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银河星清醒,和伽略森谈心。
九年,十七天,二十三页 他在这个世界驻足九年,九年回忆被压缩成十七天,断断续续的十七天,二十三页的记录。 身体的疲惫,精神的折磨,找回的记忆都灌输回他的脑海里,三年的欺骗,四年的囚禁和反复清洗记忆,两年的纠缠和无奈,这都是卡戎带给他的苦难。 一个疯子的囚禁和掌控,占有与欺骗。 舒远的意识难以清醒,但他能感觉到一直有谁抱着自己,有时候是强大温暖的怀抱,有时候是生硬但结实的依靠,更多时候是鼻尖萦绕着清冷的淡香的陪伴。 他不清醒,但也只有他不清醒。 十七天,星船的氛围一天比一天压抑,沉默成了常态,一张一张的记录被传出被打印被整合归纳。 伽略森沉默的挨着舒远,比起那些平淡生硬的文字,他能看到更具有冲击力的画面,他以舒远的视角观看,能更加切身的感受到那压抑窒息的苦难折磨,他突然就能理解雄性们麻木呆滞的行为和心理了。 第一次,他因为承受不住这种近似共情一样的压力和折磨,他感受到了舒远的苦难,舒远的挣扎,他感受到了那种灵魂的共鸣,他想喊停,但是理智告诉他越慢,这场折磨就会拖延的越久。 长时间消耗异能让他精神力开始不稳定,所以他晚上一直和舒远一起睡,可仅仅是陪伴并不能解决什么,有时候舒远会因为错乱和糊涂散发一些信息素,但对他来说依旧效果微弱。 有时候他会想,对虫族来说,爱和性别哪个更重要,对舒远来说怎样才算自由,什么才算热爱? 一份完整的回忆记录送到缪沙手上,他烦躁的走神了好一会儿,才肯拿了起来,哪怕之前每一天的记录他都单独看过,但这次他依旧从头开始看。 这份记录他从开始的每一天都在看,起初,他觉得卡戎做的没问题,一个替换灵魂的新鲜事,一个发现雄性提升信息素的可能,他认为这个实验无可厚非,甚至说,他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随着更多的记录爆出来,缪沙看的是越来越无语,先不论雄性数量是否稀少,就算他们因为雄性付出再多,他们也不会用这样匪夷所思的心理以雄性的痛苦取乐,更何况还是一个小孩子,卡戎是个异类,也是个变态。 他看到最后气极反笑,怒道:“两个蠢货!” 一个小蠢货,非要与自己那无用的想法倔强,为回不去的家乡坚守,为此平白遭罪。 一个大蠢货,喜欢雄虫就养着,非要追求什么爱情,爱有个屁用,非要把好好的小孩折磨到疯到死,这个该死的大蠢货! 黑熊再三犹豫,还是开口小声劝道:“老大,有什么话过段时间再说好不?” 缪沙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让他下去了,烦躁的情绪一直围绕着他,杂乱的琐事,探路的星舰,卡戎的威胁,都让他心绪十分躁动。 而肚子里的孽种也被惯坏了,成天闹着要信息素,不停的折腾他,他实在烦躁,强打着精神这篇文字,心底更加暴躁。 这份记录他看的很慢,但也很快就把它一字不落的重新看完了,缪沙又想起黑熊劝他少说几句,但是黑熊想多了,他能说什么?他说不来什么。 如果一定要说,他可能会说舒远不够聪明,不懂得适者生存。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在他看来,他给舒远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让他避免被联盟带走的威胁,就已经是对他好了,所以他不理解舒远舒远为什么还要执着那些幼稚软弱的想法。 但是,在这样九年回忆以文字重现之后,在他了解了舒远来自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之后,在他知道了舒远经历多少依旧坚守本心之后,他开始尝试理解舒远的想法。 他说舒远不够聪明,但舒远聪明了,他说舒远不够听话,但舒远听话了,他说舒远不够懂事,但舒远懂事了,可是他依旧有错。 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小屁孩,在谎言和疯狂的牢笼里挣扎九年,虽说生存比命运更残酷,他们不在乎你的年纪和性别,只在乎你是强示弱——但他活了近四十年,也想不到办法该如何解决这种离奇荒唐的情况,换成他自己,他也无力面对卡戎的压迫与疯狂。 