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换位
沈知砚慢步靠近床边,看到柏青岑手里拿着书,定睛停顿了几秒: “……在学习吗?” 柏青岑看他一眼,抬起胳膊把他拉过来坐:“在看一些资料。” 沈知砚脑子乱糟糟的,仿佛没在思考:“什么资料。” “关于A-1的研究报告。” 沈知砚坐到床上,后背倚上墙。两人并排坐着,他默不作声地听着身侧翻书页的声音,两只手托着发疼的脑袋,思考着该如何开口,过于安静的环境让困乏感席卷而来,他的眼睛不知觉地闭上。 他好像睡着了,但意识仍然活跃,觉得自己的眼睛还睁着一样。 天空暗下来了,但他记得天早就黑了。世界被笼罩成灰色,他看到了云,乌云层层叠叠压向地面,好像酝酿着一场暴雨,像是世界末日的样子。他忘了这个晚上他是怎么过的,也忘了早上是如何起床的,再从臆怔状态中抽出身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明亮的房间里。 前方两张笑模样的人脸朝着他,一张人脸上的嘴开始张张合合: “很高兴你来赴约了,想必你已经熟悉我们的计划了!只要我们揍他一顿,解恨了,以后就不再找你麻烦了……那现在你就按我们说的做……” 他怔愣着沉默,然后走在了街上。他像是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虽然大脑空白一片。大街上车来车往,他认出来这是回家的土道,但熟悉的村口没有那棵熟悉的大树,只能看到陌生的楼房,有只鸡从一层楼的阳台上跳下来,砸在地上的一瞬间,路灯全灭了。 沈知砚继续向前走着,看到了也没放在心上。他在黑暗里一路向前走,走到别墅门口时才发现自己抱着个鼓囊囊的包裹。大门被柏青岑从里面打开,沈知砚突然隐约记起包裹里装的是什么,把它抱紧了,但柏青岑只热情地把他迎进屋里,没注意到他怀里的东西。 柏青岑带着他上楼,和他聊起A-1的事。 ? ??“……我可能找到了解决办法了,再给我点时间……”柏青岑走在前面,后背朝着他,过了一会儿回头看他,“怎么了?不说话。” 又相隔几秒,沈知砚愣愣地看着柏青岑的眼睛,听到柏青岑说:“睡着了?” 沈知砚疑惑地眨了下眼。 柏青岑没再说话,转回身继续上楼梯,沈知砚默默跟着,每迈一步都觉得心慌。 沈知砚不知道自己怎么动手的,他手足无措地站着,柏青岑却倒在了卧室的地上。 他的心跳开始狂轰滥炸般的奏鸣,和着窗外噼里啪啦的大雨声。他的身体好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把柏青岑拖到床上,手从包裹中掏出一大捆麻绳,绳子在柏青岑四肢上一圈圈地胡乱缠绕着。 “干什么……”柏青岑的语气很木讷,“怎么了?” 沈知砚心跳不断加速,始终不应声,直到把人完完全全地绑死在床上,眼皮撩起来,对上柏青岑充满疑惑的、难以置信的眼神,这一瞬心脏冷透了的感觉瞬间激醒了沈知砚,刚刚到经历都如同加速播映的画面扭曲的电影,只有这一刻的感觉是真真切切的。 他在当蒋胜矾、石鹏辉的帮凶。 他在反抗一个不该、也不可能反抗成功的人!……他绑了这个害他生殖腔受损的强jian犯。 沈知砚忽然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以是落井下石的嘲笑,可以是针锋相对的臭骂,他暂时获得了质问柏青岑的权利,但他此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沉默着,从蒋胜矾给的包裹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骨节弯起的苍白手指按压喷雾,随着“呲——”一声,喷头中喷射出无数深色的水滴散射开冲击向柏青岑的眼球! 他闻到一股刺鼻的辣椒水味,听到柏青岑痛苦的嚎叫。 时间好像静止了,沈知砚粉饰太平的心态被嚎叫声撕碎,身后突然响起震响的脚步声,他猛然扭头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是举着砖头的蒋胜矾。 沈知砚看着面前这双眼珠惊恐感拔到顶峰——砖头拍过来了!!沈知砚瞪大眼睛发不出一声尖叫,再回过神来,身后的柏青岑已经满头是血地倒在了床上,石鹏辉掐着柏青岑的脖子,拳头砸向那张糊满血的脸,一下、两下…… 沈知砚瞳孔猛缩。 他的心脏像是在抽搐,绞起来似的疼,冰凉的拳头攥紧。 “等一下……” 沈知砚小声说完,下一秒就看到石鹏辉把砖头抡起来狠狠拍在了柏青岑的太阳xue上! “等一下!!”他着急地大叫,身体急得发抖。 那施暴的两个人停下来了,直勾勾地看着他。沈知砚红着眼睛说不出话,蒋胜矾冷冰冰道:“你想反悔?”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沈知砚颤抖地说,哭腔把他说出来的话分解得支离破碎,“我没有同意,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蒋胜矾不再看他,抬起拳头捣在柏青岑的脸上! “不行,不……” 沈知砚跪着膝行几步,手忙脚乱地想解开拴着柏青岑的麻绳,脖领突然被从后面拽住,窒息感让他被迫后仰,手里紧紧攥着一小段绳子。 