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耽美小说 - 一些车在线阅读 - 二

    第四章

    从第一次在房顶上诊断出自己的喜脉,卓凌在无数个日夜都曾偷偷给自己诊脉。

    喜脉的迹象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孩子,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那个小小的孩子住在他肚子里,让他又羞耻难堪,又温暖快乐。

    江淮渡的目光落在卓凌的小腹上。

    夜间欢愉的时候,他也曾留意到卓凌小腹鼓起的异象。

    只是男身受孕之事太过飘渺荒唐,于是江淮渡一度以为,是那个小呆子太贪吃,吃得腹胀积食了。

    可若卓凌真的怀了身孕……

    江淮渡的目光阴晴不定,说不出是喜是恼。

    卓凌在一片窒息的沉默中撑不住了,他慌张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袱:“我只是……只是告诉你……江阁主三妻四妾膝下三男二女,必然……必然不想再要一个男人生的怪物。我……我这就走了……这孩子……这孩子也是要打掉的……我……我……我……”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淮渡的沉默像凌迟的刀,一片一片剜着他的心肺胸骨。

    卓凌眼中的泪水摇摇晃晃,憋得心如刀绞。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笑,江淮渡温柔爱怜地抱着他,宽阔坚实的胸膛像山一样坚不可摧:“小呆子,你的小脑壳里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乖,我派人去请大夫为你诊治,你别怕。”

    卓凌泪眼朦胧地依偎在江淮渡怀里,乖乖地被抱上了床。

    江淮渡没有嘲笑他,也没有厌恶他。

    反而温柔地把他抱起来,认真地说着负责人的话。

    卓凌想,他应该信任江淮渡。

    至少现在,他要很相信很相信江淮渡。

    那是他此生唯一亲密到血rou交融的人,是他腹中胎儿的父亲。

    江淮渡说过,要带他回家。

    他怎能不信他。

    卓凌窝在那个坚实的怀抱里,默默想:皇后娘娘,你曾告诫属下,闯荡江湖对陌生人要留着三分防备。那江淮渡他……他已经和我把最亲密的事情都做完了,他还算陌生人吗?

    江淮渡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阴冷的光。

    若是卓凌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那才是招来了天大的麻烦。

    如今天下武林中最好的神医都聚在了兴安府。

    事关重大,江淮渡亲自写了拜帖,让燕草送给倚檀圣手魏青槐。

    信中含糊其辞,只说了事关重大,务必轻魏神医亲自过府诊治。

    燕草担忧不已:“主人,若是卓少侠真的怀上了您的孩子……”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闭目轻语:“杀。”

    魏青槐很快来到江府中,为卓凌看诊。

    卓凌很紧张,他不习惯用这般柔弱的姿态,和陌生人共处一室。

    江淮渡不在,可能有事情去忙了。

    卓凌看向燕草,想要问江淮渡去哪儿了,又问不出口。

    燕草柔声说:“卓少侠,主人在前厅处理要事,等忙完了就会来看您。”

    卓凌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窝在床榻里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

    魏青槐反复诊断了半个时辰,回头对燕草点头。

    燕草脸色一变,柔声说:“魏神医这边请。”

    燕草说:“魏神医这边请。”

    走出内院,魏青槐郑重其事地说:“卓少侠果真是有身孕了。”

    燕草慌忙问:“魏神医,当真?”

    燕草带着魏青槐离开,卧房里又只剩下卓凌一个人了。

    卓凌躺在江府宽大的床上,悄悄握着江淮渡送他的坠子。

    江府水榭中,清风拂面,荷花飘香。

    江淮渡一袭青衣,在亭上独自烹茶。茶香和着荷香,好一副惬意之景。

    燕草来到水榭亭中,悄悄站在江淮渡身后:“主人……”

    江淮渡淡淡道:“魏青槐怎么说?”

    燕草艰难地说:“卓少侠有孕了,您真的要……”

    江淮渡沉默许久,说:“秦桑还是没有消息?”

    燕草眸中带着痛楚泪光:“主人,秦桑已经失踪四年了,怕是……怕是早就被……”

    江淮渡轻叹一声:“秦桑失踪前,曾传信于我,说他找到了潜龙谱,很快就会回来。”

    燕草说:“主人,就算潜龙谱未归,只要卓少侠好好待在您身边,也并非……并非一定要行下策之举。”

    江淮渡沉默摆弄茶盏。

    潜龙谱需要用他的鲜血涂抹,才能显露出其中真容。

    如今潜龙谱不知去向,若是卓凌怀上他孩子的消息传出去……江湖中又会有多少亡命之徒,会为了抢夺他的血脉,对卓凌下手。

    烟鸟阁不是桃花源,防不住暗里刀剑。

    更何况,卓凌至今来路不明。

    而他,向来和朝廷的关系不好,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大麻烦。

    江淮渡沉默了许久,轻声说:“照做。”

    燕草为难地低声说:“主人,那奴婢……奴婢该告诉卓少侠真相吗?”

    江淮渡说:“你若告诉了他,那个小呆子一定会跑掉,躲到角落里偷偷把孩子生下来。我没有把握能抢在天水一楼前找到他!”

    燕草被主人忽然暴怒的语气吓到了,慌忙后退跪地:“主人……”

    江淮渡语气平静下来:“去,把这件事情做好。若卓凌问起,就说……就说那是假孕之症,喝几服药,放松一下就好了。”

    燕草低声说:“是,奴婢这就去办。”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一个人坐在水榭上直到天黑。

    壶中热茶变得冰冷,让他分外想念小呆子热乎乎的身子。

    若早知道卓凌身子特殊能为他孕育子嗣,他一开始,就不会要了卓凌。

    烟鸟阁的江阁主今年三十六了,有些与他同龄的人,孙子都已经开始牙牙学语。可他仍然孤身一人,生怕那个孩子成为旁人手中的工具,生怕有人先他一步解开潜龙谱的秘密。

    他已经等了二十年,决不允许意外再发生。

    燕草让人给卓凌煎了药,又来询问江淮渡,是不是真的要打掉卓凌腹中的孩子。

    江淮渡握着书卷,头也不抬地说:“去。”

    燕草无奈,捧着打胎的药汤去见卓凌:“卓少侠,大夫说您只是思虑过度,产生了假孕的征兆。只要喝些养神的药,就不会再乱想了。”

    卓凌呆呆地坐在床沿,慌乱地给自己诊脉。

    没错!是喜脉啊!

