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下弦
林岑朗抱了夏棉一路,就算是到车上也没放下来,他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蜷缩着,像个小猫崽子小婴儿一样安睡。 他从不抱别人,更别提抱这么长长的一路,即使是在床上,他也厌恶那些Omega意乱情迷之际渴望的亲近温存和爱抚,不管对方是出于情欲还是真的爱慕,多碰一下就会被他一脚踹到床底下去,即使是zuoai,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发泄暴走症病痛的途径,多余的肢体接触和肌肤相贴让他由衷地恶心厌恶。 更遑论主动去亲吻一个人。 尽管那称不上是亲吻,只能算是野兽般的撕咬啃噬,暴力又血腥。 可是好像自从遇见这个人,不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屡屡为这个人网开一面又屡屡为这个人上纲上线,总结来说就是屡屡为这个人破格例外。 稍微有点脱离他掌控的感觉,他不喜欢。 戾气和杀意在他胸膛和眼眸深处沸腾翻涌,他却再一次没动手掐死这个人,甚至就让他这么一直睡着。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看也没看直接给关了机。 车子在公寓门口停下,林岑朗又抱着人一路上了楼,怀里的人很轻,真真如一抹轻飘飘的棉絮,似乎抱得松一点就会乘着夜色随风而去,还散发着微微温热的温度和香气,抱在怀里贴在胸口,就让人知道什么叫温香软玉。 那种奇异而麻痒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甚至越来越明显,迟迟不肯褪去。 每个细胞像被细微的电流嘶啦嘶啦地过电一样,不痛,就是很痒,可能,还有点酥。 林岑朗咀嚼思索着这到底是什么感觉,还没等他回过味来琢磨个清楚,已经到了家门口,门一开,元帅就狂吠着扑上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抱着夏棉闪了开来,元帅扑了个空委屈得狂吠。 “闭嘴。”他淡淡命令道,抬脚往客卧走去。 元帅果然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只在喉咙里发出受了委屈的哼哼唧唧呜呜咽咽。 他给夏棉脱掉外套和鞋之后盖上了被子,坐在床边凝视着那张脸,表情不辨喜怒,晦暗不明。 注意到他脸上的淡淡闪粉和珠光,林岑朗又破天荒地动手给人把脸擦洗干净,露出那一层淡妆下的真正的容颜来。 很漂亮,但是,比之于半年前在碧海蓝天的金色沙滩上的那天,比之于在一个月之前在晴空万里的玫瑰花海的那天,好像,褪去了不少颜色。 就像一幅浓墨重彩鲜艳亮丽的水彩画,过了太久的时间,画纸泛了黄,颜料褪了色。 可这明明也没过多长时间,好像马上就要凋零枯萎了。 这一定会是让艺术家和收藏家心痛的景象。 但林岑朗不是。 本来,他要的就是这种娇艳的鲜花慢慢枯萎、片片凋零,最后落于尘土,香消玉殒,碾碎成泥的过程。 他向来,也是这么做的。 比之于看一束别人的花骨朵,在别人的精心呵护下慢慢花枝招展、渐渐盛放花颜,他更喜欢抢走那朵好不容易才盛放的花,然后让花的主人看着他的花在别人的手下饱受摧残、饱经蹂躏,最后留下一地香泥和主人无能的悲鸣与泪水,这才是他喜欢的东西。 温室里养的娇花不见风雨,他来做雨雪风霜,他来做人间沧桑,他来做世态炎凉,尝过了一切,娇花才能算真正长大了。尽管那时,它已经死了。 但他不介意把这磨人的折磨放得漫长一点,温水煮青蛙,细雨打娇花,折磨就是要有足够的时间长度,才会产生足够的美感。 杀人不过点头地,那是粗鄙的刽子手才会选择的做法。 一刀下去,血溅三尺,除了脏手,没什么意思。 睡梦中的夏棉仍旧是对危险的来临毫无所觉,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像是顶了个沉重的大钢盔似的,猛地一阵肠胃绞紧痉挛,夏棉捂着嘴从床上翻身而下,腿一软,咕隆咚摔在了地上,磕得本就几乎散架的身体愈加摇摇欲坠。 “啧,废物点心”,林岑朗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推门进来,刚洗过澡的人还带着满身湿冷的水汽。 夏棉对这种言语攻击充耳不闻,扒着床边爬起捂着嘴踉踉跄跄去了浴室,跪到马桶边上就吐得昏天黑地,但他昨天什么东西都没吃到,呕上来的全是水和一些胆汁胃液,烧得嗓子像被砂纸磨过。 林岑朗插着兜斜靠在门边子上,看他吐得面红耳赤,脖颈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嘲道:“该,不能喝还逞什么强装什么逼。” 丝毫没体会出这句冷嘲热讽的话里那么一丝半点关心的意味来。 那阵猛烈的痉挛总算慢慢平复下去,夏棉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坐在地上慢慢平复呼吸,半晌他缓缓起身去洗手池洗漱,唇瓣火辣辣疼得厉害,抬眼往镜子里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咬成这个样子。 林岑朗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在镜中那红肿破皮的地方,缓缓摩挲。 “你不带我出去……我又何必……碰我生平最讨厌的东西……”夏棉碰到伤口之后倒吸了口冷气道。 一夜过去,他又恢复到了那个冷淡且漠然的样子,所有的温言软语和巧笑倩兮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别人的东西。 林岑朗没说什么,只是冷淡一笑,任凭夏棉从他身边嫌恶地隔着三尺有余“擦肩而过”。 所有人都知道林岑朗当场爆发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明明生气了还这样云淡风轻地一笑,明明白白的要秋后算账的意思,可夏棉没看见也并不知道。 夏棉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一套“戏服”,箍在这样的皮囊里他难受得厉害,因为那感觉就好像他也箍在了像林岑朗、岑放、林淼还有昨晚形形色色的那群人外观不同但本质如一的、衣冠禽兽的人皮里。 