因为他力量弱小,因为他性别稀有,因为他灵魂与众不同,所以他永远有错。 换一种想法,他做的其实与卡戎做的事情相同,发现一只雄虫,然后占为己有进行圈养;但又不同,他虽然不在意舒远的想法,但还是把舒远当成独立的个体看待的,即使对舒远幼稚的思维嗤之以鼻;而卡戎不一样,他一直把舒远当成一个乐趣,一个玩物,一个战利品。 缪沙看着这份无法形容的记录,他神色深邃,指尖微微一动,这份象征着九年旅程的记录瞬间化为尘埃。 诺艾尔这次全程跟着他们,他是一次次看着伽略森写下那些漫长平静的文字,当他们终于结束这场行动,当他们终于理清了有关卡戎的过往消息,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现在他们的注意力都关注到了舒远身上。 诺艾尔整理好最后一页纸,他低声说:“之前说错话了。” 伽略森侧头看他,他也与伽略森对视,过了一个儿,诺艾尔移过头捏了捏鼻梁:“你去休息吧,我那边有几管他的信息素,情况不好的时候你自己用一下。” 伽略森摇了摇头,自己用意味着什么他们都知道,但现在情况特殊,诺艾尔也不会和他开玩笑,但他觉得自己还能忍一忍。 比起那些,他更想知道诺艾尔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他没动,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诺艾尔,诺艾尔被他盯得不自在,终于松口:“好吧,你想问什么?” “怎么才能算相爱呢?” “我也不知道。”诺艾尔顿了顿说:“或许你可以问问艾伦,他应该能告诉你。” “你在想什么?”伽略森问他。 诺艾尔停了一会儿说:“他的遭遇值得同情,但并不能成为我留下来的理由。” “嗯……” 当伽略森拿着一叠纸张找到艾伦时,艾伦神色平静,他说:“我就不看了。” 伽略森手指用力,那一小摞纸被他捏的有点发皱,他与艾伦共同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翻了几页,然后停在那里:“这里有关于你的回忆。” “我?”艾伦诧异:“我们以前见过?” 艾伦只抽走了那张纸,过了一会儿又接过了剩下的一叠,他看着伽略森,轻声道:“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对吗?” “嗯。”伽略森又说:“但我不懂。” 他好像能理解,但是又不懂,他想要,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如果爱是付出,那他其实没什么可付出的了。 艾伦说:“不懂的时候就做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说你真心的话。” 艾伦回到房间先是看了有关于他的那篇纸,他细细,被他所遗忘的七天,短短一张纸,让他哑然失笑,他以前随意惯了,觉得太多事都与他无关,很少认真对待什么,所以在最后,他只是随手摘了一朵破花递给当时对他来说不会再有交集的舒远。 其实舒远不止在祝福他,也是在他身上寄托自己的期盼。 有点后悔。 他犹豫再三,终于在莱恩睡下,在深夜降临的时候拿起了那落资料。 …… 早上的天气很好,但星船的氛围不太好,缪沙的心情更是糟糕——这颗星球的拦截权限被破开了。 他们甚至不知道有多少该死的雌虫溜了进来,缪沙调动所有银河团的雌虫换班巡游和搜捕,这段时间不能让那两个小崽子跑出去了。 他看着缪安,缪安依旧懵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缪沙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嗤笑:“倒是和他一模一样的蠢。” “雌父……” 缪安仰着头望着他,缪沙把他拎起来,报了一会儿,又感觉到明显的脾气耗尽,他压着脾气抱着缪安,仔细看看,其实缪安发色瞳色像他,神态倒是挺像舒远的,特别是这种天真的眼神。 “蠢就蠢吧,又不是养不起。”缪沙把他放下,挥挥手想让他离开,又想起了什么,懒散的说:“去给我倒杯水。” “雌父,喝水。” 缪安端着水杯走过来,举到缪沙嘴边,缪沙接过水随意道:“作业写完没?” “……没写完。” “又没打过你,怕什么?”缪沙不耐烦的皱起眉毛,又压着脾气落下,“说话大点声,大大方方的会不会?作业写完没?” 缪安依旧小声:“没写完。” “没写完就赶紧写。”缪沙随意道:“再去接杯水。” 缪沙看了看缪安小小的身体,又看了看自己肚子,在想到他们的雄父就是一阵头疼,卡戎该死,但不代表舒远就该被他们补偿,卡戎做过的事,不代表他们虫族所有雌虫。 于公于理,他都不该为这件事动摇。 他应该告诉自己,理性看待这件事,这只是一场雌性为了占有雄性的本能行为,他应该说,舒远是个倒霉蛋,来到与他的世界观念截然相反的地方,要怪就怪他的性别。 于私,他开始动摇,他开始回想艾伦与舒远相处的状态,他开始想,他有能力组成一支行盗团,有能力养一只雄虫,凭什么没有能力纵容一个小崽子?凭什么费时费力养好的小崽子却与其他雌虫关系更密切? 但是现实总是存于公与理之上。 …… 舒远大脑思维慢慢沉积,总有清醒的时候,他应该是躺了太久,脑子里灌了铅一样沉重发晕,他撑着头,慢慢坐起来。 手碰到温热的rou体时才发觉旁边有雌虫,但是对方并没有醒,舒远也没打扰他,打算悄悄下床,刚有动作,雌虫就伸出手拦住了他,熟练的把他按到床上,然后又给他掖了掖被子。 “…我…咳、不躺了。”他嗓子哑到发不出声音,清了好几嗓子才说出来。 旁边的雌虫终于清醒,却反而问他:“你醒了?” 清冷的声音,是伽略森。 “嗯…” 伽略森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打开了暖色的灯光,舒远靠坐在床边喝水,顺便看了伽略森一会儿,他脸上的疲惫之意十分明显,舒远又想到他刚刚好一会儿才清醒,便放出了一些信息素给他梳理精神力。 梳理的时候才发现,之前可以称作干净的精神海,现在一片狼藉和混乱,舒远暗自心惊,哑声问:“怎么弄的?” 说完又糊里糊涂的反应过来,肯定是给他使用异能弄的,脑袋里依旧混混沉沉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星期几了?” “三号了。”伽略森说:“从你开始恢复记忆到今天已经二十二天了,三天前结束回忆,但是你没清醒。” “哦……”舒远扶着头,用手掌揉着太阳xue,疲惫道:“二十多天?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刺激到了神经。”伽略森帮揉着他按着太阳xue,说道:“当时你有一点自主意识。” 伽略森的意思是他虽然糊涂,但好赖还记得自己吃喝拉撒睡,没丢脸到家,他无奈的笑了一声:“你睡吧,我不困了,我坐一会儿。” 伽略森也不可能睡,就安静的陪着他,舒远坐了一会儿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他不是困,就是疲惫和累,这是因为躺太久或者睡太多造成的,他打了个哈欠,挤出一点眼泪,随即看向伽略森。 而伽略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睡觉吧。”舒远再次说:“不用陪着我,你也需要休息。” 伽略森看着他,确认他的神色,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使用异能,而是小心的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哈,你是不是想问我疯没疯?”舒远笑着拍了拍床,示意他躺下,调侃他:“我还能关心到你的精神力,你觉得我疯了没?” 伽略森躺下来注视着舒远的面孔,他带着沉重疲惫,眼睛里却有盈盈笑意,伽略森突然意识到等明天,他们都知道舒远清醒的消息,他再想有和舒远这样平静交谈的机会就要等很久很久。 所以他侧着身,认真的凝视舒远,他说:“卡戎足够了解你,和你的生活环境,为什么不是爱你?” “他不是爱我,他只是爱他自己的向往。” “那怎么才算爱你?” “你要先学会爱自己。”