    皇后孕期他服侍在侧,皇后身子乏了累了,都是他先行诊脉,太医院才姗姗来迟。

    男子受孕的脉象,他怎么可能诊错?

    卓凌不肯喝药,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惶恐得几乎要掉出泪来:“会不会是大夫没见过这样的脉象,所以……所以诊错了?”

    燕草柔声说:“卓少侠,主人为您请的,是兴安府最有名的大夫,怎么可能诊断错呢?”

    卓凌颤抖着,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倔强地不肯相信。

    不可能的,那个孩子在他肚子里呆了三个月,他能感觉到孩子的气息。

    那么温暖,那么柔软,就好像失落十几年的血脉亲情终于有了着落,再一次让他与另一条生命那么亲密的紧密相连。

    那怎么可能是错觉,他明明感受得到,怎么可能是错觉!

    燕草轻声哄劝:“卓少侠,喝药吧。”

    卓凌向来听话,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小情绪,就拒绝吃药。

    可他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只觉得一阵痛苦的反胃,眼前一黑恍惚着抬手打翻了药碗。

    瓷器破碎,燕草仍然不动如风,温声说:“卓少侠若不喜这味道,奴婢就让大夫调整方子,换个舒心些的味道,好不好?”

    卓凌摇头。

    不好,一点都不好。

    什么味道都不好!

    他千里迢迢来到兴安府,他满怀欣喜地鼓起勇气找到江淮渡。

    他们怎么能对他说,那个孩子是假的。

    是他的……错觉……

    江淮渡不肯见他,甚至连他任性地摔了碗,江淮渡都不曾出现过。

    卓凌心里一阵阵发冷。

    他是暗卫,暗卫的直觉的不能出错的。

    卓凌看着江府满眼奇花异草琼楼玉宇,只觉得刺骨寒冷。

    初入江府,看着江淮渡半真半假的温柔眼神,他就觉得,他不该来这里,江淮渡也并不愿意他来这里。

    但江淮渡太温柔,整日陪着他,宠着他,一点一点融化他的防备。

    可他早该知道,第一眼的感觉,往往才是最真实的一切。

    卓凌在风中泪眼朦胧地眨巴着眼睛,抚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银丝流苏拂过手指,温柔得像江淮渡的眼睛。

    江淮渡不想要这个孩子,甚至……不愿承认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

    卓凌偷偷地落泪,委屈着,难堪着。

    水榭之中,茶香悠悠。

    江淮渡已经在这里煮了一天一夜的茶。

    废弃茶叶倾倒在湖里,湖里荷花都沾了茶香。

    燕草走过来,低声说:“主人。”

    江淮渡闭目:“他还是不肯喝药?”

    燕草说:“奴婢觉得,卓少侠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今日想走,被奴婢好说歹说才拦下来。”

    江淮渡沉默许久,缓缓说:“燕草,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狠心。我绝对不能让他带着我的血脉离开烟鸟阁。”

    燕草小心地说:“主人,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卓少侠,您为难的缘由呢?”

    江淮渡轻笑一声:“告诉那个小呆子我要他打掉孩子?”

    燕草不再多言。

    主人决定的事,向来容不得旁人置喙。

    可主人……真的决定了吗?

    江淮渡把一壶热茶倾进湖里,垂首低眉选了一罐新的。

    燕草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主人,若不是因着潜龙谱事关重大。卓少侠怀孕,您会开心吗?”

    江淮渡沉默不答。

    燕草自知失言,轻轻一礼:“主人,卓少侠武功出众,人也十分机敏。若他执意要带着孩子离开,烟鸟阁未必拦得住。就算拦得住,也什么都瞒不住他了。”

    江淮渡说:“你的意思呢?”

    燕草说:“若主人执意如此,那只能把药物放在卓少侠的吃食之中。”

    江淮渡说:“那日水榭中有人行刺,你我都尚未察觉,那小呆子已经出手制住两个刺客。卓凌如此敏锐,你觉得什么药,混进吃食中能让他无法察觉?”

    燕草低着头,不再多言。

    江淮渡轻轻敲着茶杯,许久才说:“魏青槐怎么说?”

    燕草说:“魏神医说,卓少侠已经怀孕三月有余。卓少侠自幼习武,身体很好,孩子也十分健康。”

    江淮渡说:“把孙鹤白的下落给他,堵住他的嘴。”

    魏青槐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找师兄孙鹤白的下落,也不知是认亲还是寻仇。

    江淮渡紧紧捏着茶杯,他绝不能让卓凌怀孕的事情传出烟鸟阁。

    燕草说:“奴婢一定把事办好。可是主人,卓少侠那边……”

    江淮渡说:“我自有安排。”

    他不能放任卓凌怀着他的孩子离开烟鸟阁,却也做不出更斩草除根的行径。

    江淮渡心情复杂,扔下半壶未煮开的茶水,缓步去见卓凌。

    那个小呆子一天一夜没见他,是不是又抱着那个小包袱在偷偷地哭。

    江淮渡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心中升起几分凉薄的愧疚。

    那个小包袱,好像装着小呆子的整个世界。

    而他,却把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拿走了。

    那个小呆子啊……

    江淮渡想起了燕草那句质问。

    若非事关潜龙谱,卓凌怀孕,他会高兴吗?

    江淮渡嘴角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意。

    可笑容很快消失在了风中。

    没意义了。

    若非为了潜龙谱,二十年前他就已经结婚生子,如今多半孙子都有了,又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小呆子,喜欢得恨不得揉进心口里。

    情深是劫,痴狂为祸。

    江淮渡走出拱门,隔着窗户对上一双泪痕未干的眼睛。

    那双眼,乌黑,明亮,圆圆的像只小猫,总是委屈巴巴地含着些水光。

    江淮渡心中鬼使神差地想,库房中有一块黑曜石的坠子,是崇吾郡的荒山上采来的。质地明亮温润,流光溢彩,乌黑如墨。若穿条链子挂在小呆子脖子上,一定相称极了。

    卓凌对上江淮渡的目光,心中那些隐约模糊的委屈,好像忽然全部找到了最痛的那一点,眸中隐忍许久的泪水忍不住丢人地淌下来。

    他哽咽着缩回了窗户后面,坐在地上把脸埋进小包袱里,低低抽噎着。

    江淮渡走到他面前,叹着气抚摸小呆子的头发:“我不来,你就气得摔了药,我过来了,怎么又像小刺猬一样不肯见我?”