再昂贵,也是脏东西。 他厌恶肮脏,如同他厌恶自己。他厌恶自己,如同他厌恶肮脏。 他去储藏室拿了套换洗衣物,去了外间的独立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发现林岑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敲笔记本。 夏棉对他那个样子有阴影,因为上次他那样做的时候,俞骁就遍体鳞伤长睫紧闭地出现在了画面里。 “去做早饭。”林岑朗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不留余地榨取人的劳动力,这感觉还真是似曾相识。 夏棉转身往厨房走,抬手按了按那枚凸起的弹壳,只是上一次,就算回想起来,当时也没有太过浓烈的反感与痛恨,尽管那时他只把那些都当做一场公平的交易。 打开冰箱,取了点虾皮、紫菜、小葱、菜心、豆芽、两颗鸡蛋和一把面条。林岑朗没说吃什么,他也不想像以前对待俞骁那样去询问,更何况他此时浑身难受得厉害,第一次体验喝酒,竟然还是宿醉,果然他很讨厌酒这东西,不好喝还让人很痛苦,太阳xue像是有两把锤子在咚咚咚一刻不停地敲打。 水沸腾以后把豆芽倒进锅里,他取了一只海碗一只小碗,碗底分别放上虾皮、紫菜、葱花、适量盐和香油、少量酱油,把开锅的豆芽捞出来放到一边,将煮过豆芽变得金黄的汤倒入两只碗里,香气立马就蔓延开去,调出了两碗金棕色的汤底。 紧接着把面、荷包蛋和菜心放到清水里煮熟,捞出来后摆放进汤底里,又把刚才的豆芽摆进去,两碗色泽清浅的清汤面就完成了。 他做饭的动作很有逻辑条理,也很麻利,同时还有着那种心平气和式的恬静耐心,仿佛没什么忧郁阴暗在困扰着他,林岑朗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厨房门口,居然一眨不眨地看完了这无聊的厨房活动,稀奇的是,他还不怎么觉得无聊,恍惚之间夏棉就已经做完了。 “我要吃日式早餐。” 夏棉正要端起碗往餐厅送去,这背后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他一激灵,一哆嗦,手中刚离台面没多远的碗就跌了回去,咣啷咣当晃了几圈才立住,guntang的汤汁溅到手上烫得他又是一个哆嗦,抿着唇不吭声自己到水龙头下面冲洗。 林岑朗微蹙起眉头,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 好像夏棉很怕他,又很不怕他。怕他的时候,就比如现在,出声说句话夏棉就吓得如惊弓之鸟,不怕他的时候,就像……在沙滩上对他拳脚相加的时候,在呛水后还敢和他呛声的时候,刚才在浴室里不屑地回怼他的时候…… 给他的感觉也很复杂。有时候很烦躁,就比如现在,有时候很生气,就比如刚才。 最近,这种微妙、复杂的情绪越来越多了,林岑朗觉得烦得很。 他伫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说想吃精致耗时的日式,他并没有想吃。 目光却有些不受控制地越过夏棉的肩膀想往他手上飘去。 夏棉背对着他,手指在流理台上绞紧,“日式,我只会做玉子烧和饭团,别的不会……”他出身于贫民窟一样的地方,好多吃食他在遇到俞骁之前见都没见过,他会的那些菜都是这几年跟着佘阿姨研习的,有的是他认为江雪墨会喜欢的,有的是他认为俞骁会喜欢的,剩下的就都是很家常的样式,没有那么多花样,他也永远学不来奢华与精致。 他喜欢朴实。 他穿着一件珊瑚色的纯色长袖T恤,质地看起来很柔软。半垂着头,颈后有些长了的乌黑碎发微微分开垂到两边去,发梢还带着点刚洗过的潮湿水汽。露出一截弯曲的颈子,雪白而骨节凸起,薄薄的腺体就蛰伏在那里。 林岑朗的视线停驻在那里,先前一直就存在的花果香气,好像变得过于浓郁明显起来,湿漉漉的,满是潮热的水汽。他喉头微动,獠牙和腺体突如其来地蠢蠢欲动,浑身发起热来有些紧绷和僵硬。 放在俞骁手里养着,果然就是这样,穷酸,粗鄙。 可那点细微流露的羞窘让林岑朗有些控制不住想靠过去,从他的背后环过去取过那只碗,说一句这个就很好的欲望。 最终,唇齿开合半晌,只能说了句:“东西端出来,改天学。” 夏棉给他把那只大海碗端到了长长的餐桌一头,然后转身回了厨房。 林岑朗尝了几口,很清淡鲜香的味道。但夏棉一直埋在厨房不见踪影,他皱眉起身去看,夏棉正趴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小口小口地吃东西。 厌恶到,和他共处一室坐一张餐桌都食不下咽的程度。 他不清楚自己何至于龟毛到这种程度,下人本来就不该和主人一张桌子,但这一大早上的,桩桩件件都让他气儿不通不顺。 他忽地走上前去将那只碗猛地从夏棉脸下推出去一把扫到地上,噼里啪啦,瓷片碎了一地,guntang的汤汁和面条四溅,一直弯着腰趴在桌上的夏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个激灵,缓缓站起身来的时候嘴里还有两三根豆芽没有咽下去,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而这一动作也彻底将林岑朗激怒,但他仍旧只是云淡风轻地淡淡笑了笑,“不好意思,手抖了。” 夏棉不理会他的故意找茬,也无力计较他的恶俗伎俩,更没心思观察他的喜怒无常。抿了抿唇把嘴里的东西强行咽下去,然后找了垃圾桶来,蹲在地上先把碎瓷片一点一点挑出来扔进去,又把湿垃圾一点点收拾起来,最后用抹布把地面和被溅上汤汁的橱柜擦拭干净。 心平气和,没有半点戾气和怨气,仿佛是成熟的长辈压根懒得和有智商缺陷的顽童计较,也仿佛是有思维有理性的高等智慧生物压根懒得和未开化的蒙昧野兽掰扯。 林岑朗就像个跳梁小丑。 但他自己并未察觉,因为他一直居高临下地立在一旁,视线落在夏棉那截白嫩的后颈上,还有他满是痂的左手掌心,左侧眉峰上隐隐浮现似有若无麻麻痒痒的触感。 门铃突然响起来,混乱如麻细密如丝的思绪情绪被突然打断,林岑朗抬脚往门口走去。显示屏里,是他预料之中的人。 岑鹤一袭霸气干练的Prada宝蓝色套装,身后左右还跟了两位虎背熊腰的保镖,她一头乌发挽在脑后油光可鉴,宽大的黑色墨镜架在丰挺的鼻梁上,锐利和锋芒却丝毫不减,气场反而更加强大。 