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午时
“哇,他原来有酒窝啊!”郁时雯伸长了脖子惊叹。 手机屏一下被按灭了,俞骁缓缓收起了手机。 “啧,真小气”,郁时雯小声咕哝了一句,缓缓坐回去,托着腮斜眼瞅他:“你回家去了?” “……嗯。” “我就说么,你哪儿来的照片……”,她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诶,有想起来什么吗?” 他的眼界半垂着,深邃迤逦的侧影投在车窗上,额角和后脑勺突突突地疼起来。 缭乱的画面和声音隔着重重雾气混乱不堪地疾驰而过。 沉默了半晌,他轻轻摇了摇头。 郁时雯看了他一会儿,脸上愉悦散漫的神情褪去,小声说了句:“……抱歉。” “塔国那边怎么样了,听说赞布察克很听他们的话,会分裂开么?”过了一会儿,郁时雯问道。 “还在观察。” “那……岑家的禁闭岛呢?”郁时雯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俞骁微微偏过头,黢黑幽暗的眼眸落在她精致的面庞,常年的军营生活,让他这样看人的时候自带一种天然的压迫感和审视意味,“你从哪儿知道的?” 郁时雯别过了眼睛,视线飘忽躲闪。 他淡淡收回了视线,“你父亲不希望你在这件事上插手过多。”顿了顿,他补充了句:“他也是为你好。” 郁时雯蹙起了眉,嘟嘟囔囔地小声骂骂咧咧:“老头子真烦。” 路程漫长,俞骁又是个高冷的闷葫芦,她百无聊赖地掏出了手机,无数条推送跳出来,全都是某个剧组全体食物中毒住院的消息,因为涉及到两个比较知名的艺人,消息挂了一天越闹越凶,随便打开个什么软件都是粉丝和博主们在心疼和骂架。 杨静萱和沈佑。林岑朗手底下的玩意儿么。郁时雯略带讥诮地勾了勾唇角,谁知道是不是又在炒作。 她的指尖靠近下拉菜单上的X号上,刚想一键清除,待无意看清楚某个推送标题后,指尖一顿,点开了。 浏览器自动弹出检测到危险网站的风险警示。 她点了继续访问。 视频框跳了出来,上下还有不断跳动放大的色情广告,这是个色情网站。 “不要——!” “救命——!” 她没带耳机,凄厉嘶哑的哭叫陡然划破了安静沉闷的封闭空间。 指甲狠狠挠过黑板般的声音钻进耳膜,俞骁微微蹙起了眉,下意识看向了郁时雯。 郁时雯尴尬地按下了静音,颠三倒四地解释:“不是,这是今天那个据说导致剧组食物中毒的咖啡厅老板似乎被粉丝人rou了,我只是——” 没等她说完,手中的手机被抽走了。 视频中两个赤条条交缠在一起的人,脸上都打了薄薄的一层马赛克,但只起到点欲盖弥彰的作用。下面那个被绑住了手按在沙发前,腿边还有碎掉的玻璃渣子,他跪在上边,鲜红的血顺着膝盖缓缓渗出来,在强悍的压制下微弱无助地挣扎。而上边那个死死反扣着他的手腕,在毫不留情地进进出出。 一看就知道,是充斥着暴力和血色的一场强J。 视频很快到了头,只有短短的半分钟。 额头再次痛起来,像是被人狠狠闷了一棍。 “你今天也看那条热搜了?”郁时雯从他手里取回了手机,这么短的时间,视频下面已经有了上万条的评论,并且还在以秒为单位飞快刷新。 “哇靠,这是内咖啡店的老板吧?难道是被人强了报复社会?” “谁知道是不是演得……” “白天是咖啡店老板,晚上拍小片片?” “活该。” “好顶啊,兄弟们我先冲为敬……” “这是哪位仁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大快人心!” “谁扒的啊?我直呼好家伙!” “强暴是犯法的,这边建议关起来,交给里边热心肠的兄弟meng呢。” “十一月激情新番:” “楼上属实是爆笑了家人们哈哈哈——” “这Alpha谁啊,有人扒么?” “……本艺术学院在读研究生,我有种要塌房的不祥预感……” “楼上,不用怀疑了,NSDD……” “woc!!!!!这不是TYY吗?!!!Woccccccc!!!” …… “这一看就知道这咖啡店老板得罪了什么人物,上午先曝出来他制售违反食品安全条例的产品,晚上又曝出来这段小视频,而且住院的偏偏又是有一大批狂热粉丝的明星艺人,谁会在乎他是不是无辜的受害者,只会幸灾乐祸罢了。”郁时雯翻着评论,刚过去几分钟,页面闪了一下,忽然消失了,她收起手机说。 俞骁的眉头深深蹙起来皱成了一个川字,他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树木的黑影在窗外的夜色中疾驰而过,古堡出现在视野的尽头,霓虹射灯旋转交织着,一束束炫彩的光线穿透很远,在城堡墨蓝色的天空飞速变幻着,缭乱的光线搅得人微微心神不宁。 车子缓缓停下,两个人下了车,郁时雯挽上了他的手臂,他们是最晚到的,没去参观,直接绕到了后边的活动场地。 房间里,谈云烨垂着通红湿润的眼眸久久看着夏棉,空间安静得令人窒息。过了一会儿,他口袋中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在空荡安静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兀。紧接着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谈书悠神色凝重地出现在门口,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夏棉,欲言又止:“阿烨,不好了……” 芸城。 房间里黑黑的。