    卓凌不是小刺猬,他没有刺,哪怕已经蜷成一团,也是软绵绵的一团小东西。

    江淮渡蹲下身,把小呆子软绵绵的头发揉得乱成一团:“卓凌。”

    卓凌哽咽着小声说:“不是假的……”

    江淮渡温声问:“嗯?”

    卓凌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在江淮渡掌心蹭来蹭去,哭唧唧地说:“孩子……孩子不是假的……他在我肚子里……不是假的……”

    江淮渡心中猛地一颤,那些半真半假的笑意僵在脸上,一阵恍若隔世的痛楚渐渐泛上心头。

    他的小呆子哭得那么委屈,抱着那个代表着全世界的小包袱,紧紧捂着自己鼓起的肚子。

    那是……那是他的孩子啊……

    是这个世上,他唯一血脉相连的生命。

    江淮渡修长的手指微微发颤,却不敢再把那个哭泣的小东西抱进怀中。

    卓凌哽咽着使劲儿摇头:“你们……你们为什么都骗我……都说……呜呜……都说他是假的……”

    江淮渡脸上依旧是温柔和煦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轻颤的狠心:“小呆子,不哭了,乖。你不想喝药,我们就不喝,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你喜欢小泥人吗?”

    卓凌哭着摇头,哭得一抽一抽。

    他这辈子,从来没哭得这么伤心过。

    他生来就比旁人愚笨些,哭和笑都少有,只会呆呆傻傻地闷头干活。

    可他遇到了江淮渡。

    温柔强大的江淮渡,武功很好的江淮渡,把他抱在怀里的江淮渡,把他欺负到哭着求饶的江淮渡。

    从此之后,一切都变了。

    江淮渡一个眼神,一点轻薄的语气,都会让他辗转难安,欢喜得眉眼弯弯,或哭得像个小孩子。

    他不再是曾经的自己,却还不知道江淮渡是谁。

    卓凌脑子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更不明白江淮渡怎么了。

    可他好伤心好伤心,眼泪像决堤的水,湿透了手中的紧握的流苏坠子。

    江淮渡轻轻握住小呆子的手腕。

    明明是习武之人,小呆子的骨架却很小,握在手里细细瘦瘦软绵绵,让他忍不住就难过起来。

    江淮渡说:“小呆子,你看着我。”

    卓凌仰头,泪汪汪眼巴巴地看着江淮渡英俊的脸,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江淮渡嘴角的笑意温柔艰难地缓缓扬起:“小呆子,你就那么想给我生孩子?”

    卓凌傻乎乎地含着泪,委屈地点点头。

    江淮渡说:“江府缺个夫人,你想不想做?”

    卓凌眼里还挂着泪珠,这下彻底傻掉了。

    江淮渡说……说要他做夫人……

    卓凌边掉眼泪边警惕地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你说……呜呜……你说你有三妻四妾了……缺……缺什么夫人……说谎……呜呜……”

    江淮渡说:“我没有夫人,也没有妾室。江府之中,你是除我之外第一个住进内院的人。小呆子,我那时候,只想看你生气吃醋的模样,随口胡诌的。”

    卓凌真的生气了,他哭着跳起来:“大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

    他那时候都快伤心死了,江淮渡却只想骗他吃醋。

    这个大骗子,总是骗他,满嘴胡言乱语,就欺负他傻。

    卓凌蹲着哭了太久,腿都蹲麻了。他拎着小包袱想走,却双腿一麻差点摔个狗啃泥。

    江淮渡手疾眼快地把生气的小呆子掳进怀里,狠狠抱着怀里,沙哑低喃:“小呆子,我要娶你,你想不想嫁?”

    第五章

    卓凌恍惚眨眼,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江淮渡为什么忽然要和他成亲,就像他不明白江淮渡为什么不想要那个孩子一样。

    他一辈子都过得傻乎乎的,被骗被欺负也总觉得无所谓。

    可他太在乎江淮渡了,他很怕江淮渡骗他。

    偏偏江淮渡是个说话三真七假的大骗子,总是把他骗得团团转。

    江淮渡轻轻咬着卓凌的耳垂:“小呆子,和我成亲,好不好?”

    卓凌摸着自己鼓起的小肚子,小声嘟囔:“明明就不是假的……”

    江淮渡心里发颤,手指却稳稳握住卓凌纤细的手腕:“小呆子,乖。”

    卓凌小声嘟囔:“可你总是骗我……”

    江淮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声问:“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故乡亲人,江淮渡成婚,那是江湖大事,要宴请五湖四海的侠客来贺。”

    卓凌惊恐地使劲儿摇头:“不……不要……”

    他可不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做了江府的夫人。

    江淮渡见自己已经成功转移了卓凌的注意力,轻轻松了口气,温柔含笑:“那我们就偷偷的,把精力留在洞房中,可好?”

    卓凌紧张地说:“那……那天地父母……”

    江淮渡眼神灰暗了一刹,但很快放松下来,轻轻挠着卓凌的下巴:“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你不必担心自己应付不了公婆。”

    卓凌心疼地眨巴着眼睛:“我……我也是……”

    原来江淮渡和他一样,都是没人管的。

    江淮渡轻轻皱眉,温柔地问:“那小呆子还有没有什么朋友亲人?我江湖中的朋友,都是表面交情,请与不请,倒是无关紧要。但小呆子要是有什么重要的朋友,一定要请他来江府喝喜酒。”

    卓凌委屈巴巴地摇摇头。

    朋友这种东西,于他而言,着实太过奢侈了些。

    江淮渡说:“那便不请了,我让下人布好喜堂,认认真真地娶你过门。”

    他说得斩钉截铁,字字坚定。

    江淮渡想,卓凌一定是太害怕失去他了,才会抱着肚子里的孩子如此惶恐倔强。

    那他便娶卓凌进门,大大方方做他的正室夫人。

    也能理直气壮地把卓凌留在烟鸟阁中。

    至于日后如何……江淮渡苦笑闭目。

    他心中又何尝真的明白了?