林岑朗神色淡然,打开门之后也不打招呼,转身就往屋里走,岑鹤领着保镖同样一言不发地昂首挺胸径直往里去,将手中的包包往桌上一放,端端正正坐在了客厅沙发的中央,俨然一副大家主的样子。 林岑朗这里没放那些多如苍蝇看了就恶心的佣人,连最基本的阿姨他都不许住家,没人给她端茶奉水,也没人来理会她,林岑朗坐在餐厅慢条斯理地享用那碗已经凉掉的清汤面,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 夏棉已经把厨房的狼藉收拾干净,他听到有人进来了,缩在厨房里又开始制作耗时的甜品,他不想出去见林岑朗周围的任何人,他们都是利益至上唯我独尊的野兽,他害怕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爪牙。 他的眼眸又霍得潮湿起来,俞骁也很强大,可他没有这么恐怖残忍地对待过他。他像是一只拔掉利齿、钳掉利爪的雄狮,忍着血淋淋的痛用粗糙的rou垫就那么轻轻地安抚他,就连吓唬他的方式都是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这种内敛无声的温柔,不经历一些残忍血腥的比较,他便不能如此细细地体会到,原来自己一直是被俞骁偏爱呵护甚至宠溺着的。 他又抬手攥住了自己的心脏,刺痛和酸涩随着每一次跳动和每一次痉挛,蔓延到四肢百骸。 快点来接我啊,他委屈巴巴地瘪嘴。 咸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回转,还是滴答滴答落在了糖浆里,忍不住细微地哽咽抽泣,单薄如纸的肩膀细细地瑟缩颤抖,像萧瑟秋风中的颤颤巍巍的枯叶,似乎再多一点点,就要粉碎崩溃。 林岑朗悠闲惬意地用完早餐,动作优雅地用餐巾慢慢擦拭自己的唇角和手指,这才不紧不慢地踩着步子往客厅里去,捡了个位子双臂舒展搭在沙发背上,双腿交叠,慵懒闲散得到了极点。 “人我今天会带到实验室去,你今天和我还有你父亲,一起去亲自登门赔礼道歉。”岑鹤纵然怒火中烧,却仍旧一句责备的狠话都没说出口,不是骄纵宠溺,而是和林岑朗一样,云淡风轻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时候。 “我需要用药。” “腺体液我会每天派人给你送来。” 林岑朗嗤了一声,放下腿,身体前弓,凑近了与岑鹤对峙,叫她明明白白看清楚他满眼的冷意和嘲讽,“你当那是奶,他是奶牛,想挤多少挤多少?”他又靠回去,“你这辈子研究不出来特效药,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差把杀鸡取卵,愚不可及八个大字打在脑门上了。 岑鹤瞒着整个岑家悄咪咪地把人弄来独独给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怎么可能是那么想的?林岑朗只不过倒打一耙回回侮辱羞辱她而已。 “你把他领出去公布关系,就是在逼着我把他当奶牛。”岑鹤淡淡回敬,“当药物当玩意随便你选,但你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就别怪我把他当畜生。 蛮横跋扈到了一定的地步,根本没有常人有的是非观,夏棉在她眼中或许连奶牛都不是,只是一只可以肆意解剖无需有道德负担的小白鼠。 林岑朗摩挲了下下巴,讽刺道:“你还真是,对自己的一生很骄傲,想把我打造成第二个你。” 岑鹤凌厉逼人的视线扫过来,等着听他怎么说。 “和家里的貌合神离,和外边的私通苟合,再生下一个血、统、纯、正的Alpha少爷,风光得很呐。”他阴阳怪气道。 岑鹤那张咄咄逼人冷静漠然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缝,内心风起云涌,靠着那多年强悍冷硬的气场才撑着没有裂开去。 林岑朗没给她思考对策的时间,抬手在遥控器上按了一下,yin靡放荡的yin声浪语立即充斥了整个室内,顷刻间钻入人的耳道,污秽肮脏的交媾画面在超大型号的电视屏幕上浮现,那脸上的马赛克打得欲盖弥彰,男女AB赤条条的rou体上下交叠,认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人到底是谁。 保镖还站在一侧,尽管只有两个人,但林岑朗的行为,无异于是将岑鹤最龌龊的秘密和姿态暴露给公众了。 岑鹤脸色煞白,血压急剧上升,手掌当即被指甲划出几道血道来,“这是什么,关掉!”她色厉内荏地负隅顽抗道,控制不住拔高的音调却泄露了她的恐慌。 “你可能不知道,你们经常约去‘谈事’的那个私人会所,大股东是我。”林岑朗笑起来,邪气四溢,“你们……还挺老当益壮的,这一点上,你那个meimei,应当比不过你。恭喜你,终于有赢得过她的地方了。” 啪,啪,啪。 林岑朗噙着邪笑,缓缓地鼓了几下掌,恶意和讽刺像利刺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向他这个母亲,没有半点怜惜。 岑鹤面部肌rou都在止不住地抽搐颤抖,她忽地扭头冲身后的保镖阴狠怒喝:“还不去关掉滚出去!”吼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仪态几乎要端不住。 一直垂着视线的保镖踟蹰地看了一眼岑鹤又看了一眼林岑朗,没敢去夺遥控,直接过去把电源关掉了,然后头也不敢回匆匆出去了。 林岑朗看着她目眦尽裂几乎要歇斯底里的样子,觉得荒唐可笑,“没想到,你居然还有羞耻心?哦不,也许是我高估你了,只是怕身败名裂后被逐出岑家和林家的家门?” 岑鹤抬手就把桌上的笔电砸过去,林岑朗敏捷地偏头躲过,几万块的电脑就这么砸在地上,裂得纵横交错。 她这个恼羞成怒半句话说不出来的样子,对林岑朗来说实在是赏心悦目,他唇角的弧度愈发深邃,獠牙尖都露出半颗来,“今天我要和哪位一起去赔礼道歉?俞大司令?” 岑鹤气得发了狂,手边有一个算一个,接连不断地向林岑朗丢过,一时间乒乒乓乓,颇为惊心动魄。 他轻轻巧巧地接过或躲过,“还是林大国务卿?” “我惯你惯了18年,就把你惯成这个样子,大逆不道,无法无天!”岑鹤的声音尖利得像是指甲划过黑板,钻进人耳朵里让人牙根都酸。 她不知是被自己的儿子撞破秘辛之后无地自容,还是被自己的儿子这样看做敌人刀剑相向而受伤失望,种种复杂的感觉汹涌澎湃,最后汇聚成怒火和怨气,叫这个气度不凡的女人变得狰狞丑陋。 “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没给过你?