这样即时喜怒……脸不累吗?海悧忍着笑想。不过,这真是一张生动有趣的脸。 “太可惜了!”唐梦哀叹,“这么好的卖相,要是头婚还在我一定追他。我就知道,这年头好看的没有新的,新的没有好看的……” 海悧对不熟识的人不会擅自预设,但还是被这一番毫无自觉的物化言论惊得目瞪口呆。 “哦,不是的,”唐梦发现自己被瞪着,很认真地辩解:“我不是嫌弃离过婚的人,但我自己是头婚嘛,娶人当然要娶头婚的。” 海悧能感觉到对方完全没有恶意,进而意识到,他并不是被这番话本身惊吓到,老家村里士人讲话也差不多是这个口吻,他只是不习惯在这个“应当”很时髦、很开明的场合听到这种话。 “你都不认识人家,还是不要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他试图用温和的方式开导唐梦。 “认识有什么难的,说几句话不就认识了吗。”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喜欢的人一定能追到?” 唐梦笑答:“追了不一定追得到,不追肯定追不到啊。” 如果这个土地主少爷真要去追少晗,会碰壁到头破血流吧?海悧这样想着,甚至略微期待有人给唐梦一点教训,但出于项目顺利进行的愿望,他还是希望少晗不会受到狂妄Alpha的sao扰。 尽管没什么自知之明,唐梦的狂妄并不惹人厌恶,那更像是一种笃信自己应当被爱的道心。海悧也常常好奇,怎么才能获得这坦荡的自信,这是不是造物赠予Alpha的蜃气堡垒,欺骗他们去承当一切危险的事:战争,竞技,爱情。 他从酒台上拿了两杯玛格丽特,递一杯给唐梦,后者谢绝了:“我不喝酒的。我爸和我舅都信教,我们家里都不准喝的,就习惯了。” 海悧把多余的酒放回去,唐梦自己拿了一杯菠萝汁,咬着吸管的样子像个无所事事的大学生。说来,他的年纪也不过和刚毕业的学生相仿。 “对了,片子你怎么看?”通常,在这个场合大家只会交换夸张的赞美和祝贺,但不知为什么,海悧觉得能从唐梦这里听到真实的评价。 “很好啊,很厉害,你和燕嘉宜都好棒……不过我还是喜欢旧戏里的演法,后面全是谈恋爱有点怪怪的。” 在传统戏曲里,皇帝和废公主的结合是出于“大义”——永远结束战争的共同愿望。这固然是一个慷慨的举动,也寄托着当时人的和平愿景,但很难说这里面有两情相悦的部分,甚至公主是否自愿都无从证明。诚然,做皇后胜过做倡伎,但“审时度势”的选择和爱情还是有太大差距。 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以爱情为正确的时代,爱情的历史必须得到构建。海悧是这样理解现代戏剧里种种贴补爱情的改编。 “嘉宜哥真是太拼了,那个衣服,我都有点不敢看。”说到燕嘉宜在片中那身等同于正面全裸的舞伎装扮,这个成年Alpha脸上竟然有种小孩子看限制级影片的心虚。 因为没结过婚,连异性的身体都羞于观看?海悧开始懂了眼前的Alpha是哪一类人:他们保留着陈旧的偏见,也保持着同样陈旧的美德。 好像是想让自己快点忘掉香艳镜头,唐梦岔开了话题:“唉,古人真的好容易想不开啊,你说是不是,动不动就要自杀。” “话也不能这么说,自从有了热兵器,人的自杀率是越来越高的。” 唐梦听到这个结论,露出费解的表情。 “古人听到现代人自杀的理由,也会觉得不值得吧。”海悧转动酒杯,把失去盐粒的杯沿转向另一侧,“其实拍片的时候我有想过,如果我生在景龄皇后的时代,大概也会做出一样的事。因为这就是他们相信的‘正确’选择。我们现在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根本没办法知道。” 唐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不能指望自己做出绝对正确的选择,只是坚持当下这一刻相信的正义,也算是足够圆满的人生了。 离开唐梦身边,他在大厅另一端捕捉到苗邈。苗邈前段时间一直很忙,今天总算有个机会和他面对面。 “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他拜托苗邈帮忙找找能为芸香联系工作的经纪人,但一直没收到回音。 “什么?” “我说了好几次的,那个,有没有什么适合芸哥的机会……” “我没办法。”苗邈坦白告知他,“你不要管他的事了。他总该还有些圈内朋友,让他自己去找门路吧。” 海悧也不好再勉强自己的朋友,看得出苗邈对那个曾经的大明星也颇有怨言,只是看在海悧份上没有落井下石。和其他人一样,苗邈也认为他只是出于私情帮助芸香。 的确,他对芸香有过私人的憧憬和不真实的想象,但那些东西已经由他自己拆除了。 有一个晚上,芸香刚做完他的第一次手术,从麻醉中醒来,握着海悧的手说:小悧,我一直很嫉妒你,你知道的吧? 海悧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消息。那么傲慢、放肆、及时行乐的芸香,怎么会有求而不得的心情? 以前我总是给你介绍烂人,叫你去乱来的场合,想让你变得和我一样……但你一点也没变。 海悧看到自己惊愕的表情映在那双失去神采的美眸里。芸香用虚弱的声音断续地说:不要再来看我了。 那时他放开芸香的手,心情混乱地跑出病房。而现在他已经接受也理解了,任何人都会有嫉妒和恶意,无论Alpha、Beta或Omega。他自己也曾在某个崩溃的瞬间生出带有恶意的念头:如果次少晗不存在就好了,如果他不是这么完美就好了。也曾在遭到反对和质疑的时候在心里呐喊:为什么他们和我不一样,为什么大家不能认同我的信念? 孤立是最深重的痛苦。为了避免孤立,人总想改变别人,或改变自己;为了和他人遵守一样的道德而殉身,或为了制造友伴而设法玷污他人的道德。与孤独相比,死亡都可以是一种安慰。人类毕竟是群居动物。 只有试着习惯与恶意的萌芽共存,用一生遏止它生长,自我才能得救。 对于芸香,他不再有基于幻想的偏袒,但一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不该被挡在舞台之外,这是他所相信的正义。 他在一把丝绒高背椅上坐下,酒喝干了,杯沿的雪花还有剩余。这伤感的调制酒,总让人在饮尽甘甜之后久久注视它余生咸涩的晶莹。他摸出手机,给蔡老师发了消息说马上回家,又拨回通讯录,指尖悬在“俞子轩Perry”那一格。为了工作重新加回来的这个账号,曾经的备注名是“小鱼老公”。 如果有人能理解他的正义,那个人应该就是子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