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午时
书房的门半掩着,林岑朗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进去之后把门锁上了。 岑鹤的书房如同他本人一样,风格都是很刻板严肃的,四面墙都是书,做成了内嵌式的,高高的两层,空间大得像个小型图书馆,柔软厚重的地毯铺的平平整整,踩上去几乎吸收掉所有声音,一侧是一套会客用的酸枣木的矮桌和木椅,另一侧是大的出奇的办公桌,上边放着像是投行交易员使用的一样的八台联机电脑,上上下下整整齐齐地集成一块超大的屏幕,各个都亮着,每张屏幕上显示着工作内容的不同版块。 岑鹤正在飞速地敲打着键盘,知道林岑朗到了,只抽出来个眼神淡淡扫了他一眼。 林岑朗没着急催她,慢慢悠悠从酒柜取了支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站在一旁的书柜前闲闲地看着,边喝边等她。 “怎么突然回这儿来了?”过了一会儿,岑鹤总算抽出一点神来,仍旧是边敲着键盘边和他说话。 “没事儿不能回来了么?” 岑鹤从鼻腔发出一声嘲弄似的冷哼。 “小选区搞定多少?” “公明党他们结盟了。”岑鹤简短道。 林岑朗微蹙起了眉头,“摇摆区多过票仓区。” “嗯”,岑鹤眉宇浮现一丝严峻,“郁耀平上台的时候,普选阶段他的票不是最多的,摇摆区的选举人票起到关键作用,那年出了很多失信选举人,公明党不用说,自由党多半是想复仇,况且他们还有最得Beta支持的法案提案。” 林岑朗的唇角忍不住弯了弯,促狭道:“你支持么?” “没有这层身份,我会的。”岑鹤倒是果断大方地给出了答案。 “嗤——”他冷冷地嗤笑了一声,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了一会儿,“老爷子呢,还能动弹么?” “有事?” “不管谁上台,利卡塔都需要敲打,泛瓯银行的那帮老顽固你我谁都指挥不了,他亲自出面或许尚有转圜。” 岑鹤疯狂敲打键盘的手顿了顿,沉吟道:“他身体已经不大行了,你去见见陈老爷子吧,当年泛瓯银行破产被收购之前,陈家是创始股东之一,而且,京维用的银誊芯片也是长风和他们合作开发的。” “青城油田的开采权?” 岑鹤轻轻点头,“银誊芯片未来三到五年的使用权收益。” “……我叫你们查的威尔威,怎么样了?” “联军里的钉子已经被抓起来了,暂时没办法调查,这个先放放吧,成不了什么气候……话说回来——”岑鹤看向他,“想好要给他动手术了?” 他的手臂捏着酒杯抬起来轻轻转动着手腕,仰着下巴通过转动的暗红色液体去看顶上的灯,光线经过折射变成光斑,在他眼睑下的一小片皮肤上随着晃动的液体流淌,唇角勾着似是而非的不屑和讥诮,淡色的眼眸却晦暗幽深,没有半分轻松笑意,“还是拍苍蝇有趣一些。” 岑鹤冷淡地勾了勾唇角,露出的笑意和他如出一辙。 林岑朗自己的书房比岑鹤的小一些,不过里面沙发、床、浴室之类一应俱全。只不过,这里没有灯。一来,作为Alpha,他不需要那些,二来,黑暗的空间更能够让他放空。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了一会儿,林岑朗裹着浴巾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胸腹饱满的肌rou线条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瓷白的肌肤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黑暗里,像一条仰躺在礁石上休憩的雄性人鱼。 他点燃了一根烟,一条手臂抬起来闲闲地搭在沙发背上,另一条弯折着抬起来,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凑在唇畔,火星明明灭灭地在黑暗中闪烁,淡青的雾霭像蘑菇云一样缓缓升空,散开时,弥漫地铺到他整张脸上。 正在戒烟期,不过心烦的时候,偶尔来一根也无妨,实在是没有更好的排解手段了。 窗外浅薄清澈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投在他淡色的眼眸里,一点点冷光流转。 