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玩够了。

    项君昊沉默了。

    如果周行知告诉他，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爱他，不会和他在一起，或许此时此刻，他还能觉得好过一些，至少如果他的确犯下了让他无法原谅的错误，就理当咽下亲种的苦果。可眼下的回答是什么意思？白傲菡、何明煦……难道说他最大的错误，是跟何明煦分手？

    太可笑了。

    “如果她能接受呢？”项君昊把脸埋进他肩窝里，摆腰的幅度控制得极小，yinjing就着深埋在他xue里，浅浅磨着他体内最深处的软rou，“你肯定见识过，和她那种层次的女人结婚，到最后都是各过各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碰她，嗯？”

    “君昊。”周行知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基本的社会规范还是有必要遵守的。”

    “可你明明没那么在乎。”项君昊不甘地皱起了眉。他和周行知都是泡在娱乐圈里的人，对人性之复杂理解得远比常人更深。项君昊和他一起看过一些经典的伦理电影，过后听他引经据典，一边推测男女主的人格五因素，一边分析他们的认知模式，间或跳脱地提起神话故事和宗教哲学，就这么东一嘴西一嘴，玩儿似的把剧本逻辑串在板子上。有过那么几次经验以后，项君昊就得以确认，周行知绝对不是那种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人。

    当然，在待人接物上，周行知自己完全就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只是在项君昊看来，他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暖气质并非源自他内心的良善，而是因为他那淡然的、处变不惊的气质总是让人感到心安，再加上他从不吝啬自己淡淡的笑容，笑起来又那么好看，实在太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了。

    “可能，比你在乎那么一点吧。”周行知轻轻笑了一下。

    ＊

    这一晚项君昊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走在街道上，两侧的建筑很是华丽，挂满了琳琅满目的招牌，然而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有那么一刹那，他看见了周行知的影子——但也仅仅只是影子。

    项君昊想去追，他回身四顾，可哪里都没有周行知。周行知就这样一闪而过，消失在了橱窗的玻璃倒影里。他跑了很久，跑得精疲力竭，仍然找不到周行知。

    梦里边，停下来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肚子很重，低头一看，才发现那里鼓起了一个圆润的弧度。

    怀孕了？这分明不可能。那个弧度这样真实，这种饱满坠重的感觉……

    遭了。他想。他刚刚跑得那么急……会流产吗？

    ＊

    项君昊在惊惧中醒转过来，挥手弄亮了床边的挂灯。那种坠重的感觉还在，他睁眼一看，橘猫正把自己蜷成一团，隔着被子压在他下腹上。

    门没关好吗？这小胖东西怎么进来的？项君昊长长舒了口气，下了床把猫抱起来，往猫房的方向走。卧室一向是禁猫地，项君昊最多能忍受让猫在客厅晃悠，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就关在猫房。

    走进猫房后，项君昊怔忡了两秒。他看到了两个打包箱，原本堆在架子上的猫玩具则被收起来许多。

    周行知要走？可这是他的家，他要走到哪里去？

    他放下猫，转身回房，走到窗边去打电话。

    凌晨三点，助理小刘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支吾了几声：“锦程花苑的房子？嗯……是还没过户呢。周老师说，一样都是住，过户还要交税，就不让您破费了。还说……”

    “还说什么？”

    “说要是哪天您玩够了，还想着把房子给他，那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项君昊冷笑了一声。两年前，他说想给他买个房子，让他自己挑，最后被挑中的就是这里。地段很好，离周行知的工作室也近，单价虽贵，近两年却也又涨了近一半，从投资的角度说都是眼光很好的选择了。房子装修是项君昊联系顶级设计公司做的，最终的设计方案也是周行知定的。

    项君昊还记得他搬进来那天，周行知坐在沙发上，手里挥着逗猫棒的情形。那种感觉是很好的，仿佛他挥一挥手，就给了他一个家。他知道周行知没有在京城买房，一直租在一家酒店式公寓，据说邻居很多，隔音也一般，唯一的好处是公寓楼下就有一家口碑不错的宠物医院。锦程花苑的小区对面也有一家大型宠物医院——或许这就是他选址的标准。

    “今早——”项君昊瞥了一眼扔在沉睡中的周行知，“今天下午去把手续办好。”

    “好的，项导。”小刘应了声，又有点心虚似的，“您这是……？”