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极高频率地闪烁着,固定电话不间歇地铃声长鸣,催得人人心惶惶。 电脑屏幕的光在昏暗中投在人专注的脸上,指尖敲在键盘和鼠标上,噼里啪啦,惊心动魄。 沙发上蜷着个人,两只手插进头发里紧紧揪着头皮,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一点点细碎压抑的呜咽被铃声掩盖过去,像是微弱的呼救不被听到的幼猫。 季舒走到门口,将墙上的电话线拔掉了,又将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按了关机。 这时,餐桌前传来一声重重的敲击键盘的声响,像是陡然敲在人紧绷的精神上,江雪墨重重一抖,无意识地呜了一声。伍崇山幽幽的视线投过来,“已经删掉了,只是首长还是联系不上。” 季舒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江雪墨,难得放缓了语气说:“你放心,既然警局把你放回来就说明暂时没发现问题,供货商在接受调查,谈家少爷留下的人已经去警厅交涉了,造谣者和背后生事者会负法律责任。” 毁了,全都毁了……江雪墨抖得像是发了急症,头皮被他紧紧揪着,面部肌rou被勒得五官都变了形。 他的人生毁了,谈云烨的也被毁了。 他不堪地曝光在网络上,丑态被无数人飞快地传阅,保存下来,成为无数人深夜的自慰对象,走在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干干净净的谈云烨成了犯了强暴罪的违法分子,这么爱惜羽毛的艺术家会变得声名狼藉,失去理智的人们没人会听他们的澄清和解释,谈云烨会永远背负着他这个肮脏龌龊的污点,被不堪入耳的各种言辞侮辱唾骂着…… 那些封禁在深处的记忆被猝不及防地猛然划开了,沾满血的画面在脑海凌乱地自动闪现回放,粗重兴奋的呼吸似乎又在耳后急促地响起来,脏污像楔子一样将人劈成两瓣,在体内令人撕裂般地不停耸动—— “呕——”他甚至来不及跑进浴室,刚站起来脚一软猛地跪在地上,就这么吐了一地。 季舒弯腰去扶,被他挥开了,江雪墨脸红脖子粗地一下一下干呕着,终于捧着脑袋痛哭流涕。 棉棉,救我…… “怎么了?”心悸忽如其来,“不好了”这三字简直像夏棉的催命符,他比谈云烨还要着急慌张:“出什么事了?” 谈书悠抿唇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有点急事要处理,可能今天没法带你走了。” “——不行。” “——什么急事?” 谈云烨和夏棉同时出声。 “我不要和你走”,夏棉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他推搡他的胸膛,“我不想在这看见你,你快离开!” 谈书悠关上了身后的门,按住了谈云烨:“别这么倔,这件事真的得马上处理。” 谈云烨将夏棉打横抱起来。 谈书悠见劝不动,急了,语速飞快:“有剧组从店里订了咖啡,集体食物中毒进了医院,上午被带进警厅调查——” 谈云烨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 “——现在被释放了,但是你们俩出现在了成人网站上,你成了强 bao犯,懂了吗?!” 明明被谈云烨死死抱着,夏棉却像是猝不及防地从高空狠狠摔在了冰面上,耳中响起尖锐的轰鸣。 “你今天带不走他”,谈书悠语气凝重,“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他可能是提前知道了,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他的人手。” 谈云烨的牙关狠狠收紧了,咯吱一声。 窗外一声长啸,烟花点燃了整片夜空,明亮如昼的光一瞬照亮两个人的面庞,苍白如鬼。 “放我下来……”夏棉抖着唇说,声线粗粝得可怕。 谈云烨固执倔强地抱着他,不肯放下,也不肯离开,眼睛血红。 “放、我——下来——”夏棉使劲扑腾起来,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放下吧,还有机会。”谈书悠按住了他的肩膀。 没有机会了。 青筋在他俊秀雅致的面庞上暴突起来。 他总是在等,等得错过一个又一个机会,等得他把怀里的这个人弄丢了。 这明明是他先看上的花骨朵,他把他从逼仄幽暗的角落带出来,放在温暖的地方好好养护着,怎么会被途经一朵花的盛放的人们偷了去呢? 凭什么? 他忙着给自己的花铺设一个更松软美丽的苗圃,等他终于忙好的时候,一回头,他的花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的忍耐与等待,执着和追求,全都成了荒唐的笑话。这些年他所做的事和付出的努力有什么意义呢? 他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怀中死死挣扎的夏棉,用了更大的力气勒紧了他,手臂上绷紧的肌rou将西装袖子拱起来,收回视线抬脚离开。 “阿烨!”谈书悠气急败坏,“你理智一点!” “等陈藏野被人绑架了你再来跟我谈理智。”他头也不回道。 身后一声巨响,谈书悠一拳重重砸在门板上。 “放——开——我——”夏棉低声地吼着,像是无望的咆哮。 