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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的陷阱

    “厉爷……”章直拎着防弹衣眼巴巴地看着坐在车上的张厉。

    “老子不穿,你见过哪个毒贩穿防弹衣的。”张厉把防弹衣抽走扔到后座,伸手拉过章直,“说说吧,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

    他身上穿的是章直的迷彩服,码数小了点,系不上扣子,只能敞着怀,大大咧咧地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腹肌,暖洋洋地散发着热度。

    章直贴着他,双手虚扶在他肩上,呐呐道:“昨晚行动的时候不小心伤的……不碍事。”

    “不碍事到现在还没止血?”张厉掰过章直的下巴,皱眉道:“才几天没见,学会撒谎了?”

    章直迫不得已地跟他对视,清澈的瞳仁里倒映出张厉的面容,睫毛抖了抖,底气不足地辩解道:“真的,厉爷……就是不小心中了一枪,不严重。”

    张厉简直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在他脑子里到底什么才算严重。

    不过看在章直目前是个伤患的份上,他忍住了,恼火地拍了拍傍家儿的屁股,沉着嗓子警告道:“一会儿要是有危险,别逞强,该跑就跑,听到没?你死了老子就没必要回去了。”

    章直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不知所措地笑了笑,伸手环住张厉的脖子——却始终没点头。

    张厉察觉到他无声的拒绝,眉头一挑,掐住小孩儿的后颈,让他直视自己:“听到没有?你敢乱来试试,回头cao不死你!”

    章直后颈皮一紧,知道再不答应张厉可能会发火,总算识时务地点了点头。

    此时,角雕举着电话跑过来,“兄弟们,姓黎的发现张厉不见了,精神精神,准备接客了。”

    蹲在一旁生蜘蛛网的王怀站起来往角落走,河马抻着懒腰从后座坐起来。

    章直的神经也紧张起来,松开了环住张厉的手,下意识去摸后腰的枪,确认该带的武器都带在身上。

    张厉捋了捋他绷紧的后背,“别紧张,自然一点,他们吸毒的都脑残,发现不了。”

    队友们严阵以待,把之前缴获的装甲车也开了过来,四散停在周围。河马朝章直喊了一声,扔给他一个引爆器,“每辆装甲车里都装了炸弹,你那个是总开关,真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先炸了再说。”

    河马朝章直比了个“看好你”的手势,灵巧地钻进后方的皮卡车厢里。

    角雕确认完场地后也找了辆车厢躲着,空地上便只剩章直和张厉两个人,无声又压抑。

    章直下意识朝队友的方向追了几步,但很快又克制地停下脚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亮和太阳同时挂在天上,如同神话里的某种邪兆。

    “上车等吧。”张厉叫他。

    章直原地站了片刻,忽然扭头看向张厉,喉结上下滚动,瞳孔不正常地放大着,好似有话要说。

    张厉看着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那枚引爆器,一动也不动,猛然明白了什么,背后瞬间浮起一层白毛汗,目光在周围巡视了一圈,确认没人注意他们后,微微朝他摇了摇头。

    别,崽儿,别铤而走险,别做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

    章直胸膛剧烈起伏,半晌后猛地闭了下眼,把那枚引爆器揣进了兜里。

    “对不起,厉爷,我——”他用手捂住眼睛,喉咙梗塞。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他只是一时走火入魔,冒出了现在就按下引爆器的想法?

    这句话在章直心里滴着血盘旋,每个字都尖刀一般划在心上,沾满了罪恶的血腥气。

    所有的装甲车一起爆炸,一定会给特殊行动小队造成不小的麻烦,也许一大半人都会被炸死……然后他们就有机会离开了。

    握着致命武器的诱饵妄图跳出猎杀猛兽的陷阱,远离后半生的牢狱之灾,跟爱的人一起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多么具有诱惑力啊。

    就像伊甸园的苹果,就算上帝警告过那苹果不能吃,可树根下还是有蛇的影子蜿蜒而出,低声引诱。

    多么具有诱惑力啊,用队友的性命铺路,换爱的人自由。

    可他居然真的,可耻的动心了。

    张厉无声看了他片刻,走过去拉下他的手,用指关节轻轻蹭掉章直眼角的潮湿,深感自己摊上了个小疯子——明明那么爱哭,却总是喜欢走极端,想法一个比一个吓人。

    “你没什么对不起老子的,这世上最不该跟老子说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张厉的眼角叠起几道细纹,满是胡茬的沧桑面孔上浮现出一个近乎无奈的笑意。

