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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是你的奴隶/有更重要的人在等他

    王锡爵的沙龙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苏子函坐在老位置上,漫不经心地听着周围的人插科打诨,说些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和八卦。虽说他一副冷淡的样子,可众人的眼光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

    原因无他,苏子函是上京的人,论身份论家世都比他们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就连王锡爵也得捧着这人,单单这人的出现就已经给王锡爵添了不少人气,知名度直接上了几层台阶。对于这种不能得罪的爷,大家都是好吃好喝地供起来,谁敢说他脸色不好?

    但是就连沙龙主人王锡爵也不清楚,苏子函频频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人眼光高,看不上他们这些人,可在举办宴会的时候却一次不落。次数多了,王锡爵便也总给这人留个好位置。苏子函也不道谢也不嫌弃,来了就是喝酒,喝完就走,倒也潇洒自由。之前有人凑上来巴结,反而遭到这人的冷眼。大家也就慢慢知道了这人的脾性,有事也是托王锡爵开口,没人敢轻易叨扰贵人的清闲。

    苏子函尝着82年的拉菲,总觉得有点淡然无味。他看了看手上的表,心说那人怎么还不出现。注意到旁边的人向他投来好奇又讨好的视线,他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对外面他总是说自己是看上了王锡爵的酒,可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吸引他的无非是某个人。所有的沙龙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样子,几个位高权重的人,身边围绕着一群会说话而曲意奉承的鬣狗一样的人,其中点缀着几个投机者,几个闲人,还有想要通过这个机会结识更多人的人,总的来说他都见过,所以没什么意思。

    只有纪嘉有点意思,因为他看起来就一副和沙龙的氛围格格不入的样子。那人说话犀利尖刻,又不会说软话看人眼色,全程眼神就盯在一个人身上,整场宴会下来都在围着那个人打转,像是一只忠心的小狗在主人脚边打转。明明是全身都恨不得写满生人勿近的人,却在俯身和那人说话的时候格外温柔。

    这也是为数不多的,他羡慕王锡爵的时候。要知道在他们的圈子里,马屁精奉承怪一堆,可是真心待人的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几个,而王锡爵身边就有这么一个,这让他怎能不羡慕?他也试着跟那人搭过几次话,然而那人根本不鸟他,平白无故碰了一鼻子灰。

    他虽碰壁,却也不生气,反而更加敬重这人的人品来。试问在这屋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算计着他的地位名声还有能带来的好处,又有谁真的想真心和他交朋友?不过都是为了利益。大家都是人精,能不得罪人都不得罪人,表面上笑脸相迎,心里却各自有算盘,像是纪嘉那样的赤诚倒是十分难得。

    站在阳台上观景的王锡爵忽然转回来,在沙龙中央坐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开始和其他人谈笑起来。苏子函的心里便有了谱,知道那人已经来了,不禁安下心来。

    先进来的是马杰。他把礼物放在桌子上就出去了,像他这样的低级马仔是不能出现在王锡爵身边的。纪嘉从阴影处缓缓浮现,一身迷彩的他看上去像是刚从军旅剧中穿越过来一样。只是他身材极好,一身军装被他穿得挺拔板正,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坚韧不拔。

    他站在王锡爵身后,王锡爵却像是没注意到他一样,和身边的人相谈甚欢。过了好一会儿王锡爵才停止说话,转过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这才从沙发上起身,

    “你来啦?”

    王锡爵的眼里有着笑意,说话的口吻亲昵,仿佛他一直在期待着纪嘉的到来。

    纪嘉破天荒地没接他的话,眼光在王锡爵身后的小团体的人身上一一扫过。那些人本来都抱着玩笑的态度等着看纪嘉怎么对王锡爵献殷勤,没想到自己的神色被那人尽收眼底,顿时有些慌张起来。其中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只是换了个姿势,当着他的面跟离自己最近的人窃窃私语,然后几人会心一笑,说不出的默契。

    纪嘉很平静地看着这些人,平静到心中不起一点波澜。曾经的他无比渴望融入这个小团体,无比渴望成为王锡爵生活的一部分,为此他甚至牺牲了一部分自我,卑躬屈膝地和那些他甚至看不上的人称兄道弟。可是即使如此努力,到最后,他还是外人,永远地被排斥在外。这个小圈子里有着那么多的算计,那么多的斗争,而他要苦心孤诣地做到最好,只为了证明自己值得那人的喜欢。

    可即使自己证明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无法真正被接纳和认可。以前的他觉得是王锡爵周围的人不愿意接受自己,可是王锡爵那样善于交际的人,又怎么不会明白他所处的圈子的人的心思呢?毕竟这个圈子几乎都是以他为中心,推崇他做老大的。