不知是他的力量已经衰弱至此,还是谈云烨的力量从来没像今天一样无所收敛克制着,夏棉挣不开。 楼梯间里幽暗无光,夏棉看不到谈云烨脸上的表情,却能听见他的呼吸,发着热地烈烈沉沉作响,像在燃烧。 他大步几下走完了三层楼梯,脚尖勾开了一点门缝,外面的光、声和风一同漏进来。 夏棉猛地揪紧了他胸前的衣襟,颤声哀求:“不要这样,谈云烨……”他说,“不要这样……” 他的动作顿了顿。 光带落在他俊朗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夏棉听见他温和的声音变得干涩嘶哑,带着胸腔震颤,像是心室的嗡鸣:“棉棉,我放不下你的。” 缭乱的光和声潮水般倾泻而入。 夏棉闭上了眼睛。 生日宴已经开始了,晚宴请了当红的歌手和男团女团前来参演,现在正在热场阶段,音乐声震耳欲聋,左右两侧的舞台上男团女团们各自卖力地表演着,灯光昏暗缭乱。 焰火长啸着绽放,一簇一簇地点燃天空,像是巨大的彩色闪光灯,世界忽明忽暗闪闪烁烁。 “诶,你吃生日蛋糕么?”郁时雯把分给自己的大蛋糕往旁边递了递,“我易胖体质,吃一点甜的都要长胖。” 俞骁的视线穿过遥远的一段距离,落在城堡一侧某个正在移动的模糊的点上,精准得像是狙击枪的红色准星。 没得到回答,她抬起头来,看见俞骁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什么地方,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他们坐在倒数第三排的中间偏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比较清楚地看到右侧舞台,但俞骁狩猎般的视线显然不是落在那些火辣的妹子们身上,而是更远的地方。 郁时雯后悔没带个望远镜。 “我说的请您再好好考虑一下”,林岑朗看了一眼窗外的烟花,“不用急着给我答复,那我们今天就先聊到这里。” 陈菲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考虑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希望这件事是岑家的家主来和我说,代表整个岑家。” “外公病得很严重,您又何必这样。”林岑朗淡淡笑了笑,“他不打理这些事已经很多年了,全权受理给我们这些人处理,还不够么?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您同意关闭泛瓯银行提供的SWIFT大额金融转账系统,我请爷爷在文件上署名如何?” 陈菲斯敛眸不语。 林岑朗站起身来,将扣子慢条斯理地系上,“那我等您的答复。” 门被沉沉阖上,林岑朗一边走一边掏出了手机,数个未接电话弹出来。 “什么事?” “林总,您没看新闻么?”助理有些诧异。 “我这边没网。” “您交代的事我办好了”,助理道,“芸城这边的警察刚刚将江雪墨带走了,谈家的少爷也被锁定了位置,星城的警方正在协助缉拿。” “你说他在哪儿?”林岑朗抬高了音调。 “星城,星城毗梓县。” “艹!”电话猛地被挂断了,林岑朗抬脚风一般往三楼跑去。 残余的细微香气混合着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Alpha的,不祥的预感向他袭来。 “人呢?!”他一把薅起守在房间门口的一个人,猛地将紧闭的房门踹开,一小片拖出去一段的血迹散发着幽幽香气,除此之外,空荡得令人心悸。 “咳咳咳……不知道……刚才还在里边咳咳……”那人脚尖离地,痛苦地涨红了脸,林岑朗额前和手臂上的青筋一下就暴起来了,他猛地将人狠狠掷出去,rou体沙包般嘭——地重重摔在地板上滑出去好几米,那人登时呜咽了一声就厥过去了,剩下的那个人缩在一旁瑟瑟发抖,林岑朗卡着他的脖子把他拎起来,“人呢?” 那人颤巍巍地指了指窗外。 又是一声重物落地。 林岑朗转身看向烟花盛放的窗外,眉目沉郁如冰。他一条腿后撤了半步,忽然像猎豹般暴起,走廊的玻璃哗啦啦地巨响着迸溅四射,一个人在碎片粼粼的寒光中一跃而出,借力在凸出来的巨石雕塑上缓冲,而后稳稳落地。 音乐声震耳欲聋,但在场的Alpha们纷纷向这边投来好奇的视线,渐渐地,他们还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声音,高一声,平一声,越来越亮,正在飞速逼近。 “怎么了?”郁时雯奇怪地看向四周,“你们都在看哪儿?” 俞骁的脊背绷得更直了,像是随时准备冲出去。 森林里黑黢黢的,谈云烨像头猎豹似的背着夏棉在里面急速穿梭,林间的冷风狂奔而过,寒冷刺骨。 夏棉能听见他砰砰有力的心跳声,伴随着呼吸,一下一下敲在他耳边,催得夏棉越来越心慌。 “谈云烨,这样不行……” “马上就到了。”他沉着地说,眉头却微微蹙起了。 森林里似乎响起了犬吠。一开始,夏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渐渐地,那声音不再模模糊糊似有若无,似乎紧追不舍地向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夏棉的脸色惨白下去,“谈云烨……”他颤声呼唤,呼吸不稳,“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狗叫声……” “不怕,棉棉。”