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耽美小说 - 山上的仙人摸不得在线阅读 - 第三章

第三章

    他站在门外犹豫再三,始终都没向前踏一步,无尽的徘徊之后,他终于接受了现实,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地为师尊找理由开脱,但在内心他对师尊还是堵气的——他没奢求过师尊能在他生辰这天陪他很长一段时间,却怎么也没想到别说只陪他吃一顿饭了,整整一天他竟然都没见到师尊一面,为什么,为什么骗他,明明早就说好过的……

    逸之白抱着酒坛,靠在一个木桩上缓慢蹲坐在下来,他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委屈,但对师尊他是怎么也生不出怨恨情绪来的,唯一的方法只能是自己默默消化。

    “你蹲这儿干什么?”

    一道清冷但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逸之白猛然瞪大眼,然后快速抬起头来。

    一袭白衣的师尊就站在不远处的昏暗里,月光吝啬地只给了他那张素雅的脸一点光亮,夜晚的潮气浸地他看起来愈发冷心冷情了,柳笑庸淡漠的视线和逸之白对了个正着。

    “……师尊。”逸之白眨了眨酸涩的眼,尽量把声线压的平稳。

    柳笑庸走上前,居高临下地垂眸,只在他旁边顿了一小步,然后直径进屋去了:

    “进去说。”

    师尊经过时,逸之白清晰地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逸之白后一步进到屋里,他手上还抱着酒坛,只能单手关门,关好门后他转过身,便看见师尊微弯着身体坐在前方的扶倚上,他手抵在案桌上撑着额,素白的衣袖凌乱堆叠在手肘,大片黑发因为姿势原因顺着肩头滑落,遮住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但逸之白不看也知道,师尊这是累了,很疲惫。

    屋里静默了有一段时间。

    “找我什么事?”师尊清冽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沙哑,逸之白想到刚才那扑面而来的酒气,没答话,而是忍不住说:“……师尊,您以后别再喝这么多酒了。”

    其实这句话完全就是废话一句,他不知道都说过多少遍了。

    他的师尊嗜酒成疾。

    柳笑庸闻言,薄薄的眼皮掀起,看了不远处笔直站立的人一眼,只淡淡吐出一句话:“你还管起我了?”

    这话让逸之白又憋了满肚子气,他就知道师尊会这样说。

    柳笑庸注意到他胸前的东西,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拿的什么?”

    “酒。”

    “你哪儿来酒?”

    “……”

    “拿来给我的?”

    “……”

    柳笑庸蹙眉,不轻不重地斥了他一句:“怎么回事?说话。”

    逸之白垂下眼不再看他,终于开口道:“我自己酿的……嗯。”

    这回到轮到柳笑庸沉默了,他发现这孩子今天有点不对劲,很明显焉头焉脑的,和平时的样子相差太大,但他现在也没心情跟他聊,大量的酒精让他内力絮乱,很有点心烦意燥,于是他小幅度摆了摆手,道:“行了,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酒今天也喝不下了,先放这儿。”

    逸之白听到这样的话,呆了。

    他已经形容不出来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了,现在不只眼眶发热,连鼻腔也开始酸了起来,但就算他再不想相信,这也确实是能从师尊嘴里说出来的话,什么也不问就让他走,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这样对他……

    柳笑庸说完便瞌了眼,可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动静,很快又缓慢睁开,刚想问“怎么还不走”,要说的话却一下堵在了嘴边。

    “……”

    他惊讶了一瞬,十分不可置信地皱眉道:“哭什么?”

    逸之白不说话,汹涌而出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全部砸在怀里的酒坛盖子上。

    看他还是不说话,柳笑庸的惊讶转为不耐烦:“到底怎么了?多大的人了还哭。”

    可话音刚落,不是他的错觉,这孩子眼泪掉的更快更凶了。

    柳笑庸沉默了好半响,他都多少年没见过眼泪这种东西了,还是这种线珠子似往下掉的眼泪,本就被酒精熏的头疼,看见人无缘无故哭,更头疼了,他最不擅长处理这类的情绪,又或者说他什么情感类的情绪都不擅处理,他压了压火,终究是叹了口气,抬手招他:“过来。”

    “不……”

    逸之白哽咽着挤出一个字。

    他这鼻尖都哭红了的倔样子,看得柳笑庸算是明白了,头疼地扶了扶额:“你非要现在跟我闹脾气?”

    “过不过来?不过来就……”

    “我才没有闹脾气!”