我有动手打过你一次说过你半句狠话?”眼泪从她血红的双眼里流淌出来,她以为这世界上只有自己的孩子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她以为自己的孩子会是那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人,“我三十岁上才有了一个你,你知道我作为一个Beta,高龄怀孕产子差点连命都没了吗?你就这样对我,啊?林岑朗,你就这样对我?!” 她做错了事,可她好像的确是爱着自己的孩子的。 她好像的确是爱着自己的孩子,可却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悖德luanlun、为了研制药品草菅人命、血腥地切掉林国峰情妇的生殖腔……这一切,都是为了拥有一个孩子,都是为了保住一个孩子的性命和地位。 她甚至觉得自己无私得伟大,奉献得高尚,神圣得令人落泪。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所以她很委屈。 终其一生,她都在用畸形甚至变态的方式弥补童年、少年受的阴影和伤痛。 她这样一个可笑可悲又可恨的缺爱的可怜虫,注定也只能养一只可笑可悲又可恨的缺爱的可怜虫。而这样的林岑朗似乎也没意识到,他活成了下一个岑鹤。 “你少跟我提这些!”林岑朗收敛了笑容,极其厌恶不耐,“我只不过是你毕生偏激执念的产物,你只是爱上赢过岑显的感觉你只是爱上抢夺她的所有物的感觉!” “……” “你明明知道但凡岑家的种,只要是Alpha一定会患病,你还是执意要生Alpha,难道不是因为岑显生的是个Alpha?!” “……” “你说你高龄产妇差点没命,谁逼你了?不停堕胎是别人逼的?还是爬上俞骠的床是别人逼的?” “……” “不打不骂要什么给什么就是爱了?你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把我这个Alpha生下来,从一出生就承受病痛折磨,你知道每次信息素暴走的时候我他妈疼得疯得连条狗都不如吗?!你知道我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笑话是个残疾吗?而你,又真正把我看做过健全的正常人吗?” “……” “俞骁从军,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你就一定要强迫我从政,我自己的人生!刚刚开始!你就已经定好了我应该交什么朋友,念什么学校,和谁结婚,从事什么职业,多少岁当州长多大年纪做总统,好万人之上,好终于压在你那个meimei的孩子头上!” “……” “你只关心我的信息素等级够不够高,浓度够不够强,只关心我的腺体会不会在下一秒爆碎,头疼脑热、情绪高低这些年你过问过一丁半点吗?” “……” “如果孩子能有选择权,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父母不会有孩子,而你,是其中最不会有的。” “……” “你不配。” “……” 林岑朗的情绪从一开始的激动愤怒变得厌倦冷淡,他偏着头,多看一眼岑显都嫌烦,对于这个母亲连失望的情绪都懒得再有了,因为那是有期望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沙发上的那个女人早就安静下去,她脸上的泪痕干掉了,凌厉的眉眼褪去那样明显外露的表情之后,看起来冷冰冰的木然。 “林岑朗,如果你是个Beta,就知道Alpha是多么幸运且幸福了,即使患着令人百般痛苦的信息素暴走症。” “你有多恨我,Beta就有多不幸多可怜。” “我给你准备的那些东西,是我在岑家想都不要想的东西,尽管你嗤之以鼻。” “如果能选择的话,我愿意用那些流掉的生命甚至包括你,去给我换一个Alpha的身份,哪怕病痛缠身,哪怕只有一天。” 她坦荡荡地承认了,她已经疯魔变态到不爱任何人,她只爱自己。 她坦荡荡地承认了,她就是要把林岑朗打造成她成为不了的理想中的自己。 林岑朗眼皮动都没动,压根儿不会为这些话触动半分难过半分。 室内又安静了很久,阳光照进来都仿佛褪了色降了温,就在这压抑憋闷的空间中,甜品的香气袅袅浮动,不合时宜又令人心神微动。 半晌,沙发上的女人拎着包包去了洗手间,片刻后出来,又恢复了那样跋扈冷静的模样。 “大家族的婚约不是儿戏,只可能推迟不可能取消,我帮你挡一时片刻,劝你也不要不留余地。”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母老虎。 脚步声远去,室内重新归于寂静。林岑朗仰头靠在沙发上,阖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起身去了厨房,香味可以说是非常甜了。 林岑朗这间大大的厨房和大大的屋子从来没有过这种烟火气,更没有过这种烘焙时的甜蜜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多重意义上的。 夏棉微微弯着腰,往晾凉的达克瓦兹饼上放上西瓜片,撒上烤杏仁粉,涂上奶油,再放一层蛋糕片,涂上奶油,准备放草莓的时候,陡然一个激灵。 “为什么这么甜?” 林岑朗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出现,潮热的呼吸喷洒就在他头顶上,吹得头发微微拂动。 铺平的奶油被划出了一个坑,夏棉立刻僵成了石头,蛆虫已经开始隐隐在他的皮肤下游走蠕动,不知道林岑朗又要怎么样来刁难他。 “嗯?” 夏棉难受地向流理台上靠了靠,就算没有幻觉,这种距离和姿势,也太过亲密。 林岑朗眼眸深沉,能察觉到夏棉的一举一动,细微的变化与心理情绪。他不动声色,似乎在酝酿着些什么。 “加了玫瑰酱、杏仁粉和桂花蜜。”夏棉几乎窒息地说完,抬脚挪出去,摆脱那似有若无的桎梏。 林岑朗淡然一哂,食指抹了块奶油放进嘴里,香甜可口,细腻绵密。“晚上出去一趟,我叫人来接你。” 说完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蛋糕中间被挖空了一块,变得丑丑的。奶油已经没有了,夏棉放了几颗草莓挡在那里,忽然一股无名火蹭地涌上心头,一刀将上面一层奶油连同草莓刮了个干干净净,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救我啊。 