他用了点力握了握他的小腿。 “他们……”夏棉噗嗤一声哭了出来,“是来抓你的吗?” 这次,回答他的只有更急促的风声。 狗叫声此起彼伏,在林间回荡,夏棉瑟缩着环紧了他的脖子,几乎分不清楚这声音究竟是来自后方,还是来自四面八方。 那么好的谈云烨被人诬陷成了在逃的强J犯,解释不清地带着他一路狂奔。 江雪墨最恐怖不堪的噩梦被人明晃晃地晾在太阳底下,承受着恶意的嘲讽和幸灾乐祸,他那么小心翼翼拼凑起来的自尊被人踩在脚下,四分五裂。 明明在奔跑的人是谈云烨,身体灌了铅般的人却是夏棉,树影重重宛如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魔,狗吠声越来越嘈杂,像是催命符,唤得人心脏跳得快到要骤停。 “前面的人,立刻停下——!”严肃的喝止声传来,夏棉抖了一下,他更紧地搂紧了他的脖颈,压抑地哭唤:“谈云烨……” “立刻停下——!” “立刻停下——!” 谈云烨沉稳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夏棉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如雷的心跳互相震颤着。 他们终于擦着森林的边缘穿了过去,一条不算宽阔的乡道出现在眼前,一辆敞篷车疾驰而来,谈云烨背着夏棉纵身一跃,跳进车里,车顶缓缓阖上了。 谈云烨将他缓缓放到座位上,系上安全带,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手帕一点一点将他脸上的脏污擦干净,夏棉控制不住地往通过车窗往后看。 “你听我说,棉棉……”谈云烨扳回他的视线,一手抚着他的半边脸,拇指在眼尾缓缓摩挲,“大概一个小时,你就可以到星城机场,我安排了私人飞机在那等着你,你先按照我说的去约国躲一段时间,我会很快处理好这边的事,把你哥一起送过去,那边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会有人照顾你们……” 外面的声音似乎都被隔绝了,夏棉感到无边无际的寂静,传到他耳朵里的,只有谈云烨发着烫的沉重喘息和低语,以及他自己的,“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去吗?”夏棉慌乱地抓紧了他的袖子。 谈云烨深邃温柔的眼眸沉沉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偏过头,轻轻吻在他潮湿的眼眸,“棉棉,不要哭,也不要害怕。” “我不去……”夏棉的声音都带上了哽咽,“你们都要被抓起来了,我怎么可能不害怕……” 谈云烨展开双臂,紧紧地抱了他一下。他贴着夏棉的耳鬓,呼吸灼热guntang,“棉棉”,修长的手上下摩挲按压着他单薄的脊梁,用力到夏棉都有些疼了,“我的棉棉……” 猝不及防地,夏棉被他推了回去。一侧的车门猛地打开了,疾驰的冷风咆哮着涌进来,“谈——”夏棉的瞳孔猝然骤缩。 谈云烨跳下车去,随着一声巨响,车门被重重摔上了。 夏棉只发出一声哑哑的音节。 他匆匆撕开安全带,猛地去开车门,“停车停车!” 前排的司机看了他一眼,“您不要浪费了少爷的一片心意。” “停车——!”夏棉拍打着车门,甚至试图打开车窗跳下去。 “停车我叫你停车——!”夏棉嘶哑地咆哮着,他扒着车窗去看后面渐渐越来越远的谈云烨,眼泪顺着他血红的眼睛往下淌,“求你了快停车!他是被冤枉的我能给他作证的……” “求你了……” 乡间的夜色是那么浓,几乎很快就将那道背影吞噬了,一同伴随的是,剧烈的恐慌几乎将夏棉一同吞噬掉了。 后座上忽然传来重重的闷响,整个车身的窗户都跟着震颤,夏棉一头撞在车窗上,两道带着浓烈香气的猩红色立刻顺着他的额角滚落,糊在他眼前一片。他的视野一阵一阵发着黑,间或闪现着猩红色。 司机大骇,“你做什么?!” “你不……带我回去,我可以撞死在这……或者咬舌自尽”,夏棉摇摇晃晃地,听见自己飘忽遥远的声音说,“你拦不住我的……” 他仰起头,又要撞上去。 “艹——!”司机爆了句粗口,猛地调转了方向,夏棉一头栽倒在车座上。 “星城毗梓县刑警支队跨省联合分队,有举报者称——”警察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一个人猝不及防地突破了包围圈薅住了他的领子,“他人呢?” 谈云烨一拳挥了上去。 “停下——”警察们冲上去努力将两个人撕扯开来,但两个成年Alpha的力量堪比自然界的成年雄性狮虎,更何况是在发怒的全盛状态。 混乱的缠斗中,本来想将人反剪起来的警察不小心抓到了谁颈后的阻隔贴,脑仁嗡地一下轰鸣着懵了。 谈云烨死死地钳着他的喉咙,一拳接一拳砸下去,他的耳中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寂静得只有自己要烧起来的沉重呼吸,黑漆漆的眼眸像无光的旋涡。 林岑朗遽然发力刚想把他掀飞过去,远远地照过来两束车前的大灯,带着哭腔的颤音软软地喊了一句:“谈云烨……” 谈云烨动作一顿,蓄满了力的一拳惯性地砸下去,林岑朗这次没躲,血立刻从他的喉口涌上来,从唇角滚落。 “谈云烨……”夏棉推开车门,脚还没落地,强烈的晕眩感使他一头栽了下去,重重的一声。 “棉棉!”谈云烨咕嘟咕嘟沸腾发热的脑袋骤然清醒过来,几个民警立刻将他反剪着拉起来。 