    如果王锡爵真的认可他,爱护他,那么他何须向那些人低头?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难道大家会不给王锡爵这个面子?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人对自己的轻视乃至侮慢,都是在这人默许下进行的。大家早就猜出了王锡爵对他的态度,因此才会变本加厉地欺压他,看着他像是西西弗斯一样,一天天地推着石头,妄想着真的能凭自己的能力得到认可。其实他们何尝没看见他的付出?只是王锡爵都不发话,他们当然乐得坐享其成。

    纪嘉收回视线,有点木然地点点头,

    “嗯。”

    王锡爵看他神色低落,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桌子上的礼物。他迫不及待地 当着众人的目光拆开,看见里面是一栋微型别墅,主体用木条制作,周围还细心地涂了颜色,别墅的样式非常眼熟。

    这不就是他的别墅嘛?王锡爵把小别墅抱起来,小别墅的屋顶是用玻璃做的,转动起来的时候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真漂亮。”王锡爵知道这人一定是用了心思的,不管是细节还是做工都这么考究的东西,就算放在市面上也是有价无市,更何况这东西活脱脱就是他的别墅的翻版。

    众人都好奇地围过去,打量着这栋精巧的小玩意儿。苏子函没动弹,他知道凭着自己的身份完全可以之后仔细端详,王锡爵也不会拒绝。他看向纪嘉站着的方向,却发现那人没走向王锡爵,反而走到了阳台边,脸对着外面的风景。

    这很奇怪,虽说纪嘉生性孤僻冷淡,可面对王锡爵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笑,身体也总是会靠近那人,不放弃任何肢体接触的机会。可如今纪嘉居然欣赏起风景,而把王锡爵晾在一边。

    王锡爵很高兴,因为觉得自己很有面子,连带着看纪嘉也顺眼了很多。他主动端起一杯酒,走向纪嘉,眼波流转,里面尽是数不尽的风情,

    “喝酒吧,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纪嘉看他一眼,接过了他手里的酒杯。他微微侧头,看见后面的人偷眼看着他们,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下。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又似乎在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其实一直以来他心里都有个疑问,不管王锡爵声称自己多么爱好社交,可是在他心里,能够真正称作朋友的,究竟有几人呢?

    被一堆虚情假意的人围绕着,他真的开心么?比和真心对他的人在一起畅谈人生还要开心吗?难道他不知道这些人看上的只是他的权势和金钱么?

    即使前世他陪了王锡爵那么久,那人也从未将真心话讲给他听。他等啊等啊,可是这一天始终都没有来。

    “这样,你真的……”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因为外面的小弟进来,

    “张梁来了。”

    张梁就是王锡爵的“男朋友”,这次来一定是带了厚礼的。王锡爵也没心思听纪嘉的话是什么了,反正他吃定纪嘉不会离开也不会生他的气,他要先紧着贵人招待。等自己和张梁说完话,到时候再转过头看纪嘉说什么不迟。

    纪嘉苦笑,这人总是这样,他甚至不能停一停听听自己的话,这人总是有更重要的人去接待,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跟那些相比起来,自己总是要退让要牺牲,要给那些东西腾出空间。

    其实他早就心冷了,只是怕自己还不死心,毕竟是爱了这么多年的人,就算那人是块石头也得被捂热了,感情这种东西更是不能轻易割舍。他这次来不是为求复合,而是来为自己以前的感情求个结局,不管那种感情究竟是什么。

    而王锡爵让他等。他一辈子都在等,等着向那人证明自己,等那人回心转意,等那人决定和自己共度余生,可最后自己什么都没等到,大好年华居然也就这样白白流逝,而他还两手空空,什么也得不到。

    说到底,王锡爵既然一开始就看不起他,自然也并不信任他。如果连信任都没有,那么他们之间其实连朋友多算不上,至多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他以前傻乎乎的不在乎被喜欢的人利用,可现在他已经抽身而出,才惊觉其中的不公平。

    凭什么,被牺牲的,总是我呢?

    凭什么,你会觉得,我一定会等你呢?

    纪嘉忽然觉得很累了,阳台上风很大,吹得他很冷。如果顾华章在身边,一定会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自己披上的。周围的一切是那么无聊而索然无味,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留恋的东西,他想要离开了。其实这一切都是个错误,他爱错了人,现在该是终止错误的时候了,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人等待着他。

    他把那杯酒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子上,眼睛里忽然毫无预兆地涌出泪水,大滴的泪水砸在酒杯边缘,溅起晶莹的水花。纪嘉也不明白这泪水从何而来,他不难过的,只是有点麻木的微冷。不想被人发现,他用袖口慌慌张张地擦泪,忽然发现对面的苏子函正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这么难堪,转身欲走,却被苏子函一把拉住了手腕,

    “你没事吧?”