    卓凌稀里糊涂就这么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了。

    武林大会将至,兴安府中熙熙攘攘全是前来赴会的江湖人。

    可江府却闭门谢客,静静地筹备起了主人的婚事。

    卓凌闲不住,又无事可做,天天躲在后院里练剑。

    江淮渡有时会指点他,让他去书房里找些剑谱看。

    卓凌的武功是从武馆里学来的杂招,但他悟性极好,自然而然地就能融会贯通。如今在江府守着满屋的武林秘籍,更是如鱼得水一日千里。

    他感激江淮渡,又傻乎乎地想不出谢礼。

    于是夜里的时候,卓凌光溜溜地窝在被窝里,菊儿里还塞了玩物,等着给江淮渡一个惊喜。

    江淮渡在前厅招待客人,当今武林盟主,剑圣曲行舟。

    卓凌初入江湖时被误认为是魔教手下,就是被这位曲盟主亲手抓到了武林盟。

    江淮渡和曲行舟相识十年有余,也算是朋友。

    曲行舟脾气温和,倒是与江淮渡十分投缘。

    江淮渡含笑沏茶:“曲盟主不在武林盟忙着,怎么有空找我这个大闲人喝茶?”

    曲行舟说:“魔教最近偃旗息鼓毫无动静,武林盟众人都闲得发慌。我听闻江府闭门谢客,心中疑惑,所以来叨扰江阁主,看想赶在江湖百晓通之前,看看江阁主到底在偷偷做些什么。”

    江淮渡笑吟吟地说:“不过是前几日被两个混进来的小刺客惊了一惊,这几日总觉得头痛心悸,便躲起来找清闲了。”

    曲行舟笑着摇头:“江阁主不说,我便不多问了。今日来,其实是有要紧事要告诉江阁主。”

    江淮渡说:“我这儿的消息,可是按信儿定价的。”

    曲行舟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说:“武林盟找到魔教总舵了。”

    江淮渡不动声色笑容依旧地提壶斟茶:“曲盟主告诉我这件事,是想让我出钱,还是出力?”

    曲行舟说:“江阁主,魔教已经数月不曾有动静。烟鸟阁是武林耳目,为兄此来,是亲自告诫江阁主一句,小心为上。”

    两人在水榭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杯中茶水轻轻颤动,荡起细微波纹。

    狂风骤雨,便是从此而起。

    湖边杨柳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黑衣人从林中狂奔而过,身形摇晃步履踉跄,像是受了伤。

    在他身后,一个修长纤细的少年裹着里衣匆忙追赶,手中寒芒射向前方黑影。

    那黑影再次受伤,噗通一声摔进了湖里。

    江淮渡脸色一变,起身喊:“卓凌!”

    卓凌倔强地跟着跳进了湖里,不依不饶地追着那人游过去。

    曲行舟搁下茶杯,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笑意。

    江淮渡在水榭上喊了三声让卓凌回来,可卓凌就是不肯,在湖里游了一大圈,找不到人才委屈巴巴地勉强上岸。

    他只穿了一袭里衣,薄薄的绸缎全部湿透了,勾勒出纤细美好的腰线。挺翘的小屁股和修长的双腿都被湿透的衣服紧紧包裹着,连胸口小小的奶头都隐约可见。

    江淮渡下意识地侧身挡住曲行舟的视线,脱下自己的外衫把湿漉漉的卓凌包起来,有些责备地说:“你怎么能跳进湖里?若是湖中有埋伏怎么办?”

    卓凌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小脑袋,委屈地说:“我……我怕他过来暗杀你……”

    卓凌做侍卫的时候,一切以主上安全为先,这种情况下,他必须要确定刺客有没有接近主上。他一直都这么做,他这样做的时候,皇上就会夸奖他忠君护主做的很好。

    可江淮渡却生气了,还偷偷拧他屁股上的rou。

    江淮渡轻叹一声,说:“我与曲盟主在此,哪个不长眼的刺客往这儿来?”

    卓凌小声说:“那个人是魔教的……”

    曲行舟眼睛一亮:“小友当真?”

    卓凌看看江淮渡,再看看曲行舟,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江淮渡说:“曲盟主,这孩子衣服都湿透了,你若是想问,不如让他换身衣服再过来。”

    曲行舟摇头笑笑:“江阁主,魔教的手竟已经伸到烟鸟阁中来了。看来武林盟要加快动作,早日铲除魔教才行。”

    曲行舟告辞离开,江淮渡抱着卓凌回内院。

    一路上,江淮渡脸上的笑意都并不真切。

    卓凌有些慌了,眨巴着眼睛紧紧抓住江淮渡的衣领:“你……你生气啦……”

    江淮渡板着脸说:“没有。”

    卓凌委屈:“你就是生气了。”

    江淮渡把小呆子剥光了放进浴桶里,半跪在浴桶边叹了口气:“知道我生气了,还追着刺客跳进湖里,嗯?”

    卓凌被热水泡得傻乎乎的,垂头丧气地绷紧屁股,小声说:“我……我怕他伤到你……”

    卓凌做侍卫做的太久了,能想到对一个人好的方式,就是拼尽一切保护他。

    江淮渡沉默着轻轻抚摸卓凌湿漉漉的头发,许久才说:“你怎么穿着一件里衣就跑出来了?”

    这小呆子连裤子都没穿,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见屁股。

    卓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蛋红红的,屁股也红红的。

    江淮渡惊愕地看着卓凌把手伸到屁股下面,哼唧唧地抠挖了一会儿,慢慢从菊儿里抽出一块黑曜石。

    黑曜石湿漉漉的,好像还沾着着小呆子菊儿里甜美的味道。

    江淮渡从卓凌手中拿走那块黑曜石,有些哭笑不得。

    卓凌在热水里缩成一团,害羞地小声说:“燕草说……说这是你给我的新婚礼物,我就……我就想给你个惊喜……”

    江淮渡笑吟吟地低声说:“我很惊喜,小呆子,以后天天含着它,去哪里都含着,好不好?”