在林岑朗沾染着血色的注视中,他像只折断了一只翅膀的蝴蝶,眼中没有其他,扇动着带着血迹的断翼,踉踉跄跄地穿过凛冽的寒风和夜色,一头扑向了谈云烨。 林岑朗这才疼了。 他呼哧呼哧喘着灼热的气躺在十一月份冷硬的地面上,一向冷傲的眼眸中泛起淡淡的湿意。 “谁让你回来的?!”谈云烨气急败坏地骂,他看了一眼保镖,他靠在车身上无奈地摊了摊手。 “快给我回去!” 夏棉额上的血迹流进了一只眼睛里,只有一只眼睛能睁开,他红着这仅有的一只眼睛看着他,看上去滑稽又狼狈。 他的手下意识动了动,想去擦他脸上的脏污,然而还没抬起来就被警察按下去了,金属制的链条晃动时,在黑夜中格外刺耳,当着夏棉的面哗啦作响着扣到了他手腕上。 登时两道眼泪唰地就顺着夏棉的眼角下来了,在他血迹斑斑的脸上划出两道长痕。 “警察叔叔,他没做过那种事”,他哭着去扯一旁警察的袖子,“我可以作证,那个被强暴的是我哥哥,强暴他的是一个叫叶寒宵的人,不是谈云烨……你们去问我哥哥,他会说实话的……” “叶寒宵拍了很多……”他的视线茫然地转了一圈,这才落在了一旁的地上,他的食指指尖对着林岑朗坚定地举起来,“他们是一伙的,他有原版的录像,你们去调查他,肯定是他诬陷的……” 隔着一层晃动的水膜,夏棉沾满血污的清瘦面颊那么模糊,林岑朗静静地注视着他,用拇指揩了一把唇角的血迹,另一只手狠狠按在了胸前的衣料上。 一个警察上前向他伸出了手,林岑朗的唇角带着冰凉自嘲的弧度微微弯了弯,一掌挥开了。 被铐起来的是别人,他的目的达成了,然而他好像又输了。 他自己缓缓站了起来。 “我们暂时逮捕他不是因为强暴,我们没有收到类似的指控。”警察用公事公办的声音说。 谈云烨和夏棉双双愣了一下。 “是有毒犯指控他一同吸毒,星际对毒品零容忍,打击严格,所以他必须跟我们走一趟。” “他不会!”夏棉急忙地维护,“他从来最讨厌那些毒品了,怎么会去动那些?一定是有人诬告!” 林岑朗别过了眼睛,两只手垂在身边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不要闹了”,谈云烨轻声说,“我送你上车,血检结果出来得很快的。” 夏棉不肯,都能把谈云烨弄进去,谁知道又会动什么手脚。 “这位同志,你已经严重影响民警办公了”,警察呵斥道,“我们是秉公办事,一会儿诬陷一会儿诬告,你有证据吗?没吸过毒你们刚才跑什么?再继续下去,你只能因妨碍公务罪跟我们走一趟了。” “这位警官,他只是太着急了,我先送他上车回家,马上就和你们离开。”谈云烨好声好气地说好话。 “棉——” 没等他把话说完,夏棉忽然径直走向了林岑朗。 啪—— 清脆响亮的一耳光。 在寂静的乡间之夜不断回响。 林岑朗刚刚止住血的口腔又破了,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涌上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林岑朗。 啪—— 又是一掌。 铆足了劲儿毫不留余力地甩在他顷刻肿起来的同半张脸上。 “是你。”夏棉看着他,一只眼睛还被浓厚的血污刺得睁不开,另一只眼睛里血丝密布,怨毒地看着林岑朗。 憎恶与痛恨宛如最锋利的剑,火辣辣的痛意顺着半张脸窜到了林岑朗的腺体和心上,他整个身子都麻了,他甚至没感到当众被甩耳光的难堪和恼羞成怒,只是无边无际的难过和痛楚,海潮般将人吞没。 他痛得甚至发不出半个音节像以往那样去狡辩。他是在演苦rou计,但苦不是假的。 “你敢动他和我哥。”夏棉死死地盯着他,一只火辣辣的手垂在身边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冰冷无温的眼神和语气让林岑朗不禁感到心悸和畏惧,就好像夏棉的心彻底离他远去了。 他已经太久不这么和林岑朗讲话了。像一捧死而复生的野火,呼地一下燎原而起,炽烈又鲜活。 火焰羽翼般熊熊张开,温暖着身后的别人,灼伤了面前的林岑朗。 这个看似总是处在强势的人,囫囵咽了口血沫子,深沉的嗓音都带上了极不相称的颤抖,“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警察会调查清楚。” “这位小同志,当着警察的面打架斗殴,你是真的想和我们走一趟么?” 夏棉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过了身。一瞬间,林岑朗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腕,恍惚的月光下,他冷傲的面庞血淋淋地肿着,湿润的眼眸闪着细碎的水光,仍然执拗地望向夏棉,看上去竟有一种令人忍不住生怜的卑微:“棉棉……” “——滚。” 晃动已久的两道泪毫无预兆地顺着他的眼角滚落。 夏棉头也不回地跟在谈云烨身边离开了。 林岑朗恍惚抬起指尖,触到了一点水痕,在冰冷朦胧的月光下,圆润饱满的一滴水珠,看上去像一小颗纯净剔透的琉璃心。 他胡乱抹干脸上的潮湿,囫囵咽下去又一口血沫子,抬脚跟了上去。 警车开不过来,他们唯有穿过森林边缘再度回去。 四个警察将谈云烨围起来,不让夏棉靠近,稍一动作,警犬就会狂吠。 森林里很黑,参天古树将微弱的光吞噬殆尽,夏棉不像其他人一样都是Alpha,一只眼还睁不开,他跟在大步流星的警察身后,走得磕磕绊绊,林岑朗下意识去牵他的手,还没触到衣摆就被夏棉猛地霍然甩开了。 