    大家看似各自聊天,注意力却全在他们身上。苏子函从刚开始的时候并未对纪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没想到这个时候却忽然拉住纪嘉,看上去还很是关切的样子。

    王锡爵还在和男友聊天,忙着拆开男友送的礼物,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一场。

    “放手。”纪嘉低声说,可话语里微弱的哭腔还是被苏子函捕捉到了。苏子函一愣,被那人抽出手逃开了。

    苏子函的手还空握着,半天收了回去,恢复了平常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然而纪嘉那张挂着泪珠的脸似乎还在眼前,隐忍中带着坚持。真是个高傲的人,连脆弱也不愿意在人前显露出来。可就是这样他才特别心疼,按理说他不是个很在乎别人感受的人,可就是看不惯纪嘉被欺负。像是感受到了苏子函身边的低气压,大家互相交换着神色,都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

    “纪嘉呢?”跟男友聊完天,王锡爵终于想起纪嘉还在等着,一转身却发现人没了。

    苏子函难得地心浮气躁,张口就阴阳怪气起来,

    “走了。”

    “他怎么走了?”王锡爵一愣。

    “他是自由人,又不是你的奴隶,为什么不能走?”苏子函牙尖嘴利,说得王锡爵哑口无言。

    “他应该还没走远,这会儿应该在楼下了。”有人开口提醒,也是缓解两人之间僵持敌对的气氛。不然要是真的吵起来了,还得他们费劲调停。

    王锡爵站在阳台上,果然看到纪嘉从门廊走出来。平时的他并不在乎纪嘉去哪儿,反正最后都是回到自己身边。可是苏子函一开口,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他也看出苏子函维护那人的心思,心里冷冷一笑,心说虽然你对他有好感,可他的心却是在我这儿的。

    “纪嘉。”连张梁都被他晾在一边,他这次存心要和苏子函较劲。于是他俯身在阳台边缘,对着下面的纪嘉笑,“怎么走了?上来我们继续聊天。”

    他是想对苏子函证明,自己才是纪嘉看重的人,他想让人来就可以把人叫上来,苏子函纯粹是多管闲事。

    苏子函倒也不为什么,只是不想看着纪嘉平白被人晾在一边受委屈。他知道纪嘉喜欢王锡爵,这次纯粹是替他找回场子,毕竟被王锡爵主动招呼,放在平日里纪嘉不知道有多高兴。

    他喜欢看纪嘉开心的样子,为此自己折损点颜面也不算什么,反正有自己的身份在这里,王锡爵就算讨厌他也不敢轻易赶人。

    在众人心里纪嘉是不会拒绝王锡爵的请求的,怎么也不会驳了王锡爵的面子,宁愿自己受委屈。他们觉得一会儿就能看见那人跑上来,所以连特意趴在阳台边缘看热闹的都没有。

    下面那人沉默了一下,

    “不用了。”

    众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哈哈,人家不等了。”倒是苏子函一愣,然后语带嘲讽地说。

    “上来呀。”王锡爵忍住心头怒火,好声好气地跟纪嘉说,这关系到他的颜面。

    纪嘉没说话,却也站在原地没动弹。

    “你要这次不上来,以后就别来我的沙龙了。”王锡爵看那人半天不说话,语气半是软的半是威胁地说,看着像是在开玩笑,心里却已经咬牙切齿了。

    明明今天是他的生日宴,怎么一个两个的要给他难堪?苏子函就算了,怎么连平日里听话的纪嘉现在也叛逆起来了?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他特意说了这句话,想要夺回熟悉的控制权。

    纪嘉没说话,只是继续向前走去。王锡爵看着那人的背影一点点远了,面部表情也慢慢地扭曲。

    不知从何处发出了一声轻笑,王锡爵恼怒地扫了一圈,最后收回了目光。

    “你现在去追,可能还能追到他哦。”苏子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阳台边,不痛不痒地说。

    王锡爵犹豫了下,可他还是放不下姿态。他高傲惯了被别人迎合惯了,此刻让他下去无异于让他当众承认自己失去了吸引纪嘉的资本。

    他拉不下那个脸,心里怨恨起纪嘉不识抬举,

    “不就是个孤儿院出来的么?跟我摆什么谱,装什么清高。他现在走了,以后想再收到我的邀请就难了。”

    “哼。”苏子函很不客气地笑了一声,然后示意王锡爵看向远处,

    “你看清楚没有,纪嘉抱着的那个男人是谁?”

    层层叠叠的树丛背后,西装革履的男人抱着纪嘉,还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两人看上去很是亲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