    “只要能跟你待在一起,老子在哪都无所谓——蹲大牢,睡厕所,哪不能凑合过?年轻时候出来闯荡,有张床睡就不错了,没有那么高要求。”

    张厉说着,摸了摸章直那张风华正茂的脸——年轻,朝气,坚毅,果断,怎么都看不厌,只需一眼,无尽柔情便会涌上心头。

    “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总想着建功立业,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造了不少孽。老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坐牢是老子在还债,是应该受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老子不想要那什么狗屁自由,就想要你……所以你也好好的,别再糟践自己了,行吗?”

    张厉这辈子都没跟谁这么轻声细语的说过话,此刻却自然而然地把全部的爱欲都讲了出来,倾倒给面前的年轻人。

    异国他乡,前途未卜,也许下一秒就会死去,还有什么不能谁给他爱的人听的?

    章直眼眶殷红,眼泪断了线似的停不下来,从带着脏污的皮肤上划过,落进土壤里。

    他阴暗,丑恶,可他颤颤巍巍捧出的一颗心,被张厉接住了。

    “你记着,你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不止你妈一宿一宿地守着你,老子也难受,也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天都觉得亏待了你,觉得对不起你。”张厉剖开肺腑坦诚道:“那天在法庭上见到你跟你妈的时候,老子都没敢过去跟你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跟你妈介绍自个儿,说是你对象吗?你才多大啊,一个被判刑的糟老头子,哪敢的啊?”

    章直不停地摇头,下意识想否认——他的厉爷就是最好的。

    张厉再次帮他擦干眼泪,凑上前亲了亲他,用胡茬摩挲他的脸颊,“现在能明白了吧?你对老子很重要,从来没有人这么重要过——好了,别哭了,一会儿让姓黎的看见你哭鼻子,该笑话你了。”

    张厉哄孩子似的语气让章直脸色一红,立刻听话地往回憋眼泪,喉咙处的肌rou不受控制地抽搐打嗝,也都被他憋回了胸腔里。

    张厉心软得一塌糊涂,摸了摸他的脸,把他拉进车里,抱到腿上坐着,静谧地等待敌人上门。

    太阳彻底落山,晚霞烧着了半边天,十几分钟后,天火熄灭,徒留灰烬般的黑夜。

    月朗星稀,万籁俱寂。

    一道强光突然射出树林,紧接着是更多的光束交错出现,直奔空地而来。

    章直敏锐地抬起头,立刻拧亮了车灯,与此同时,所有待命的装甲车同时亮起远光灯,原本漆黑一片的空地顿时明亮如白昼,如同一头受到挑衅的深渊巨兽,睁开眼冷冷注视着闯入者。

    先是几辆摩托车轰鸣着冲出树林,确认空地没有埋伏后,再是几辆装甲车夹着一辆轿车,老鼠般缓缓驶出黑暗。

    赴宴的秽物探出触角,和深渊对视。

    章直刚想开车门就被张厉按住了手,下一秒对面的轿车车门打开,一只穿解放鞋的脚迈了出来。

    一个眼袋耷拉到嘴角的中年人走下车,五官和之前给张厉送饭的黎拉有几分相似,身上穿着军绿色的工装——比起毒贩头子,更像是个进城务工人员

    张厉咬着根自制的旱烟卷,在章直手背上敲了两下,跟下了车。

    “又见面了,黎将军。”张厉朝中间走了几步,敞着怀的迷彩服被风吹起前襟,露出带着无数伤疤的胸膛,他插着兜站定,眯着眼淡淡道:“这几天多谢你们款待。”

    黎将军身边跟着的人帮他翻译,黎将军侧耳听了片刻,看向张厉,“你现在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张厉吸了口烟,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你的人救老子出来,老子应该谢谢你。”

    黎将军:“怎么谢?”