晚上六点刚过,就有两个保镖样式的人来接人,他被带到了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一处地方,高档奢华处处散发着金钱和腐败的气息,一进去,一楼陈列着各种雪茄和烟具,仅仅看那不染纤尘的精致柜台和衣着光鲜靓丽的柜员就知道价值不菲。 来往的人不多不少但个个穿着考究打扮精致,一看就是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而夏棉还穿着那件珊瑚色的棉质长袖T恤搭着牛仔裤和他自己来时的那双板鞋,不少人投来怪异或兴味的视线,毕竟他是唯一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生物。 经过地下一楼的酒吧还是没停下,他直接被带到了地下二层的一间包间去,刚推开一条门缝,吵闹的音乐声就争先恐后灌入耳朵,五光十色的镭射灯瞬间晃得人眼花,烟酒味浓烈得呛人。 里面非常宽敞,地面上铺着厚重的地毯,踩在上面没有声音,夏棉一步一步往里挪,简直就像是踩在刀尖上似的,那边直角两边的卡座上投过来的十七八双视线,道道像是毒蛇阴冷的目光,骇人得头皮脊髓都发麻。 这里的人像妖魔鬼怪,衣着和举止都放浪形骸,抱着搂着揽在一起坐在怀里,而且灯光太暗,他根本不能靠身形辨别出林岑朗在哪里,步子走得越来越小,速度越来越慢。 杨静萱衣衫不整地跨坐在一位资方大佬身上,风情万种地斜睨了一眼,又回过头去和人激情舌吻,模模糊糊地咕哝:“你点的……甜弟弟,请慢用~” 林岑朗醉眼朦胧地坐在卡座拐角的位置上,眼眸半翕,似乎没听到。 夏棉还在慢吞吞地磨蹭,已经有色眯眯打量他半天的几个导演不耐地蠢蠢欲动,“乖宝贝儿,你找谁?” 夏棉心脏都要跳停了,他抑制不住转身逃跑的冲动,那油腔滑调意图明显的声音让他恶心得想吐。 眼见几个人有起身往他这边走的意向,他颤声道:“林……”他顿了顿,“林少,叫我来的……” “原来是林少爷家的宝贝儿啊”,有人往卡座拐角的地方一指,“那儿呢。” 夏棉只好硬着头皮往那边走,卡座再宽敞,一个人从中间经过还是难免磕磕碰碰,夏棉不想一路上碰到那么多人,又或者被那么多人碰到,直接沿着茶几外围走过去,又在尽头踟蹰半晌。 “进去啊,要哥哥抱你进去?”他对面座位上的人调戏道。 “要点脸吧老卫,你当人家叔叔都嫌你年纪大!”另一边的不知是谁调侃起来。 对面的几个人拍了拍腿,“来宝贝儿,林少喝醉了,先来陪叔叔聊会儿天,叔叔给糖吃。” 夏棉下意识后退半步,呕吐的欲望一针比一针强烈。 他抬眼看了一下,脚尖一转,直接踩着茶几翻上去了。 想趁机揩他油的几个人愣了一下,又不屑地笑,进来都进来了,跑哪儿去也没用。 他半蹲在桌角,两侧左拥右抱就差与人现场上演激情戏的人应该不是,中间那个头发和衣衫有些凌乱的可能是,他打了两下响指,也不叫人名字,“叫我来做什么?” 林岑朗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抬手突然攥住人的手腕,将人从桌子上带进怀里。 夏棉惊呼一声,撞上一片胸膛,尼古丁味和酒精味钻入鼻腔,幻觉瞬间向他袭来,几乎能听到刷——!地一下,蛆虫就遍布全身! “放开我!”他颤声道,挣扎起来。 林岑朗喝醉了,手劲却还是大得很,箍得人死紧,任凭夏棉怎么扭动怎么挣扎都牢不可破。 “为什么,这么甜?”他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地问道。 夏棉的肠胃疯狂绞紧痉挛,呕吐物几乎就堵在嗓子眼,他模模糊糊听见林岑朗重复了一遍今天白天的问题,“蛋糕……你醉了快放开我……”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甜?” 强烈的眩晕与恶心让夏棉根本无法思考林岑朗到底在说什么,又或者一个醉鬼的胡言乱语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死命地挣扎,憋得脸红脖子粗,“放开……我——!” 林岑朗把他往起抱了抱,让夏棉跨坐在了他腿上,一只手撩开T恤衣摆顺着尾椎骨一路摩挲按到了滑腻的腰窝,另一只手按着夏棉的后脑勺让人的下巴垫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两只大手牢牢按着制止人的挣扎,面对面两人紧贴得不留一丝缝隙。 他勾着头,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夏棉颈后薄而敏感的肌肤上,“又香又甜,我要咬一口。” 那双淡色的眸子在夏棉看不到的地方一片清明,最深处,还激荡翻涌着汹涌浓烈的欲望,将瞳孔染得暗黑到深不可测。 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让我满意。 他眼中冷光一闪而过。 冷汗濡湿了夏棉的衣背,不管林岑朗是把他当成了谁,眼下的情况是要做什么已经再明显不过。 恐惧从脊髓一路直窜天灵盖,让他每个细胞都在战栗,脸上湿湿凉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夏棉哆哆嗦嗦张开才刚刚结了痂的唇瓣,对着人的肩膀狠狠地一嘴咬下! 他已经脏透了,只有俞骁一个人还觉得他是干干净净的,他不想毁了那仅存的一丁点干净与纯粹。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大,夏棉这么一咬,引得周围一片唏嘘哗然。 肩膀上堪称尖锐剧烈的疼痛没让林岑朗有半分痛苦之色,他甚至唇角上翘,勾起了诡异邪魅的弧度。 好了,这下不用心软了。 秋后算账的时间,到了。 他抬手捏住夏棉的两个肩膀,稍稍用力一扭,直接给卸了两条胳膊。 脱臼的剧痛让夏棉痛得几乎昏过去,但他仍旧没松口,他保护着自己,保护着仅存的那个干净的自己,或者说保护着俞骁眼中的他自己,就像那个铄石流金的夏天,他死咬不放,保护着江雪墨一样。 夏棉一旦有了什么要守住的东西,他势必要守住,狠戾到宁为玉碎。 就像他曾经在大雪飘摇的夜里,为追逐一份爱跌得粉身碎骨才停下一般。 这份狠戾气势骇人,却让Alpha这种好斗的生物天性里血液里基因里的征服因子亢奋沸腾起来,林岑朗的手从两人的胸膛中挤上去,扼住夏棉的下颌,发狠一捏,只听咔吧一声,下颌脱臼了! 