岑鹤和俞骠都是深发深眸,林岑朗的眸色反倒与岑显如出一辙,或许是隔代遗传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外祖母,月光照射时,泛着一点点绿的灰色,像是猎豹,垂着带着点细微下三白的眼睛看人时,慵懒、傲慢又冷淡。 他用这样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黑暗的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渐渐地,火烧火燎的味道灌满了整个封闭的空间,他小腹以下的地方顶起了一个可观的帐篷。 他缓缓阖上了眼皮,面色平静无波,犬齿却伸长了,手背上青色的筋脉一路曲张到颈侧,捏着烟的手也在颤抖。 烟灰簌簌地抖落下来,一些散在了光裸的皮肤上,一些落在了沙发上,他静静吸完了这一根,随手将抽屉拉开,取了一只针剂。 尖锐的针头刺入颈后鼓起的地方,冰冷的液体缓缓注入,那片饱满贲张的地方痉挛似的滚动了起来,像一锅被渐渐关掉火的沸水,好一会儿,才不甘心地渐渐回落下去。 他缓缓吐了一口浊气,像是终于xiele力似的趴在沙发上,拿着注射器的那只手颤抖着抬起,又无力地垂落在地,针筒从松开的掌心滑下来,轱辘轱辘地滚了出去。 他身上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细碎粼光,那是一层冰冷的汗。 过了许久,他才偏过了头,伸长了手臂够过来手机,神色看上去更恹恹冷淡几分。 急促的专用铃声划破黑暗,助理蹭地惊醒弹坐而起,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扯过正在充电的手机,“少爷,您请讲”,一边才戴上了眼镜。 “去芸城一趟。”林岑朗翻过身,缓缓吐出一口冷气,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之前让你查的,夏棉他哥的书咖……” 话筒里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助理小心翼翼地出声:“少爷?” 林岑朗的眼眸闭着,眉头微微蹙起,在静静地深长呼吸,看上去像是隐忍。 “想办法,找到原料的供应商,提供给这家咖啡店的商品,全部换成‘特供’品,杨静萱和沈佑最近正在那边的海边和大学城取景,剧组的咖啡软饮从这里订,别弄出来人命就行。” “还有那个被开除的——周苑,开条件,让他作证。” “那段视频,Alpha的脸,换成谈家小少爷的,找粉丝把东西‘人rou’出去,脸上的马赛克薄一点。” “还有,安排一下两个人吸毒的‘检举人’,戒毒所里,搞艺术的一抓一大把,总有与谈家来往的。” “血检的检测结果压一压,出慢一点,警厅那边告诉他们不用额外教训,但必须拘上十天半个月,保证这两个人彻底被搞臭就好。” “不要用华深和方影的媒体,热搜推送的钱不要走公账,走我私人的账户。” “做干净一点。” “是……”助理应下了。 林岑朗回去的时候,房间已经暗下了,只留着床头一盏昏暗的壁灯,夏棉背对着他蜷在角落,膝盖几乎顶到下巴,脊背佝偻起来,像只怕冷的猫,小得几乎要被被褥淹没。 他只是看着,就没什么脾气了,甚至于,又开始心疼这个人。 但凡懂点眼色的人,就知道他能把人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让他侵占自己所有的领地和生活空间,这其间的意义必定不同寻常。 但凡聪明点的人,不会总是一天到晚的给他脸色看,总是逆着他的意思来,一次又一次地自找不痛快。 夏棉有些倔了,倔得甚至有一点蠢。 林岑朗从没见过这么不会讨好他的人,也没见过这么难以讨好的人。 他掀开被子,弓着修长的身子贴过去,轻轻吻他一颗圆润的耳珠和耳后的碎发,又聚拢不起一点对这个人的脾气了。 其实不是蠢,只是不够世故圆滑罢了。——他很喜欢的。 夏棉的脸埋在阴影里,林岑朗的胸膛贴在他的脊背上,冰冷得像一条蟒蛇,他咬着牙关轻轻打颤。 “还没睡么?”林岑朗搭在他腰间的手贴着他的小腹轻轻拍了拍,“还在想哥哥的事?” 林岑朗把下巴支在他的颈窝,两条修长有力的手臂将他自背后牢牢地扣进自己的胸膛里,热气喷洒在夏棉的侧脸上,整个将他囫囵圈禁起来。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去看看他,我不会拦着你的。” 