    卓凌红着脸别扭了一小会儿,轻轻点点头。

    既然江淮渡喜欢让他含着,那他……那他就乖乖含着,就好像江淮渡的大鸡儿一直在他屁股里一样。

    江淮渡把那个在湖里游了一圈的小呆子洗干净包进被子里,温声说:“睡吧。”

    卓凌眨巴着眼睛不安地看着他。

    江淮渡说:“我去处理那个刺客。”

    卓凌问:“你抓到他了吗?”

    江淮渡点点头:“抓到了,你安心睡吧。”

    卓凌失落地缩进被子里,绷紧了软乎乎的小菊儿。

    江淮渡走出内院,径直从水榭下的机关中走进了湖底密室。

    被卓凌追到跳湖的黑衣人正一身泥水狼狈地坐在椅子上,脊背上插着三根银芒刺,都是卓凌送他的。

    燕草用铁钳把那些暗器拔下来,糊上大片的止血药膏。

    黑衣人见到江淮渡,慌忙起身要跪:“右护法!”

    江淮渡隔空抬手,一道柔和内力把他扶起来:“你为何匆匆来此?”

    黑衣人苦笑:“属下奉教主之命,前来询问右护法,潜龙谱可有消息了。”

    江淮渡说:“若是有消息,我自会派人去荒梦山报信。你冒险来兴安府,到底有什么事?”

    黑衣人说:“老教主七魂已衰,等不了太久了。”

    江淮渡笑容冰冷:“哦?”

    黑衣人说:“教主心中焦急,已经亲自去了琅华谷天水一楼谈交换潜龙谱的条件,还请右护法暂时放下私事,专心为老教主寻找潜龙谱。”

    江淮渡说:“燕草,好好为信使疗伤,从暗道送他出去。”

    燕草说:“是。”

    曲行舟走出江府,侍从立刻围上来:“盟主,怎么样了?”

    曲行舟说:“江淮渡身边出了变故,恐怕很快就要露出破绽了。”

    侍从说:“盟主,您真的要对烟鸟阁……”

    曲行舟微微一笑,说:“传信入京,我要借用暗影司。”

    皇宫之中,灯火未熄。

    皇上与皇后在御书房相对而坐,一起批阅着堆积如山的折子。

    一道黑影悄悄落在暗处:“陛下,娘娘。”

    皇帝说:“何事?”

    暗卫:“曲盟主传来消息,要借暗影司的人手,对烟鸟阁收网。”

    皇帝搁笔抬头:“这么快?”

    皇后说:“烟鸟阁掌天下消息,对朝堂威胁不小,微臣数年前就曾向曲盟主提起过此事。如今他找陛下借人,必然是找到了一举收拢烟鸟阁的机会。”

    皇帝沉吟片刻,说:“把庚字牌影卫调去兴安府,由曲盟主指挥。秘密行动,不可暴露身份。”

    暗卫应声离开,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江湖宁静,风雨欲来。

    后半夜,兴安府大雨倾盆。

    卓凌眠浅,今夜又不曾承欢,雨滴一落地,他便从床上惊醒,赤着脚跑到床边呆呆地看着夜雨。

    娘亲离开的时候,天在下雨,很大的雨。

    破庙的屋顶漏了,小小的卓凌就用手撑着鲜血淋漓的衣衫,挡住落在娘亲脸上的雨水。

    就这样撑了很久很久,娘亲还是睁着眼睛木然看他,也不肯夸他乖。

    雨一直下到天亮,一群走镖的武师来破庙里避雨,

    那些拿着刀剑的人告诉他,他的娘亲已经死了。

    卓凌那时候还太小,小得不知道悲伤是什么样的,可他好饿,有人给了他一个硬馒头,他就抱着乖乖啃,啃得牙都痛了。

    师父收养了他,把他带回武馆,教他习武,带他走镖。

    卓凌很乖,耳目聪灵,师父就让他坐在镖车的大箱子上,做车队的眼睛。

    那天,又是大雨,小小的卓凌顶着荷叶坐在箱子上,恍惚中看见远方山上人影闪过。

    可雨太大了,他又太小,一时分不清是人还是树影。

    于是车队向着山脚下的茅屋走过去,一阵寒光铺天盖地而来,师父倒在了血泊中。

    那天大雨,师父被山匪杀害了。

    卓凌跌跌撞撞地跟着人群跑,在一片嘶吼混乱中,被带回了武馆中。

    武馆做的是善堂义举,每年都会有百姓来捐恩德钱。

    于是卓凌还是留在武馆里,他有了新的师父,依旧过着辛苦平静的日子。

    可他不喜欢雨天。

    好像每次大雨,都会有一点仅剩不多的温暖,再次离开他身边。

    卓凌在雨气湿意中缓缓清醒过来,狼狈地低头喘息。

    他平静了许久,回头看向宽大的床榻。

    江淮渡不在那里,每次他从睡梦中醒来,江淮渡都不在他身边。

    卓凌撑着伞,走出卧房。

    廊下有侍女守着,急急忙忙地迎过来:“夫人,这么大的雨,您要去哪里?”

    自从江淮渡拍板定下这桩婚事,江府里的仆人们就改了口。

    卓凌听不惯,又不好让他们改,只好委屈巴巴地应下了。

    他想找江淮渡,却说不出口,于是呆呆地站在风雨中,手足无措地举着伞:“我……我睡不着……”

    侍女说:“我去为夫人准备安神香。外面风雨冷,夫人回房吧。”

    侍女福了一福,沿着长廊走向库房。

    卓凌忍不住说:“等等。”

    侍女回头,柔声道:“夫人有何吩咐。”

    卓凌张了张嘴:“我……江……燕草姑娘呢?”