    “能怎么谢?”张厉似笑非笑:“梁老四死了,刘得狠进去了,现在华北老子一家独大,越南这边老子只认识两家卖货的,一家想把老子炸死,一家就是你们——老子卖你个人情,一起合作怎么样?”

    黎将军听了翻译,警惕地扫视张厉身后刺眼的车灯,看起来并不信他,“你敢回你的国家吗?你现在是个通缉犯,一出现就会被抓,根本做不了生意。”

    “老子回不去,自然有人能回。”张厉挑了挑眉,反问道:“你老婆不帮你管账吗?”

    章直恰好在此时走到他身后,如同一只无声无息迈出黑暗的猎豹,或是古代野史中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黑色T恤紧贴着肌rou,描摹出蓄势待发的线条。

    黎将军上下打量一番章直,更加警惕,拉了一个人挡在身前,提防着暗枪:“怎么证明这是你的情人,而不是中国警察?”

    张厉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匪夷所思地哈了口气。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难不成老子还得给你表演个现场cao老婆?真他妈新鲜了,老子就想不明白了,你觉得帮警察到底有什么好处?帮完回去继续蹲大牢吗?”

    张厉一点面子没给黎将军留,以前什么脾气现在就什么脾气,丝毫不惯着这位绕着鱼钩试探的大鱼。

    黎将军顿了顿,似乎有点被他说服了,还在犹豫要不要信他,张厉就耐心耗尽般挥了挥手,烦躁道:“算了,爱干不干,老子算是明白为什么梁老四看不上你了,谈点事真他妈磨唧。”

    他转身就走,亳不留恋,章直倒退着跟上,防备着毒贩被张厉的言行气到发难。

    “等等!”黎将军忍不住喊道。

    张厉没理他,黎将军的手下便抬手架起枪,人群中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

    张厉这才转过身,满脸风雨欲来:“你什么意思?想跟老子火拼?”

    章直已经在对方架枪的瞬间挡在张厉身前,把背在背上的冲锋枪拉到手里握紧。特殊行动小队的队员们也纷纷从远光灯后冒出头,cao作着装甲车上的重机对准黎将军。

    “厉爷,无意冒犯。”黎将军压下离他最近的一杆枪,语气放缓:“我可以和你合作,但你要把密码给我。”

    张厉嘴角一扯,冷笑道:“凭什么?回头你过河拆桥,拿密码去勾搭别的下家,老子上哪说理去?”

    确信与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让对方以为自己也是疑虑重重,产生遇到同类的错觉,反过来试着向自己证明他的可信度。

    果然,黎将军下意识跟着张厉的思路往下说:“我的人跟运货方接头时你可以派人看着,确定我没有用那条线给别人运货。”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要是还不放心,我还可以把女儿嫁给你,你把她带在身边,当成人质。”

    黎拉眼里的好爸爸卖女儿卖得非常顺手,也不知那位远在天边的女菩萨听闻此言会作何感想。

    章直的枪口微不可查得顿了一下,下意识去瞥张厉。

    他见过那个女人,不算特别漂亮,皮肤偏黑,但身材不错,外貌和吴曼不是一个类型。

    他知道那是张厉喜欢的款式——高傲,冷艳,睥睨天下,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他的外貌也偏向于硬冷,只可惜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画皮下的内在既不高冷,也不傲慢。

    张厉脸都黑了,也下意识看了章直一眼,一点也没有捡便宜的感觉,立刻撇清关系:“你以为你女儿是金子做的?老子对她没兴趣!”

    神经病,关几天再给他关出个绯闻来……人质就人质,套上个“贩毒公主”的身份也是人质,凭这个就想发展点情色关系,除非张厉精虫夺舍,或者种马上身。

    换哪个智力正常的人都不会答应,女人有的是,干嘛非放个女间谍在身边,没准哪天就被她从背后捅一刀。

    张厉在心里再次感叹梁洪山的英明神武——姓黎的能干出当着他大老婆的面要给他纳妾这种蠢事,还学人家贩什么毒,趁早回家种大麻去吧。

    好在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便没再挖苦他,按下章直的枪走回场地中央,最后给黎将军吃了颗定心丸,“那就这么说定了,密码给你,我的人跟着,不过你最好别动别的歪心思,不然老子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