他只好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灯光自身后照来,照亮了眼前的一小段路,谈云烨的背影出现在眼前,他高大的身体被警察们囚笼般包围起来,肩膀被挤得局促地微微探着,就好像他真的是十恶不赦的犯人。 一向干净垂顺的衣料沾了一层灰扑扑的土,皱巴巴的,袖子甚至从肩缝处挒开了一小截。 他又为了他打架了。 心酸和负罪感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他自己多难堪无所谓,但他见不了高贵优雅的谈云烨狼狈哪怕那么一丝一毫。 这个人明明走在南三巷的路上,甚至都会小心翼翼地挽起裤腿来的。 夏棉死死地攥紧了自己的衣服下摆,骨节发白。 原本动听的音乐和歌声传来,越来越清晰,敲在人的耳膜上,却叫人觉得吵闹不堪,心慌意乱。 两辆警车在会场一侧的角落停着,刚才突如其来一切仿佛只是一支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两侧的旋转舞台将男女歌手各自托起来,沐着月光和晚风在半空缓缓旋转,专业的花样跳水运动员伴着优美如水的歌声从跳板上起飞,修长的手臂宛若长长的背鳍,优雅得像一条条从礁石岸上纵身跃入大海的美人鱼。 舞台背后的角落,“为什么会有警察?为什么警察会来?!”谈书悠看着陈藏野,温柔与含蓄褪去,双眼猩红,像是痛惜。 陈藏野抬着眼眸逆着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凄凄地笑了笑,“你已经认定是我说的了,我解不解释,有什么用么?” “那他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陈藏野冷冷地看着他,抿唇不语。 谈书悠缓缓放开了他,转身离去,像是失望像是厌倦也像是疲惫,“随你便吧。” 清隽的月光下,谈书悠离去的背影看上去那么决绝,就好像他是什么恶心人的脏东西,陈藏野忽然猝不及防地扑了上去,谈书悠一惊下意识接住了他,唇上一痛,沾着两人信息素味的血腥气在口腔中蔓延,陈藏野狠狠地咬破了他的唇,抬手就将自己颈后的阻隔贴一把扯掉了,死死地搂着他的脖颈纠缠上去,“你他妈别想甩开我!” 谈书悠一开始还有力气推开他,但陈藏野故意释放着带有强烈暗示意味的信息素,guntang又色情的香气蚂蚁似的顺着人的毛孔直往心里钻,标记过的Alpha根本无法抵抗,抗拒渐渐变成了迎合和纠缠。 谈家人都有文人墨客身上那种不自觉的清高,他们爱惜羽毛,不爱污浊,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只是痛惜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和林岑朗、岑放这种人混在一起,为什么当他提出要帮他的堂弟救出苦恋很多年的少年的时候,这个人会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明哲保身、无动于衷、冷嘲热讽、不可理喻…… 但这不代表他不想他。 这是唯一进了他眼里的那粒小沙子。 音乐悠扬温柔,谈云烨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着谈书悠的身影,警察推搡着他,把车门打开了。 “谈云烨……”夏棉发着颤的的声音低低唤了他一句。 满场的视线向他们这边投过来。 “上车。”警察推了他一把。 夏棉鼻子一酸,猛地冲上去猝不及防地推了那个警察一把,林岑朗甚至没来得及拉住他,他像个发怒的小豹子,眼眶发着红呜呜叫:“上车就上车,你不会好好跟他说话么?!” “棉棉,不要闹了!”谈云烨用带着手铐的手去拉他的手。 那民警脾气也上来了,指着夏棉的鼻子尖:“袭击民警,你今天别想就这么算了!” “你们这种昏庸无能的警察打死一个算一个!”夏棉不顾谈云烨的拉扯,他指着一旁的林岑朗,吼声嘶哑变形:“干坏事的是他,是他们这种人!你们怎么不去制裁他?不敢是吗?暗箱交易了是吗?欺软怕硬是吗?你们配穿着身上那一身警服吗?你们根本不是警察,就是一群暴力流氓!让人恶心!” 数十米外第一排的岑放嗑着瓜子,饶有兴致地跟一旁的戚远鸥嚼舌:“啧啧啧,看这嘴下不留情的,小东西太会扎心了,岑朗不是最看不起舔狗么?怎么现在这么能忍?要我早几个大耳刮子过去掴得他不知东西南北了,奥,我弄反了,挨耳刮子的好像是他。” “如人饮水,别人没说教的份。”戚远鸥斜觑了他一眼,远远看着林岑朗,心中微沉。 夏棉从小到大其实已经不太相信公安系统会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了,那些人曾无数次在他报警之后敷衍了事,还曾经指着谈云烨的鼻子尖嘲笑他幼稚。这个时候说太多其实没什么好处,但是夏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代表正义的力量都有所偏向了,那他还能指望谁? 绝望像潮水般汹涌扑来。 他真想就这么跟这群人同归于尽算了。 两个警察二话不说直接按着夏棉的两条胳膊反折起来,谈云烨着急地用身体去阻拦,被警察拉开了,“警官,警官,我替他道歉,我现在就上车,你们别和他计较!” 他被推搡着进了车厢,两个警察一前一后钻进去,发动了油门,引擎发出低磁咆哮。 一直僵在一旁的林岑朗像是终于回了魂,他的眼珠微微动了动,猩红的眼尾渗着淡淡的水汽,“抱歉,谅在他是初犯,两位警官就算了吧。” 警察齐齐冷哼了一声。 