他的眼眸在昏暗的壁灯下显得很沉郁,配上此时的表情、动作和语气,却奇异地生出一些恍惚的脆弱来。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林岑朗以为他又是自言自语的时候,才听见夏棉低弱的声音:“我不想去……你别生气。” 林岑朗的薄唇抿起来,脸上竟浮现一丝受伤的难过来。他这个人对别人心这么狠又这么伪善,却不想夏棉总是卸不下对他本能的戒备和警惕,不想总是他将他看穿。 “……我没想怎么对付他,他是你哥哥,我知道。”至于别人怎么攻击江雪墨,林岑朗自觉那与他无关。 空气又安静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越来越多的湿润香气徐徐铺散开,林岑朗听见一点细碎的声响,那是夏棉在低泣。 他将夏棉小心翼翼地翻过来,两手捧着去抹他的眼角,“怎么了?” “我真的……真的知道害怕了”,夏棉闭着眼睛,痛苦不堪,“你别偷偷动他们……我知道、知道了……” 他的身体在簌簌颤抖,连哭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胸膛剧烈起伏,他却紧紧抿着唇压抑着,抽噎的气流哽在喉咙,像卡着一根上下滑动的鱼刺。 这个人最擅长伪装了,他用暧昧不清的言语和举止模糊人的意志和意识,温水般一点点消磨吞噬人的警惕、愤怒和怨恨,又频频暗中屡下死手。他冷酷戏谑地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出丑,以自己的痛苦为最大的乐趣。 夏棉已经在一次又一次迟迟的惊觉中尝到了惨痛的教训,再身心俱疲也不敢懈怠分毫了,他更害怕,已经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了,恐怖的后果会不知什么时候猛地窜出来,抓住他,把他拖进更黑更冷的深渊里去。 他是此生都没遇到过如此残忍又不可撼动的存在,他原本不会在伤害面前哭泣的,因为他从来知道那没有什么用,没人真的会手下留情。 可他已经被驯化成了这个样子,他害怕这个人,畏惧到懦弱而无能地哭泣。 “我一点都、都不想回去……你别……”他双臂交叠抱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哀哀地重复着,痛苦到想拿一把刀,噗嗤一声狠狠捅进自己的心脏。 他想解脱,可更害怕会面对让他甚至无法安息的后果。 林岑朗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凑上去一下一下轻轻吻掉这个人脸上带着香气的水痕,淡淡的信息素卷入唇舌,像引子一样唤起他休眠的饥饿欲望。 “棉棉,你要我怎么发誓,才肯相信我呢……”他哄人的语调柔软得不可思议,眼中温柔灼人的热度却渐渐归于冷酷。 受伤、委屈、心疼、恼羞成怒……林岑朗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一股邪火烧起来,满身的恶劣因子鼓噪着邪念沸腾作祟。 “你说要参加他的婚礼,我是不是让你去了?你说你想回家,我是不是很快带你回来了?你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什么我不都是顺着你的意思来的?” “不就是顶了两句嘴么,你打我耳光,我都不会还手,两句话又能怎么样呢?” 林岑朗的大手贴着他佝偻瘦削的脊背上下摩挲,温柔地念着委屈,脸上却是如同黑夜一般的冷酷漠然。 “等过了这两天,我就陪你去一趟芸城。” 夏棉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想什么呢?”林岑朗轻轻拍他的背,“我去芸城是有正事要做,还像上次一样,你回家看看你哥,我不会出现。” 夏棉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一点勇气答应,“真的不用……” 林岑朗轻轻低笑起来,凑上去吻了吻他潮湿的眼皮,“小骗子……” 夏棉惶惶地看了他一眼,翻过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他恍惚地按住了惊慌不安的心,噩梦里都是林岑朗碾断他这只老鼠的尾巴时脸上伪善又做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