    侍女笑了:“燕草jiejie歇下了,夫人若是有事,奴婢这就去叫醒她。”

    卓凌慌忙说:“不用不用。”

    他根本不想找燕草,他甚至,有些怕那个不动如风的温柔女子。

    他只是想知道江淮渡在做什么,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卓凌习惯了等待召唤和命令,还没学会如何主动质问另一个人的心。

    于是不去找,不去问,坐在台阶上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看了一夜。

    燕草也忙了一夜。

    她送走魔教来的信使,又去安排给卓凌的打胎药。

    她的主人坐在书房里,铺着一张信纸,却直到天亮也没写下一个字。

    燕草轻轻把药放在桌上:“主人,只要你喝下一瓶药水再与卓少侠行房,三日之后,胎儿必定滑落。”

    江淮渡闭上眼:“我知道了,你一夜未睡,去歇着吧。”

    燕草担忧地说:“主人,若是被教主先一步拿到潜龙谱,您就危险了。”

    江淮渡说:“去睡吧。”

    燕草不敢再说,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江淮渡看着那瓶药。

    白玉小瓷,朱砂提笔,是名窑奇珍。

    可好好一件瓷器,装的却是杀人剧毒。

    那个小呆子太傻了,被他骗得团团转,还在奋不顾身地想要保护他。那么渴望爱,渴望被人需要的一个倔强小呆子,要是失去了孩子,会不会难过得一直哭?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天都塌了?

    江淮渡抚摸着细腻的瓷瓶,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大雨,在地上溅起此起彼伏的水花。

    江淮渡想起小呆子跳进湖里的那片涟漪,傻乎乎的,看着愁人。

    他不需要被谁保护,但他需要确认,值得信任的,都是不会杀他的人。

    那个小呆子,会杀他吗?

    江淮渡在大雨中长久地沉默着,握着那个装了毒药的瓷瓶,很久很久。

    罢了,罢了。

    那小呆子那么傻,像只软乎乎的小狗,被他骗得团团转咬尾巴。

    那个小呆子那么喜欢他,喜欢得总是泪汪汪委屈巴巴,生怕他生气,生怕他不要他。

    小呆子太傻了,若是有人要杀他,也不该派个这么傻的小东西过来。

    六合八荒十万山,武功高强的世外高人,何止烟鸟阁能盯到的江湖门派。

    小呆子虽然来路不明武功杂乱,却偏偏捧着一个赤红无暇的心,傻乎乎地全部交付在他手里,被欺负了也不知道。

    江淮渡此生被天下所负,也负尽了天下人心。

    他一辈子都在和人斗,和命斗,和天斗。

    如今,有个小傻子捧着一颗心要给他,他怎么舍得捏碎了。

    江淮渡闭目长叹,把药瓶放进柜中。

    烟鸟阁纵然四面受敌,难道还护不住一个本就武功高强的小呆子吗?

    而且,小呆子真的好乖,让他乖乖待在后院,他就乖乖待着,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第六章

    江淮渡一夜未睡,一面为魔教那边的催促烦躁,一面又担忧着曲行舟阴晴不定的态度。

    他本是十分焦虑,才把燕草赶走。

    如今想通了这件事,心情反而豁然开朗,连笑意都明朗了三分。

    雨过天晴,天空明净如洗,令人心旷神怡。

    明日就是武林大会,他今天要好好哄哄他的小妻子。

    昨夜一番折腾,那小呆子必定又委屈得偷偷哭了。

    心意已决,江淮渡含笑走进内院。

    卓凌坐在长廊里,缩成一团睡得香甜,纸伞落在身边,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

    江淮渡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低头把衣衫单薄的卓凌揽在怀中,轻轻抱起来。

    警惕心让卓凌迅速惊醒,模糊看到江淮渡的脸,又乖乖地睡了过去。

    卓凌睡着的样子很乖,缩成小小的一团,鼾声轻的几乎听不到。

    这是暗卫的习惯。

    如果需要,他可以躲在暗处永远不发出任何呼吸声。

    江淮渡把卓凌放在榻上,轻轻解开了小呆子的衣衫,露出白嫩嫩圆滚滚的小肚子。

    小呆子腰太细,特别显肚子。

    江淮渡轻轻抚摸那个鼓鼓的小肚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不安。

    他这一生小心谨慎,怕被害,怕被利用,以至于孑然一身,甚至亲手断绝了自己的血脉。

    可小呆子太傻了,傻乎乎地抱着他的全世界,委屈巴巴地不肯放手。

    让人不忍,也无法再下手防备他。

    卓凌被他闹醒了,迷迷糊糊地眯着眼,软绵绵地低喃:“江淮渡……”

    江淮渡轻轻笑了:“叫相公,乖。”

    卓凌在半梦半醒间害羞地缩成一团,乖乖地小声嘟囔:“相……相公……”

    江淮渡心头巨石好像忽然间散做了温软烟云,熨烫着那颗鬼气森森的心。

    卓凌滚进江淮渡怀里,喃喃道:“你淋雨了吗……身上好凉……”

    江淮渡顺势把那一团绵软热乎的小东西搂进怀中,深深嗅了一口:“嗯。”

    卓凌喃喃道:“淋雨要洗热水澡……要喝姜汤……会着凉的……”

    这个小呆子,每天都过得糊里糊涂,却很擅长照顾人。

    江淮渡想了很久,他几乎已经猜到卓凌的身份。

    可他没有问,因为小呆子一定不会说实话,还会憋得委屈巴巴要哭不哭,就像被他欺负了一样。

    他不愿再欺负那个委屈巴巴的小呆子,他会活着,一直活着,长命百岁,活到小呆子对他说实话的那一天。

    皇上手下的暗影司生死不论,绝不可能再得自由。

    小呆子跑出来闯江湖,不是偷跑,就是有特殊的身份。

    江淮渡容易想的很多,他若是想的不多,尸骨早就化成灰了。

    可他愿意相信,小呆子真的是个小呆子,傻乎乎地窝在他手心里,连使坏都不会使。

    江淮渡这一生,终于也遇到了一个无需防备算计的人。

    江淮渡坐在卓凌床沿沉默着,胸中千般算计风起云涌。

    他要潜龙谱,也要小呆子平安。

    第二天,武林大会。

    烟鸟阁是这一届武林大会的东道主,江淮渡自然要去看着。

    前三日都没什么有趣的,就是各门各派的少侠上去比划比划,在江湖中赚点名声。

    早上的时候,江淮渡说要出门,卓凌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立刻委屈地灰了下去,低头欺负手里的剑穗:“哦。”

    江淮渡哭笑不得,低头亲亲小呆子的脸:“你也要去?”