他走上前将夏棉囫囵拦腰扛上肩,夏棉捶打着尖叫起来,他的嗓子坏了,叫起来像喊哑了的奶猫,细声哑气,几乎失声。 “辛苦二位了,实在抱歉。”他点头致意。 “滚——!放开我——!”夏棉踢打着,重力作用,满身的血液往头上涌,大脑充血导致他的视野一阵一阵地发黑,肚子硌在林岑朗坚硬如石的肩膀上,酸水上涌。 “王八蛋,你给我滚——!” “我靠。嘶——”原本看戏的看得津津有味的岑放调转了视线,盯着舞台后某个方向倒吸了口冷气,满场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台上演唱的歌手声音都打起了绵软的颤,跳水运动员腿上一软,炸鱼似的扑腾扑腾掉进水里去,溅起高高的水花。 “你哥他妈……在这发什么情?”岑放喘着沉重的热气,解开两粒扣子,灌了一大口冰水。 “卧槽……”陈长夜说不出话,稍微动动,就感觉黏腻的液体似乎要从某个地方涌出来。 性暗示意味极强的Omega信息素飘过来,夏棉像条小鱼似的扑腾着,木樨和青梅的香气中全是沸腾的怒火,卷着发情的Omega信息素,矛盾得色情。 林岑朗颈后猛地一跳,压制已久的腺体顷刻间拱起来了。小腿肚子上的筋狠狠一抽,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咬牙将夏棉轻轻放到了地上,还没站稳,林岑朗就被他猛地推了一把。 “你打也打了,无理取闹我也忍了,能不能讲点道理,给别人一个解释的机会?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什么屎盆子都忘我身上扣吧?”他一只手死死地钳住他的两只手腕。 “他今天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事了,不是人看准了故意的么?那些东西除了你谁还会有?不是你放出来的是谁放出来的?!”夏棉眼眸通红,像被逼急了的兔子,恨不得从林岑朗身上血淋淋地咬下一块rou来,“谁的手段会像你这么卑鄙龌龊!” 他忍辱负重,他逆来顺受,他战战兢兢,他惶惶不可终日,他不管多么想去死都咬碎了牙不去自杀…… 他小心翼翼地守着的最后一点东西被人无情掀翻了,那他那些隐忍与煎熬有什么意义呢?是为了证明他自己就是一个愚昧蠢笨的跳梁小丑的吗?!还是为了眼睁睁地看见江雪墨生不如死?亦或是看着谈云烨从万丈云端跌入腥臭不堪的泥沼呢? “我求过你!我他妈的求过你!”一道眼泪笔直滚落,他睁不开的那只眼睛缓缓淌下一道血泪来,他的模样真的是快要疯魔,“你说不会骗我——!” 林岑朗说不出话,他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灼热鼓胀的腺体猝不及防地猛地塌下去一小片,前所未有的刺痛向他袭来,如同刀砍,视野突然黑了一块。 他闷哼一声,手上一抖,一条腿竟撑不住半跪了下去,松开了手腕。 夏棉后退了半步,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猩红的视线转了一圈。猛然向数十米外最近的餐桌跑去。 郁时雯红着脸趴在桌子上,轻轻喘着,她的眼神都发了软,飘忽地落在俞骁身上:“你不难受么?” 周围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软手软脚地相携去某些角落了。 俞骁盯着某个方向,猛地站了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郁时雯刚抬手想去拽他,俞骁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你他妈,好歹把本小姐一起弄走啊……” 林岑朗捂着颈后的腺体,胸腔像是卡了一团废塑料布,憋得他面颊通红,青筋从额前沿着脖颈一直顺着手臂暴到手背上,呼吸沉重而艰难。 视野像是俄罗斯方块一般,一块一块填上黑色,耳朵里像是起了浓重的大雾。 过了一会儿,夏棉的气息出现在面前,声音却像是很遥远,他竭力仰起头,想用还没填满的下半个视野去看夏棉的脸。 “林岑朗,无论你以前对我做过什么,我都没真的反抗过你,也从来没想过要报复你。” “因为我还有珍贵的东西还在你那里压着,我总想着只要能把这点仅剩的保护好,无论怎么样,我都认了,我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自杀,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但为了这点东西,我忍了。” “我没想过相信你,你那些甜言蜜语,鬼话连篇……我只说服自己信过你那一次,因为我除了心存侥幸别无他法。可是,你骗了我。” 在林岑朗仅剩的一小块视野中,夏棉凄凄地笑了笑,他莹白柔顺的整张脸上,半面都是猩红色,血盖住了他的一只眼睛,顺着下眼睑滑下去一片,像是跳动的火焰。这个久违的笑,在他燃烧般的脸上盛放,看上去妖冶极了。 “所以,我后悔了。”他猛地从身后掏出一把银色餐刀,寒光折射着冰冷的月色,映出他雪白的面庞上一点烈焰般的红色,直直地向林岑朗心口袭来。 距离不算太近,林岑朗有机会躲开的。但他看着夏棉眼眸中淬了毒般燃烧的怨恨与痛苦不堪,就忽然丝毫动弹不了了。 也好,如果夏棉能得到欢愉和解脱,也好。 他可以把命交给他。 继续活着,他是放不开的。 无论是给予痛苦还是给予欢愉,都是因为爱他。 活着,是放不开的。 