舒远嗓子还是有点哑,他抓起一把银色的发丝放在手中把玩,看着伽略森茫然的神色,他低声说:“你要先学会爱自己,然后才能来爱我。” 伽略森一字一字的重读他说的这句话,然后想起艾伦说的话,做你想做的事,说你真心的话,他带着不知名的情绪和期待看向舒远:“如果……” “如果我能我再爱你,你能爱我和我的孩子吗?” “你想爱我?还想被我爱?”舒远摸摸他的头发,好笑道:“我对你又不好,你图什么?” 伽略森不说话了,一次真心话已经耗费了他的勇气,他向来是判决其他雌虫的位置,第一次感受到 这样被动紧张的时候,简简单单几个字,让他感觉在被审判一般。 舒远轻轻顺着伽略森的头发,看着他精致脸庞,他们对视,有一瞬间,舒远从他眼里看到了渴求,更多的是迷茫,舒远问他:“为什么要爱我?” 伽略森只是反问:“可以吗?” “不可以。”舒远看着他,认真的说:“爱有许多定义,但至少要让你感到被尊重,而不是卑微渴求。” 伽略森若有所思,他又问:“那你爱艾伦吗?赛普洛西?艾伦,你们互相尊重,互相爱对方吗?” “对。”舒远回答他:“我们相爱,所以我没办法再分给你爱意。” “为什么?” “因为爱情是两个灵魂相互依存,爱情需要忠贞……”舒远突然停住,忠贞…他辗转于各种雌虫的床上,理所当然,行动自然,艾伦呢,他也觉得只要他自愿就是理所当然,这算什么忠贞不渝??但是能说他们的爱意虚假吗?不能。他们灵魂深处有着共鸣,但是为什么又没有爱情该有的约束和责任呢? 他一边和他们上床,一边标记占有他们,让他们为自己怀孕和诞下子嗣,他还说他不能分给他们感情,这算什么?渣男?婊子?自私自利的胆小鬼吗? 伽略森一直在看着他,他也回看伽略森浅色的瞳孔。 他不配谈论,也无法教导。 况且这里是虫族,他没办法用地球,用华国,用自己的思维定义所谓爱情,它有许多定义,也可以没有定义。 爱不是束缚和限制,它们不该有束缚和限制。 “抱歉。”舒远说:“忘掉刚才那些话吧,我不了解爱情,我也在寻找爱与自由的答案。” “爱与自由的答案。”伽略森轻轻握住他的手,他说:“那我不要太多,只要一点点,可以吗?” “为什么这么执着?”舒远揶揄他:“我真没看出来你对我有什么感情,难道你也想效仿一下卡戎吗?” “我和他不一样……”伽略森抿着嘴,无措的为自己辩解:“我不想关着你,也不想欺骗你。”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你能来找我,我想你和我说话。” “你一面躲到诺艾尔的星船,一面暗自渴望我去找你,这可真是……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不讨厌我。”伽略森抿了一下嘴,神色有些失望:“我想你期待我的孩子降生。” “伽略森,你这个笨蛋。”舒远笑着骂他:“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没有感情,我抱着利用你的心态挽留你,利用你对孩子的喜爱,利用孩子留住你,但不代表我不爱这个孩子,我期待他的降生,我期待他的成长,我期待他喊我父亲。我也期待过你能主动,自愿,高兴的留下来,为我留下来。如果我讨厌你,现在我的记忆恢复了,为什么还和你靠在一张床上聊天?”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的孩子。”伽略森垂着头,无措又茫然,“对不起,我不该私自使用异能。” 舒远询问之下才了解前因后果,他好笑道:“当时我在想别的事情,确实没有太在意你的反应,不过,伽略森,在你以为我讨厌你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还要向我表白求爱呢?” “因为我想做。”伽略森说:“我想说我的真心话。” “哈。”舒远低头:“原来你也会说情话。” “但是抱歉,我需要一点时间,”伽略森只是期待的看着他,舒远说:“我现在没办法给你一个好的答案,睡吧。”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