钻心的疼让夏棉浑身的肌rou瞬间开始自行抽搐,只有下巴那块是僵硬的,他张不开也合不上,不知是谁的血混合着涎水蜿蜒而下,染得唇瓣和下巴一片妖冶绮丽的猩红和晶亮,放在林岑朗这种施虐欲顶级的人眼里,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他被林岑朗薅着头发面对面拎在身前,摇摇欲坠。 如果现实中存在地狱的话,那一定是夏棉此刻在的空间。癫狂逼真的幻觉绞杀折磨以及生理上的剧烈疼痛。 林岑朗看着那张被鲜血染得妖冶艳丽的脸,唇角向上翘了翘,忽地抬手一把把他凌空甩到包间中央的地板上。 尽管有厚重的地毯,但那点缓冲力道无异于杯水车薪蚍蜉撼树,夏棉眼前黑了好一会儿,似乎耳道中的空气都被抽干,堕入了真空,像是分贝过高的尖锐嗡鸣将人直接震得耳聋过后的感觉,鲜血从他合不拢的嘴巴里涌上来,花果味浓香馥郁到让人心碎。 好一会儿,才听见林岑朗模糊而遥远的声音,“给你看点东西。” 他瘫软在地上,恐惧却本能地在血管里奔涌翻腾起来,涣散昏沉的视线里,数十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居高临下不怀好意地笑看着他,像极了前来索命的厉鬼,猩红的舌尖一舔,就要降下地狱业火,看他在火里挣扎尖叫最后烧成一具焦黑枯骨。 林岑朗冲谁扬了扬下巴示意,紧接着,凄厉的哭叫和哀嚎就在房间响起,还伴随着乒乒乓乓的东西被摔得粉碎的声音,那哭叫声和哀嚎声是那么朦胧模糊,可却熟悉得让夏棉在混沌间犹如被五雷轰顶。 那双几乎阖上的眼眸本能地骤然大睁,像死不瞑目的人的一双眼睛,暴凸出来,满眼血红。 他的胳膊脱臼了,爬不起来,却不知从哪儿榨取到了濒死前爆发的力气,像条淤泥里的狗似的硬生生在地面上滚了一圈,翻过去,看到巨大的放映屛上的画面时,一大口黑血瞬间涌了上来。 那血是他的心头血。 那人是他的心头rou。 “不要啊——!你滚开滚开——!” “不要——!” “救命——!” “救救我——!” “啊——!” “棉棉救我——!” “棉棉啊——!” …… “夏棉啊——!!!” 那是江雪墨最后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呼唤,他的求救夏棉时隔六个多月之久才迟迟听见,他叫的每一声都是夏棉,那是深入骨髓深入灵魂用本能在向自己最依赖的人寻求庇佑,可每一声夏棉都没有神兵天降地出现。 他的衣服被一层一层撕得粉碎,他被Alpha强悍得信息素威压震得像条濒死的鱼,仍然在绝望微弱地挣扎、求救,地上满是碎瓷片,江雪墨洁白如雪的身体被瓷片渣扎得鲜血淋漓划得满是伤痕,如同他被彻彻底底弄碎了,rou体连同灵魂。 夏棉倒在地上,眼睛暴突得像金鱼,经历着他此生最为撕心裂肺抽肠断骨的一次痛哭,鲜血从他的嘴巴里一股一股涌上来,全是尖针与利刃,割坏了他的喉咙,让他像个哑巴只能发出嗬——!嗬——!嗬——!的漏气声。 林岑朗做的事,对夏棉来说是残酷到无以复加的,他受多少苦伤多少次心,都比不得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江雪墨受尽伤害与凌辱,而他却束手无策,因为那早就成为任何人无法改变的历史和事实,随着时间过去,定格成了永久。 夏棉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却没办法为他时光倒流,逆天改命。 鲜血和眼泪从地上这具躯壳里一刻不停地流出来,画面上那肮脏残忍的迫害放映了多久,那血和泪就流了多久,一眼看过去,恍若一具淌干了一切的干尸骷髅。 “你报警就报警,如果你不怕你那个傻逼弟弟被带走扔进实验室的话。”这是墙上那个魔鬼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夏棉的眼睛涣散到黑黢黢的宛如宇宙黑洞,周围密密麻麻红血丝盘踞虬结,他已经一动不动,好像真的死不瞑目了,不甘和怨毒从他这只新生的厉鬼身上浓释放出来,浓烈强悍,永不消散。 “我记得你有个哥哥来着,那天你在沙滩上动手,就是为了他,看来,叶寒宵大舅舅替我报仇了呀,没想到他这么疼爱晚辈。”林岑朗跷着长腿,将加了冰的威士忌摇晃得咔嗒作响,左肩上的衣料已经被鲜血濡湿成一片深色,像那双此时变得深沉的眼眸,密不透光,看不出在想什么。 “这件事过后,叶寒宵没多久就消失了,听说是在俞骁手上,你的宝贝哥哥被人伤成这个样子,他居然没告诉你,还把你带到仞城去了,你哥哥一个人,可是好可怜呀。” “只不过俞骁不会想到,我们还能黑进叶寒宵的各种账号里,他可是为了威胁你哥哥在各种各样的平台保存了好多好多小视频呀,心思可缜密了。” “看来你哥哥是为了保护你才没去报警的,怎么办,他看起来,更可怜了。” 夏棉的面孔木然地流着血和泪,不知过了多久,那双半开不合满是鲜血的唇颤了颤,一声尖利凄绝的嘶声悲鸣划破了滞塞的乌烟瘴气,像是哑巴用厉鬼尖锐的指甲生生划破了喉间的禁制,冲出一声雏雁啼血的哀鸣。 原本都在看戏的人都被这悲怆决绝的情绪和氛围感染动容,再不是东西,再衣冠禽兽,他们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人性,毕竟人生在世,谁难道还没有个挚爱的亲人柔弱的软肋了? 除了林岑朗,本来在寻欢作乐的人都微微呆滞,除了大为扫兴,还有些异样的情绪。 看着不过半大的孩子,瘦骨伶仃,被折腾成这样,换了谁谁不崩溃? 手里的酒已经见了底,林岑朗点燃了一根雪茄,他身体后仰双臂舒展靠在卡座里,缭绕的烟雾使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身心崩溃粉碎的人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就像一朵碎成齑粉的干花,一捧火把那娇艳的花瓣烤干再一把薅下揉碎成粉的人正是他,这是他扎往俞骁身上最致命最趁手的利器,也是以往他最喜欢最享受做的事情。 而此刻的感觉却没那么酣畅淋漓。 他碰了碰自己左眉上方的那颗眉骨钉,那里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夏棉其实已经很痛了,而且他很乖。 最开始相遇那天,在沙滩上,他差点杀死他的哥哥,尽管愤怒却还是会出手救他,甚至会善解人意温言软语地开导他。 抽腺体液那种比生产还要痛上数十倍的事情,总是一声不吭咬牙去做,而且几乎是一个多月从未间断过。 