    逸之白带着浓重的哭腔突然大声说,柳笑庸被他吼的一愣,“小崽子还敢顶嘴了”这个想法在心头一闪而过,然后就听见他语气不稳地又说:“不是说好要陪我的吗,你一天都哪儿去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

    皱眉说到一半,柳笑庸霎时间回想了起来……自己还确实说过,今天好像是自己徒弟十八岁生辰,去年逸之白十七岁生辰没跟自己说,等他偶然想到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大半年,但逸之白像是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嬉笑着说只要师尊明年能陪我过我就心满意足了,柳笑庸看着他,简单嗯了声算是答应,前两天他也跟自己提过几次这事,还说自己酿了酒专门要给师尊尝。

    他是有放在心上的,但要说他有多在意,其实也没多在意,又恰好和今天的事碰到了一起,柳笑庸自然而然地也就忘记了。

    “砰”的一声巨响,瞬间的,空旷的厅堂里,瓷片炸的乱飞,酒液淌了满地。

    眼睁睁看着这地方变得一片狼籍,柳笑庸只愣了一瞬,原本还带着倦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你翻天了还!?”

    “骗子!!”

    柳笑庸的声音完全被盖了过去,逸之白哑着嗓子吼完,不顾被酒水打的透湿的裤脚,转身便冲出了门。

    似乎在这一刻,逸之白心里积攒的所有委屈,以前的现在的,全部藏在这两个字里,激烈地倾泄而出了,他转身的某一刻,甚至想,我要藏起来,藏到师尊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混乱过后,屋子里一片寂静。

    柳笑庸满脸荒唐地望着人夺门而出的方向,脑子里的酒意被他这么惊天动地地一闹,快消了个干净,眼神都清醒了不少。

    坐了一会儿后,柳笑庸在心里冷漠地想,他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平仲派就这么点地方,平时可以说除了他们两人,低品级的灵兽都不屑于过来走一遭,安全的不能再安全了,就算他跑出了平仲派,其他门派可不像自己一样不设界,夜晚的戒备更是森严,没谁会敞开了大门迎接他,他没地方去,要么找个地方蹲到天亮,要么就自己回来了,还犯得着我去找?再说,一个生辰而已,明天给他补回来不就完了吗,谁给他的胆子发这么大脾气,还把屋子弄的一团遭,谁来打扫?这小崽子……

    可说实话,几年不温不火的相处下来,柳笑庸对逸之白的性格了解甚少,只单单觉得他温和乖顺,虽然活泼好动,却也懂得分寸,不吵不闹,待在他身边这几年从来没让他烦心过,也正因为这一点,柳笑庸才慢慢地不再像刚开始相处那样,极度抵触两个人朝夕相处的生活模式,不知不觉中竟然习惯了,等他自己偶然意识到的时候,也是有点不可思议。

    逸之白今天跟他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摔东西的,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虽然说确实是自己言而无信在先,有点丢了为人师表的风范,想到这个,柳笑庸先是在心底冷哼,自己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个……

    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柳笑庸再次头疼地扶额。

    ……

    逸之白冲出门后,闷着头一路跑一路跑,直接从一片乌漆麻黑的竹林里穿到后山,等他回过神,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棵即使在夜里也依旧显眼的大树,不禁恼火地跺脚,自己怎么又来跑来这个熟悉的鬼地方了。

    刚才快速穿过竹林的原因,竹叶在他脸上划拉了好几道细微的口子,虽然没见血却也刺的慌,结合残留在脸上被风干的眼泪,顿时感觉整张脸又干又涩又痛,难受极了,眼泪又有了往外涌的趋势,但这次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呆,转身就走。

    逸之白憋着气,不管不顾再次闷头瞎窜,本以为差不多行了的时候,他停下来抬头一看,大怒,竟然连后山都没走出去,面前仍然是熟悉的景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笔直的背脊终于妥协般垮了下来,垂头丧气地一步一步挪向前,在白玉石阶的第一层台阶处坐下。

    他恍惚地想,曾经多少年,他坐在这个地方,看了无数次师尊一身白衣地从下面走来。

    其实,他内心清楚地知道也明白,他要是真在一个地方躲起来了,师尊恐怕也不会来找他,更不会哄他,他算是明白了,越期望发生的事永远也不会按自己所想的来,师尊更不会。

    逸之白屈着膝盖,把脸埋进去。

    讨厌,讨厌被忽视,更讨厌被师尊忽视,虽然从小到大没人太过关注自己,但师尊能不能别这样,他最受不了师尊的冷眼……

    他一动不动在这地方坐了快半个时辰,到后来手枕麻了,屁股也坐麻了,眼皮开始上下打架,精力再旺盛也禁不起这么折腾,他困极了,但心里的郁闷和委屈没减少分毫。

    看,他就说吧,师尊是怎么也不会来找他的,哪怕他就在这后山哪儿也没去。

    想到这的逸之白咬牙憋住,顾不上早已酸麻的腿,身型不稳地从台阶上坐起身,转身准备回屋睡觉。

    刚回过身的逸之白:“……”

    “去哪儿,继续坐啊,马上就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