    卓凌小声说:“我好久没出门了。”

    江淮渡说:“好。”

    今天不过是一群小屁孩儿互扯尾巴,带卓凌出去散散心也无妨。

    兴安府是江淮渡的地盘,人人见了他都要恭敬三分。

    卓凌习惯性地跟在江淮渡身后,手指握剑,面容严肃冷峻。

    曲行舟笑吟吟地说:“那夜天黑我没看清,这就是那日追杀魔教刺客的小友?”

    卓凌虽然傻乎乎的,对人的脸却记忆十分深刻。

    他知道这是江淮渡的好友,乖乖点头问好。

    曲行舟哄孩子似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卓凌下意识地看向江淮渡。

    江淮渡微笑:“曲盟主问你的名字,你怎么不答话?”

    卓凌这才乖乖地说:“我叫卓凌。”

    曲行舟在记忆里搜索了一圈,没想到有这个人。

    这少年武功很杂并非名家出身,像是被江淮渡捡回家暖床的小玩意儿,原本不该有什么用处。

    有用的,是江淮渡对这少年的态度,实在太过紧张。

    曲行舟和江淮渡相视而笑:“一会儿,卓凌小友也准备上台活动一番吗?”

    江淮渡说:“这小呆子前几日受了风寒,不能动刀动枪。”

    卓凌脸上藏不住心事,失落地低下头。

    曲行舟笑了笑,说:“江阁主,来落座吧。”

    江淮渡坐在比武台旁边的座位上,卓凌习惯性地站在他后面,腰杆笔直目光严肃。

    曲行舟目光转了两圈,意味不明地落在卓凌的剑穗上。

    江淮渡含笑说:“卓凌,你去那边坐就好,不用守着我。”

    他心疼卓凌有身孕不该久站,又顾忌暗处目光不敢把卓凌拽进怀中,只好把卓凌安排到树下的桌椅上喝茶吃点心。

    曲行舟说:“这位卓凌小友倒是十分有趣。”

    江淮渡说:“那小呆子脑袋蠢笨了些,人却很忠心。”

    曲行舟抿茶戏谑:“我猜,床上也柔顺至极。”

    江淮渡脸上适度地露出些尴尬狼狈的笑意,低声说:“曲盟主这般目光如炬,我可不敢再请你入府喝茶了。”

    曲行舟笑着摆手:“玩笑话玩笑话,我还惦记着燕草姑娘的梅花糕呢,江阁主不可当真。”

    江淮渡说:“曲盟主,看擂台吧。”

    台上打得虎虎生风,台下看得,目不转睛。

    江淮渡时不时偷瞄着在树下乖乖喝茶吃点心的小呆子,忽然视线扫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微微一笑,果然来了。

    五年前,他派手下精通媚术的少年秦桑去做了天水一楼楼主的男宠,伺机寻找潜龙谱的下落。

    秦桑撒娇耍赖装傻演戏无一不精,把天水一楼的武痴楼主耍得团团转,没多久就找到了那块封存着潜龙谱的玉佩,并说马上就会带着潜龙谱回来。

    可从此之后,江淮渡再也没有收到秦桑的消息。

    多年过去,江淮渡不得不相信,秦桑极有可能身份暴露被天水一楼秘密处决了。

    而且,天水一楼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购买过供楼主修炼的鼎炉。

    这些天,魔教步步紧逼,武林盟阴阳怪气,再加上那个毫不知情的小呆子和他肚子里的小崽崽,江淮渡再也不能等潜龙谱主动现世。

    他派人易容成秦桑的模样,在兴安府里频繁出现,有意引起天水一楼的注意。

    果然,天水一楼的副楼主竟亲自现身了。

    江淮渡等不了了,他要主动出手,在所有人布局结束之前抢先拿到潜龙谱。

    卓凌敏锐地察觉到了江淮渡忽然锐利的目光,手指紧紧按剑顺着江淮渡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有些书生打扮的男人悄悄退到了人群后面,有些眼熟,但卓凌记不清那是谁了。

    卓凌不知所措地看向江淮渡。

    江淮渡对他笑笑,指指他桌上茶点,做了个好吃好喝的手势。

    卓凌紧张地皱着眉,气鼓鼓又担忧地继续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书生的身影。

    那书生戴着青色方巾,一缕斯文儒雅的小胡子,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江湖人中本应该十分显眼。

    可卓凌看呀看,却再也没找到那人的踪迹。

    夜里回到江府,卓凌趴在书桌上开始凭着记忆描画那个书生的样子。

    他一直觉得那个书生眼熟,却总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江淮渡在他身后轻轻俯身:“小呆子,你在这里画别人,为夫可要吃醋了。”

    卓凌吓了一跳,手中狼毫在画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墨痕,他委屈地说:“我不记得他是谁了,可我觉得眼熟,就很奇怪。”

    江淮渡犹豫了片刻,轻叹一声,抬手握住了卓凌的手,低声说:“他是天水一楼的副楼主,言清澹。此人擅长易容,这副皮相也不知真假。你以前或许见过他,但那时的他,和现在定然有刻意改变过,自然会觉得似曾相识,又记不清楚。”

    言清澹易容术何等高明,却被这小呆子一眼识破。

    卓凌在此之前,究竟是跟在何等人物身边?

    江淮渡心中苦笑。

    这小呆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对他放下防备说实话呢?

    卓凌未曾察觉江淮渡心中酸苦,皱眉看着画中人,继续努力回忆,喃喃道:“可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呢……”

    他一直跟随在皇上和皇后身边,若是曾见过这位副楼主,那极有可能,天水一楼曾经想对皇上和皇后不利。

    卓凌心中不安起来。

    他虽然已经获皇后特别恩准辞去御前侍卫职务自由自在,可他十三岁就长伴君侧,情意早已不同于寻常主仆。如今得知这个消息,他一定要去向陛下汇报。

    至少要告诉陛下和娘娘,天水一楼想对二位不利。

    江淮渡说:“小呆子,天水一楼里,有一件关乎为夫性命的东西。”

    卓凌被性命二字吓得瞪大眼睛,慌忙把其他事情抛之脑后,竭尽全力想帮江淮渡分忧:“我去取来!”