除了今天,受了伤从不痛哭,连断气的方式都悄无声息。 会在他醉酒之后送上一碗热腾腾的汤和凉丝丝甜丝丝的番茄,还会任劳任怨地跪在地上将地面擦得锃光瓦亮,会耐心地烤各种各样香喷喷的小甜饼,那时他总是柔和而恬静,像笼着一层油画里的光晕,滤镜下的光芒。 他知道他其实很痛也很怕,因为他听见看见过他在梦里哭着叫俞骁叫哥哥。 尽管他清醒时将这一切怯懦都掩藏在冷静木然的躯壳下。 他也知道他笑起来多甜多好看,因为他见过他在晴空下玫瑰花海里的样子,也见过他在星空下扶桑花丛旁的样子。 眼睛里盛满了星瀚璀璨,酒窝里溢出来花蜜果酒。 他用尽了百般手段折磨,从rou体到精神,无情地鞭笞挞伐凌迟过每一寸受伤或完好的角落。 而他,只跟他要过一颗星星。 那是林岑朗做梦也别想摘到的东西。 夏棉真的已经很乖很温柔了。 林岑朗只是被岑鹤那样对待一点点,就偏激疯狂到报复社会十多年,夏棉从未如此。 他的一切都像他的名字,明亮温暖,洁白绵软。 他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大动干戈了。 好像是,今天早上被他冷言冷语刺了一句? 好像是,他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对他退避三舍避如蛇蝎? 好像是,他躲开他的靠近,酒醒过后就变成了一个满身戒备冷漠木然的人? 好像是,他想要装醉标记他,但却被毫不留情地狠狠咬下? 林岑朗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骄纵狂妄又顺遂无比,在阴郁负面的世界里浸染太久,对光明甚至只是正常的地方就非常匮乏而缺失。 他茫然又混沌了片刻,直到指尖被烫了一下,才道:“要么,就爬过来用你咬过人的那张嘴伺候这几位一遍,要么你哥哥的脸会出现在某些深夜成人网站。” 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说话的时候,林岑朗感觉好像自己的灵魂出窍了,坐在对面看着自己的rou体那样讲完这样一句话。 他也不知道,到底想做什么,只是想玷污那双尝起来有桂花香和梅子甜的软糯唇瓣? 只是想让他从此不敢再与俞骁亲吻,不敢再在玫瑰花海里接受一个带着雪松味和山楂味的吻? 杨静萱就坐在他旁边,已经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衫,皱眉深深看了林岑朗一会儿,看出了点什么,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这人这么坏,就欠自作孽不可活,身心煎熬不得解脱。什么都是活该。 其实几个资方大佬和导演已经有些如坐针毡了,他们这几个人里面没有人有那种S的嗜好,毕竟寻欢作乐这种事弄得血淋淋的,多恶心。 林岑朗的恶名流露在外如雷贯耳,有个陪酒的十八线小男星心生不忍,起身过去,见林岑朗没有阻止,便给人咔嚓咔嚓几下把下巴和手臂接上了,他在十八线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吃过的苦不少,面对这样的人总是有点同理心的。 他把好像只剩躯壳的夏棉扶起来掏出湿巾给人把脸上的血和泪一点一点擦干净,越擦自己的眼眶反而越红,他凑到夏棉耳边轻声道:“去吧,眼一闭意思意思两下就行了,那几个在座的大佬没人真的有兴致,总比自己家人从此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强得多了。” “乖孩子,就这么一回,你想想你哥哥,为了他忍一忍。” 一瞬间,夏棉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离体了,穿梭游离在各种时光里的碎片。 俞骁蹲在他身前说,“对我来说,你是最干净的。” 他被俞骁抱在怀里,贴着耳朵呢喃,“如果你是主角,你会选择哪一个。” 俞骁跪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一边亲吻一边流泪,把头靠在他的心口上说,“我被你标记了,就在这里”,他说,“我爱你”,他说,“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他们站在江边,晚风沉醉,烟花盛放,俞骁说,“我倒觉得,像棉花。” 俞骁站在炮火连天的地方,用低醇温柔的声音和他说,“因为他们很像你,我想让许许多多的你那样笑着,也好好活着。” 江雪墨把一只卡通手表带到他手腕上,说“我把我的生日送给你,生日快乐,棉棉。” 江雪墨扛着发情期踏过滚滚热浪递给他两枚晶莹剔透的果子,“我怕坏了,赶着送来让你尝尝。” 江雪墨站在白云悠悠的田埂上,掐过一朵棉花,扫在他脸上的酒窝,“这是属于你的季节,因为都是白白的,绵绵的啊。” 江雪墨放下白白胖胖的江夏花,向他伸出一只手,“因为他很像你,我拒绝不了,我永远不会丢下它。” 江雪墨声嘶力竭地哭喊,“棉棉啊——!救我棉棉——!夏棉啊——!”可他最终选择了隐瞒与沉寂无言。 他想多长出几双手来,那样就可以一双手捧着要裂成两半的心脏,一双手攥着要碎成两片的灵魂。 眼泪又顺着他的眼角蜿蜒而下,他双手按压着自己的心脏,痛苦到已经再无法克制。 他更想死啊,这样,就不会再为任何人疼得万蚁噬心了。 那位小明星又擦掉他脸上的潮湿,“听话,乖孩子。” 夏棉喉间溢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呜咽,他缓缓推开人,慢慢地把那两条刚刚接上还剧痛不已的胳膊趴到了地上,带着满身的蛆虫污秽,跪到了地上,狗一样的趔趔趄趄向前爬去。 尊严碎到了泥里。 他每爬一步,就感觉自己好像拿着自己碎掉的膝盖骨渣子扎在了俞骁的心脏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化作巍峨高山,哐——!哐——!哐——!地重压在他的脊背上。压得越重,膝盖骨越碎;膝盖骨越碎,扎得越鲜血淋漓;扎得越鲜血淋漓;压得越摇摇欲坠。 好痛啊。 没人能听得到。 林岑朗的表情越来越晦暗不明,有些东西拧掐在他心头,又酸又涩还有很明显的痛楚。他喉结微动,冷汗出了一层,心想,你来求我,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只要,你来求我。 可如同那天在花灯摇曳的河岸边一样,夏棉没有向任何人求救,又或许他求救的人每一个都无法听到。 