他抬着下巴,灰绿色淡漠的眼眸迎着银练般的月光,盛着他自己看不到的浓烈深情,艰难地微微勾起了唇角,直直仰望着夏棉,目光温柔而哀伤。 只是,视野中的黑色填得越来越满,他快要看不见夏棉了。 他还想再看一看。 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窝微深,眼眸清澈,眼睫长如漆黑柔软的鸦羽。 他有一双深深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生动过林间的清风和天边的骄阳。 他的鼻梁是林岑朗此生见过的最秀美的山峰,唇瓣是他想要无数次亲吻的最娇嫩的花朵。 这是明艳到有杀伤力的夏棉。 是以糖果交换走了他的星星的夏棉。 是被他弄得不会再笑和开心了的棉棉。 棉棉…… 梆啷啷—— 视野的最后一块终于填满了,林岑朗轰然向前栽去。 一只修长的手带着熟悉的温度和触感按住了他的手腕,夏棉手上重重一抖,银色的餐刀坠落在地。 他抬起难看的脸色逆着微光看向面前高大的Alpha,怔然之后,忽然勾着唇角笑了笑,明明该是明艳漂亮的景色,却无端诡异极了。 俞骁垂着漆黑幽暗的眼眸看着他,眉心微微蹙起了。 夏棉垂下的那只手缓缓按上了他的胸膛。隔着衬衣,冰凉的触感。他浑身的肌rou蓦然绷紧了。 他静静看着夏棉,一时忘了动作。 猝不及防地,冰凉的手忽然探进了他的衣襟,俞骁下意识一抖,夏棉猛地一把推开了他。 俞骁幽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手上多出了一把手枪,他用与俞骁如出一撤的习惯性动作拉开了保险栓,对准了不知人事的林岑朗,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 接连几声枪响陡然惊醒了浑浑噩噩的人群。 “小朗——!”戚远鸥猛地醒过神,一把推开了陈长夜。 只见千钧一发的一刻,俞骁纵身一跃,猛地扑倒了夏棉,子弹擦着林岑朗的身边飞了出去,两个人在重力作用下,顺着毫无阻拦的斜坡一路向下滚动,扑通一声巨响,跌进了中心泳池里。 冰冷的水顺着夏棉的口腔、耳道、鼻腔汹涌灌入,他脸上的血迹在蓝绿色的水中晕开一缕缕淡红色丝线,恍如彩墨。 他用尽全部力气推了一把压在他上方的俞骁,俞骁环着他脊背的手却扣紧了,他像条健硕的雄性人鱼似的,一手扣着夏棉的脊背,甩着无形的巨大尾鳍,带着他在水中猛地翻了个身,掀起高高的绿浪和水花,他仰面将夏棉托在了自己身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淡蓝色晃动的水膜,夏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俞骁直勾勾地看着他,猛地松开了按在他腰上的手,夏棉愣了一下,陡然向水下沉去。 俞骁像刚才一样在水下180度旋转,两条腿像修长健美的鱼尾一样摆动着,向夏棉急速游去,下沉的夏棉只觉得两条腿被托住了,他重新浮出了水面。 俞骁沉在淡蓝色的水面之下,用精壮的腰背托着他的重量,像一头海洋里的鲸鱼般驮着他,一下一下摆动着“鱼尾”,波光一圈一圈粼粼荡开去,他便骑着鲸到达了岸边。 俞骁猛地踩在岸边的泳池底部,借力向上一顶,夏棉便浮了上去,俞骁快速向上游去,他猝不及防地握住夏棉的腰,重新将他拖入水中,转了一圈,面对面抵在泳池壁上,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夏棉懵了。 蓝绿的水面晃动着,浮力托着两个人微微起伏。 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俞骁深刻的眉眼缓缓滑落,他的眼眸黑得像是常年不见不见光的深海生物,紧紧盯着夏棉。 夏棉的上衣方才重新跌进来的一瞬间被水灌得鼓起了,俞骁的两只手毫无阻隔地贴在他的腰腹,粗粝的,温热的,完全环握。 他乌黑的发贴在雪白的脸上,水珠压过长而弯的眼睫,蜿蜒地滑过耳鬓、脖颈,落进一小段颈窝,脸上的血色洗去了,月光投在荡漾的池水中,碎光悠悠晃动时,映照得他宛若精魅。 “你差点杀人了。”他说。 夏棉缓缓垂下眼帘,俞骁看见他潮湿的睫毛一绺一绺地,水珠挂在卷翘的尖上摇摇欲坠。 “不关你的事。”他的手抵在俞骁胸前,竭力推开距离。 “你用的是我的枪。”他贴得更近,鼻尖几乎碰到夏棉的,热气喷洒在他的唇上。 “……” “你知道我随身带枪,还知道在什么位置。”他微微垂着头,声线低沉。 “……”夏棉别过了脸,湿发贴在他莹润的耳鬓,露出一小段优美的下颌,“放开。” “杀人未遂,偷盗军人枪支”,他掐住了夏棉尖细的下颌,拇指指腹按在下唇上,扳回他的视线,“任何一条,我都有义务将你逮捕。” 夏棉看着他,上下眼睫慢慢地搭在一起,再徐徐分开,潮湿乌黑的眼眸中倒映着他,剔透得宛如打磨得光滑温润的一双珍珠,熟悉得像是俞骁曾经闭着眼也能想起他在他眼眸中的倒影,很容易引人长期霸占在手心不肯松手的那一种。 “我很冷,可以放开么?” 俞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薄薄的唇角忽然微微翘起一点,淡淡的笑意在漆黑深邃的眼眸深处流转,更深处还翻涌着一丝戏谑,他莞尔道:“你为什么要跟我撒娇呢?” ps:想问问大家,对林岑朗是什么看法,后续故事我会参考大家的想法酌情修改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