    江淮渡心情终于好了些,他眼底带笑地板着脸:“你不许去。在事情结束之前,你都要跟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全。”

    卓凌郑重地点头:“嗯!”

    江淮渡已经摸清这小呆子的脾气,你不能说你想保护他,那样小呆子会很伤心很难过。

    你要对他说,我需要你的保护。

    这样,小呆子就会开心得眉眼弯弯,乐颠颠地笑起来。

    这个小呆子,太渴望被人需要着,太渴望能为别人做点什么。

    江淮渡摸摸卓凌的耳垂:“卓凌,你知道潜龙谱吗?”

    卓凌摇摇头。

    江淮渡说:“江湖中传说,那是一张藏宝图。传说三千年前,长夜山附近的许国覆灭,那时的永烈帝战死沙场,皇宫中的嗣王却被一只神兽救走。神兽带走了许国最美的人,也带走了许国皇宫里的所有稀世珍宝。潜龙谱,画的就是那些珍宝在长夜山的埋藏之地。”

    卓凌眨眨眼,有些不安地抓着江淮渡的衣服:“你……你也想要那些稀世珍宝吗?”

    江淮渡深深地看着小呆子黑曜石一样干净明亮的眼睛,轻声说:“我说不想,你会相信吗?”

    “潜龙谱中,藏得可不止许国的稀世珍宝,”皇宫烛火之中,皇后搁下书本轻叹一声,“传说,那里埋藏着人间最后一缕与仙宫有关的线索,得之,可得万古长生。”

    皇帝扑哧一乐:“来人。”

    一道暗影落在地上:“陛下。”

    皇帝说:“传信给曲行舟,朕想要潜龙谱。”

    暗影应声要走。

    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喊:“慢着。”

    影卫乖乖回到原地。

    皇帝说:“不要告诉曲行舟了,省得他老抱怨朕把他当臣子使唤还不给他发俸禄。让暗影司戊字牌的暗卫去兴安府,调查潜龙谱一事。”

    皇后有些不悦:“陛下,潜龙谱在江湖中掀起不少腥风血雨,若能收归朝堂止住江湖厮杀,也算一件好事。但你……你也想去寻什么长生吗?”

    皇帝捧着皇后的手,轻声说:“桐书,朕想和你一同看盛世千年,谁也不许先离开。”

    皇后年长他十七岁,又糟蹋坏了身子。

    早晚……早晚会先他一步离开了。

    他是一国之君,他是天下之主,他怎么能让他痴缠半生的爱人早早离开。

    若潜龙谱中的长生之道是真的,他一定要和他的皇后永生永世不必分离,偿还那些年被命运折磨的伤痕。

    江府中,卓凌乖巧地窝在江淮渡怀里,认真地听江淮渡讲故事。

    三千年前的天下,诸国纷争,许国依长夜山而存,国力强盛,民风彪悍。

    皇室代代每部通婚,已保证血统的纯正。父女兄妹彼此相jian,诞下子嗣。后来皇朝覆灭之前,只剩下了皇帝和他的弟弟。

    于是小王爷在祭司手下改变了身体,以男子之身为皇兄孕育子嗣。

    卓凌打了个寒战,惊恐地捂住自己鼓起的小肚子。

    江淮渡低笑:“小呆子,你哆嗦什么?”

    卓凌小声说:“我……我害怕……”

    江淮渡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卓凌的手背上,轻声说:“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卓凌失落地说:“我能帮你做点什么事吗……”

    江淮渡沉默了许久。

    他依然对卓凌的真实身份充满疑惑,如果卓凌真的是身份特殊的朝廷暗卫,那一定能给他提供不少线索。

    可他真的要问吗?

    小呆子敏感得不得了,会不会怀疑他如此温柔只是为了利用?

    江淮渡心中百转千回,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低喃着上下其手:“小呆子,为夫胯下那根大棒子硬得疼了,你帮帮我,嗯?”

    卓凌怀着孕,每次挨cao都不舒服得眼泪汪汪。

    江淮渡舍不得欺负太狠,粗大的棒子就在白嫩嫩的大腿中来回抽插,吮吸舔咬嫩红甜软的小奶头。

    卓凌哼哼唧唧地哭着,羞得直捂眼睛。

    江淮渡趁卓凌迷糊着,低声套话:“小呆子,你的家乡在哪里?”

    卓凌有些糊涂,傻乎乎地回答:“在……在历州……长平县……嗯……九和镇……”

    他在家乡没有亲人,武馆里的人都不喜欢他,镇上的百姓也都把他当做克死师父的怪物。童年时的记忆实在算不上美好,他自己都不愿想起太多。

    于是江淮渡不问,他也就不说。

    今天,江淮渡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件事了?

    江淮渡想,长平县九和镇,那确实是天鸿武馆所在的地方。

    这个小呆子,当真是宫中影卫?

    江淮渡自己百转千回,卓凌一脸茫然。

    窗外飘着细细的小雨,江淮渡轻叹一声:“睡吧,你喜欢什么样的茶点?我明日派人做好送到比武台,省得你坐在那里闲闷。”

    卓凌垂头丧气:“我……我想下场……”

    他已经默默练剑多日,许多新招无人陪他喂招,总觉得不放心。

    江淮渡低头看着卓凌的小肚子。

    卓凌腰太细,虽然肚子已经圆鼓鼓,但穿上衣服后也不怎么能看不出来。

    小呆子练武那么勤快,这段时间肯定已经憋坏了。

    江淮渡思考了一会儿,说:“好,我给你安排。但是,不许太出风头,听见了吗?”

    卓凌欢喜地连连点头。

    深夜,江淮渡哄卓凌睡着之后照旧离开了房间。

    燕草匆匆过来:“主人,教主派人传信,约你今夜去城外。”

    江淮渡平静地问:“哪位教主?”

    燕草说:“是……是老教主。”

    江淮渡眼底冰冷:“他老人家不在冰潭养伤,跑到兴安府来做什么?”

    燕草说:“教主去天水一楼至今未归,老教主心忧潜龙谱,便亲自赶来了。”

    江淮渡冷笑一声:“好,我去见他。”

    燕草说:“马车在后门,主人……”

    江淮渡说:“你留下来照看夫人,一定要保护他的安全。”

    燕草只好低头:“是。”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走向了江府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