    “我玩够了。”项君昊说。

    ＊

    周行知是很喜欢那只猫的。印象中，他唯一一次对项君昊冷脸，就是因为那只猫。

    那时周行知住了院，猫托付给项君昊照顾。项君昊原本是想请人的，可想到周行知说这小胖东西块头大胆子小，遇见生人一不小心就会引发应激反应，也就打消了念头。

    那时的他觉得养猫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准备好喂食器和饮水机，每天陪着逗一逗，隔三差五再喂一点营养片化毛膏零食罐头之类，最让人头疼的可能是铲屎——项君昊曾经想让周行知买个全自动的猫厕所，被周行知拒绝了，说机器自动清理了，不方便通过观察猫咪的排泄情况判断健康状态。

    项君昊对铲屎这种工作当然毫无好感，所以周行知住院的第二天，上万块的全自动猫厕所就被摆进了猫房里。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厕所，也或许是那几天他心情的确不好，他没顾上逗猫，在猫跑过来朝着他喵喵叫的时候不耐烦地踹了它一脚。小胖东西胆子小，他一踹，就滚得很圆润。等到后来，他忽然发现小东西似乎窝在猫窝里几天没出来的时候，事情险些就来不及了。他在它平时爱躺的猫窝和猫抓板都发现了血渍，而缩在猫窝角落里的小东西看起来精神特别萎靡。等把它送到医院，医生提着它两条前腿一抱，血尿立时飙得检查台上到处都是。

    同为雄性，那一刻连项君昊都觉得毛骨悚然。

    紧接着就是手术导尿和抽血化验。项君昊难得有这样的挫败时刻，几天前才把周行知弄上了手术台，几天后又把他的猫照顾进了医院。等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好在送得还算及时，虽然肾脏炎症指标超出标准七十多倍，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周行知是很喜欢这只猫的。得知它也住了院，周行知在病床上翻完了家里所有摄像头的监控录像，找到了他抬脚踢猫的那一幕。他让后辈去联系了那家宠物医院，重新给猫交了住院费，要求他们把原来的款项退回去，让医生不要再联系项君昊汇报猫的病情。他刚动完手术，医生吩咐了静养，可他还是强行出院去看猫。

    那个时候，项君昊以为周行知会离开他。或许因为那时候他对周行知的感情还没有达到如今这么清晰而浓烈的程度，他只觉得有一点遗憾，却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他甚至开始盘算要不要再给他买一套房——现在这套虽然方便，但到底小了一点；他害周行知失去了一个生殖腔，总该给他一些补偿的。

    他几乎已经做好了分手的准备，安排了人去房子里收拾自己的东西。走之前他又去看了一次猫，医院的护士想拦他，可没有人能真的拦住他。

    住了几天单猫病房，小胖东西的精神恢复了许多，两只猫眼睛睁得圆圆的，见到项君昊就喵喵叫，像是根本不记得之前受过的委屈似的。项君昊抱着它梳毛，和它说了很多话，逗弄它，也和它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他说，“你主人生病了，我心情不太好，不针对你。我跟你道歉，你会原谅我吗？”

    橘猫咕噜噜地打着呼，忽而转头扫了一下尾巴。项君昊扭过头，看到周行知在门口。两个人对视了几秒，他看到周行知笑了。

    没人再提分手的事。项君昊把安排来搬家的人默默撤了，放下手上的工作，一边照顾回家静养还不忘工作的周行知，一边照顾因为大病初愈变得异常黏人的橘猫。上万块的全自动猫砂盆只用了几天就被他收了回去，他开始捏着鼻子铲屎，上网查一只健康的猫一天下来产出的尿块该有多大，查怎么样才能骗一只猫多喝水，查猫咪应激的种种原因和应对方法。他再也不觉得养猫是很容易的事了。

    ＊

    想到这里，项君昊就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理由把房子留给周行知了。

    “它这么容易应激，好不容易把这里住惯了，就别折腾了。”项君昊说，“就当是我送给它的。”

    周行知没有反对，他把自己的证件给了项君昊——那是过户要用的。

    周行知给的是原件，于是项君昊忍不住想，要是这片土地能允许男性和男性结婚，以他的手段，不出两小时周行知就会成为他的法定伴侣。

    ＊

    这一天晚上，和产权证一并放到周行知桌边的，是一本结婚证。项君昊放下证件，从背后抱住了他，拉过他的手盖在那上面，扣着他五指吻在他脖颈上。

    “给你了。”项君昊轻声说。

    “你的结婚证？”周行知皱了皱眉，有点要把手抽开的意思。

    “嗯。”项君昊压住了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双唇碾到了他唇上，“给你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