那时他似一只云中之鹤,而此时,他如一条沼中之犬,正是林岑朗把他打下来的。 他跌跌撞撞地爬到了第一个男人身前,抬起头来时骨节发出“咯吱咯吱”令人rou酸的声音,脸色和嘴唇都不正常得青紫,眼睛血红又黢黑,没有了半点光也没有了半滴泪。 在这样光怪陆离的射灯下没人能看得出来他的神色,林岑朗却恍若看得清清楚楚,那种永不明亮的郁郁的颜色,此时出现在夏棉那双眼眸里,好像并不怎么漂亮了。 他哆哆嗦嗦地抬手去解对方的裤链,半天都拉不下来半截,等他终于把那沉睡中的玩意儿掏出来之后,夏棉的唇角颤了颤,忽然呕出一大口血,眼白一翻,直直地向后栽去! 刚才还鸦雀无声的室内又安静了几秒,陡然吵闹了起来,夏棉对面的那个导演赶紧把裤子整理好,紧着大喊:“快叫救护车——!” 刚才帮夏棉的那个小明星已经拨出去了电话,林岑朗坐在卡座里,大约过了二十秒之后,他才忽地弹坐而起,像是终于回了魂,一步冲上前猛地把围在他身边的人拨得踉跄倒地,伸出手去探夏棉的鼻息,没气了。 他又去探夏棉的颈动脉。 不跳了。 他一把撸起人的上衣,把耳朵轻轻贴到夏棉的心脏上,安静如死。 林岑朗面色终于惨白起来,他抬手进行胸外心脏按压,手臂和背部肌rou有些细微的颤抖。 手下的骨头凸出到硌手,他浑身几乎没了任何多余的脂肪包裹做缓冲,刚刚那一下凌空被扔出去,是结结实实的骨头、五脏六腑都摔在地板上。 到此刻,他才明白了一点什么事情—— 他没想让他这么快死的,不单单是为了延长折磨,不单单是为了耗着俞骁耗到他渴求症发作暴毙而亡。 他想,他想干什么来着? 林岑朗一下一下按压着,眉头紧皱薄唇紧闭,眼底发红,冷汗从他的额头冒出来,顺着鼻尖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泪,激得他面目有些狰狞,激得他浑身冷汗淋漓。 他不太懂,但凡他不爽了,会做的就是用尽百般手段折磨报复。就算是郁时雯当年把他惹了,他也没看在过往的那么一星半点的情面上,或者看在他是总统的女儿上就轻而易举地放过她。 她可是被林岑朗蒙着眼睛绑在床脚,下了催情剂之后发情,生生关了36小时,变得神智全无跟母狗一样求人来干,林岑朗才勉为其难地给她扔进去七八个,郁时雯还以为是他,放荡迎合了好几天,还因此在升学之前怀了不知是哪个男人的野种,跑过来哭哭啼啼找他问该怎么办,林岑朗就那么拖着她一直耗到四个月孩子成型不能药流才逼着她去医院引产,耽误了将近一整年的学业。 对夏棉,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心慈手软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行了呢。 那些寻欢作乐的人渐渐地出去了,杨静萱走到门口之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走了。 其实,如果夏棉今天就此溘然长逝的话,在场每一个明哲保身或者别有用心的人,都是杀人凶手。 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无罪的,不管他们有没有这样那样不得已的理由。 救护车声音响起,一声高一声低,像是来自阴间使者急促的催命铃,医护人员赶到接手心肺复苏,总算恢复了心跳,又将人紧急送往了医院。 突发性心脏病加上消化道出血。 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病,比如贫血。 还有那种只靠物理检查检查不出来的大病,叫做PTSD。 医院里到处是洁白,与林岑朗的家里时完全相反的颜色。夏棉吊着一袋血静静地躺在一片洁白里,脸上的白和透明,是那种死寂。 林岑朗的心,生平头一次地有些揪起来,他只肯承认,只是有些。 如同他不懂自己的心,甚至不懂人类正常的感情思维和情绪,他也不懂为什么本来一个悸动夜晚之后会变得如此的鲜血淋漓。 夏棉这一觉充斥着醒不来的噩梦,反反复复没有尽头。 梦里的母亲掐着他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尖叫说“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弄死!扫把星!”, 梦里的江渡横用敲碎的酒瓶子狠狠地扎进他的背部骂他“丧门星!贱种!”, 梦里的谈云烨掸了掸衣角转身“我从不帮作践自己的烂泥”, 梦里的江雪墨甩开他的双臂冷淡嫌恶地离去“太脏了夏棉,你让我恶心”, 梦里的俞骁站起身掏出了一把枪黑洞洞地指着他的脑门冷漠地扣下扳机,“你已经彻底脏了,我也不想要你”。 最后,梦里的江雪墨满身鲜血地被压在别人身下,向他伸出手来,“救我啊,棉棉——!”他哭着一步步爬过去,躺在那里的人却变成了俞骁,心脏被剜得血rou淋漓,夏棉脑袋嗡的一声轰鸣抬手去堵那汩汩流血的大洞,却发现尖刀就在自己手上,粘满了雪松味的血和rou泥! 俞骁那双眼睛温柔而哀伤地望着他,淌下两道血泪来,他抬手握住夏棉的手按进自己的心脏将那颗千疮百孔的血淋淋的东西挖出来,用尽最后一口气颤颤巍巍又虔诚小心地送进夏棉的手心里,“我爱你,棉棉……” 夏棉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瓣一瓣撕开又一瓣一瓣烧成灰,自己的灵魂被一缕一缕地撕开又一缕一缕地碾碎,眼泪淌干了流出来的就只是妖冶诡异的鲜血。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一直在哭一直在流泪,白色的枕巾被濡湿成深色,花果味冰凉到能让一切灼热疯狂的东西瞬间降温,那是掉进极地深海的感觉,咸苦,刺骨,深蓝到黑得绝望而沉郁。 林岑朗眸光沉沉地看了一会儿,指腹落在了那两瓣被他咬破的地方上,软软的,糯糯的,还有些弹弹的。只是没了那晚的那种温热,死气沉沉的冰凉。 “你以后乖——你以后对我乖一点,我给你摘我的星星,不哭了。”他抬手蹭去那脸颊上不断漫溢上来的潮湿,喃喃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谁会有星星呢,林岑朗没有,他连自己的星星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夏棉,也不会稀罕他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