石鹏辉把他往后拖,沈知砚拼命也使不上一点力气反抗,四肢无论如何都是软塌塌的,急得他又气又想哭。 “你冷静一点,”蒋胜矾说,“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欢他,你得了假性恋爱综合症,你忘了吗?” “沈知砚,你病了!” “醒醒啊!” 沈知砚攥着手中的麻绳不松手,通红的眼睛看着柏青岑垂下不动的脑袋。 “醒醒……” 醒醒…… 蒋胜矾梦魔般的声音一遍遍摧毁他的心态,沈知砚被攥住的脖领子被松开,他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久久发怔失神,红通通的眼眶里含着眼泪。 我病了。 我病了。 已经被骗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贱?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强jian犯? 怎么可能? 他哭到发不出声音,从喉咙里憋出“啊”“啊”的痛苦呻吟,跪在柏青岑身前,佝偻着身体……他慢慢地、慢慢地微微张开手掌。 绳子掉在床上的时候,他听见柏青岑很轻地说了句什么,那声音轻到屋内混乱一片能难以辨清,被泯灭在暴雨声和雷的轰鸣里,但沈知砚就是知道: 柏青岑说了句“不是的”。 一声猛雷轰地劈下,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沈知砚再恢复视觉时柏青岑已经倒在了一片血里,那具被打出青紫的身体一动不动。沈知砚失神喃喃:“青岑……青岑……” 他彻底崩溃,疯狂地拳打脚踢想要挣开石鹏辉的控制:“青岑!不是的……不,你醒醒……” “醒醒……” “醒醒,糯糯……醒醒啊……糯糯?!” “糯糯!” 沈知砚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胳膊混乱地乱拍,打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头顶上方响起一声闷哼,沈知砚睁开眼,被泪水模糊的眼看到一张脸。 他看到柏青岑紧皱眉头,随后才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暖和的怀里,身体被一双胳膊紧紧锢着。 “怎么了?”柏青岑低头看着他,“做噩梦了?怎么都叫不醒。” 沈知砚急急喘息着,看着柏青岑的脸,发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泪瞬间溃堤。 他窝在柏青岑怀里捂着脸哭得近乎抽搐,想把哭声咽下去可怎么也控制不住,最后彻底放弃什么旁不相干的面子,现在只想大哭一场。 柏青岑也不说话,只静静抱着他,手轻拍他的背,等待沈知砚情绪稳定。 沈知砚等到梦里撕心裂肺的绝望感终于淡下去,才堪堪接受自己正处于现实里的事实,揉了揉肿了的眼睛,从柏青岑怀里钻起来。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沈知砚睁着通红的眼睛,瞥了沈知砚一眼,小声别扭道,“都赖你,我这几天都没睡好……我睡觉了……”他扯过旁边的被子,缩进被窝里,被子盖了半个脑袋,留个耳朵在外面,头发乱蓬蓬的。 他背对着柏青岑侧躺着,闷了好一会儿。 ? ?柏青岑看着他后背,挑眉,伸手把灯关了:“那,晚安?” 沈知砚睁眼看着白白的墙面被瞬间蒙成黑色,视野里除了黑色再无其他,极速跳动的心脏渐渐平稳下来,半晌他说道:“……晚安。” . 沈知砚没想到,他再睡着后这个梦又续上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浅,梦里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甚至还能思考,他捋了一遍蒋胜矾和石鹏辉制定的计划——利用A-1的机制,把柏青岑打到强制失忆。 A-1情侣的强制失忆是双向可行的,Omega也可以强制Alpha失忆,只要Omega做出的事残忍到远超Alpha接受上限,Alpha就会因为过度痛苦而选择遗忘。蒋胜矾他们就是利用这一点暴力报复柏青岑,致其失忆后便不用负后续责任。 沈知砚对计划心知肚明,清醒地经历了床上发生的一切,可他无法控制事情的走向,也无法控制梦里另一个自己。蒋胜矾和石鹏辉肆意折磨柏青岑被泡在血里的身体,叫骂着,大笑着,他们高兴之余不满沈知砚对柏青岑维护的态度,逼迫他对柏青岑动手。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之后的虐打、强殴,都是由沈知砚主场的,他被蒋胜矾逼迫,对柏青岑说出我喜欢你都是因为我病了、我恨你之类的话。柏青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连闷哼都没有过几声,好像眼睛也被鲜血泡过,红得不像是人的眼睛,眼珠不动地看着他。 像是要把他此时的模样刻在骨rou里,剖下这个画面融进心脏里。 沈知砚被他这个想法惊出一身凉飕飕的汗,咬着牙加重了力度…… 这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柏青岑当初执意强制他失忆的想法——只要失忆了,一切就都没发生过,都会重新开始的!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青岑,对不起,对不起—— 最终,柏青岑的脑袋一垂,屋内静了。 沈知砚浑身冰冷,直直跪在屋内的安静更衬出外面的吵闹——是雨声,哗啦啦的雨声。 石鹏辉凑上来,俯身歪头观察柏青岑的脸:“失忆了没?” 蒋胜矾笑道:“失忆了呗。柏青岑对他这么上心,可受不了他这么背叛,没疯就不错了……是吧沈知砚?” …… 收尾工作按计划进行,他们雇来的催眠师来柏青岑的家中,修正、填补柏青岑的记忆。这是柏青岑当初强制沈知砚失忆的步骤,如今如数奉还在柏青岑身上,沈知砚站在床下,听着轻缓的催眠曲,看着床上进行催眠工作的两个人。 那一声声洗脑般的引导语像是相隔遥遥万里,很轻,但又仿佛近在咫尺,只是与他隔了一层粗糙朦胧的纱。 沈知砚恍惚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是自己,医生用柔和的声音讲述“你从工厂里下班,又遭遇流氓亵渎”的故事,把故事具体地植入在他的大脑里。 而柏青岑就站在旁边听着,像是泄气似的垂着头,看起来很低落,手指焦虑地磨搓着,时不时抬起脑袋看看床上昏迷的他,眼里满是自责。 几个月过去,季节由春入夏,沈知砚站在柏青岑曾经的位置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柏青岑那时的感觉,体会那时的心境,他的心渐渐与柏青岑的靠拢……他好像忽然理解了很多事。 他静静地看完了催眠的全程。催眠师走的时候是下午了,中雨已经转了大雨,阴风怒号,天地间一片昏黄,树木在摇晃,雨水往下浇,他从家里找了把雨伞递给催眠师,那是把橙色与灰色交替的伞,催眠师道谢接过来,鲜艳与黯淡相碰撞的伞面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渐远。 柏青岑还在昏迷,沈知砚坐在床前看着柏青岑安静的睡相,总觉得下一秒柏青岑就要睁开眼,哀伤地、大失所望地,看着他。 柏青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艳阳,阳光很耀眼,黄黄的光透过玻璃照在床上,沈知正在给卧室通风,微微敞开窗子,清凉的风吹进来,沈知砚心想柏青岑还睡着,便回头要拿被子给柏青岑盖上肚子—— 回过头的那一刹那,沈知砚像忽然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卡壳了。 他的手还悬在柏青岑的身上,而柏青岑那双清明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正在盯着他。这是沈知砚担心了很久的噩梦,他每次闭眼都会看到这一幕。 强制失忆成功了吗? 催眠成功了吗? 沈知砚骤停的心跳开始跳动,越跳越快。 他看到柏青岑开口了—— 恐惧满眼四肢百骸,浑身血液骤然间变得冰凉—— “糯糯,醒醒?” 沈知砚怔了一下。 继而他猛地挣开眼睛,看到躺在身边看着他的柏青岑,阳光鲜亮,已是天明了。他心脏跳动的频率渐渐恢复正常。 “……” 沈知砚哑口无声,发现自己又一次沦陷在梦里。 他咽了咽口水,目光从柏青岑脸上错开,眼眶泛酸,肿胀的眼皮把眼珠挤压得发疼,他猜测自己哭了一晚上,此时回到现实只有一个想法: 梦里的事都没发生,真好。 他目光晃动着又瞥向柏青岑,没有看到让他害怕的大失所望的眼神,那眼神如往常般温和,眼里映着惊慌失措的他,像是一个暖融融的房间把在严寒中受了冻的迷失者容纳进来,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爱意和呵护感。 沈知砚垂下眼睛,不知觉地往柏青岑这边蹭了蹭,磨蹭幅度很小。柏青岑等了几秒便一把搂过他的腰把他搂过来,两人肌肤紧紧贴着,冰火相撞,传递着温度。 沈知砚再次抬起头看柏青岑,这次他看得更仔细,再一次确认了柏青岑的态度没变,只是他看得太细,还发现了柏青岑眼下淡淡的乌青。 他眨了下眼睛,没再关心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他摸出来手机,找到和蒋胜矾的聊天记录,深吸了一口气。 “……青岑,我要和你说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