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灯下贴贴
虽不知晏轻游怎么把这玩意送进来的,但直觉告诉江秋冥她并不会害自己,便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当今紧要之事,乃是替杨明光除去附骨钉为重。 可未曾想到,这剥髓去骨的玩意发作得竟是这般快。第二日中午,江秋冥仍在丹房中,却听得外头一连串弟子急促脚步声传来。 杨明光是被放在软榻上抬过来的,他浑身软绵绵的,似乎身体上的每一处经络都被切断,锦被被鲜血浸透,看着触目惊心。 江秋冥吓得脸色发白,来不及和刚回谷的展梅、杨宫弦等人谈话,便立即派几个徒弟前往九州各地寻访名医。 送来时人倒还有些意识,杨明光眼睛也在渗血,模模糊糊瞧出去血红的一片,勉力挤出一句话:“师尊,不必……如此。” 江秋冥眼眶通红,指甲深入掌心,也淅淅沥沥地跟着流血。连忙叫了几个贴心的女弟子来照顾,自己却连掀开那被褥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杨明光的血液就变成了桃红色,带着些杏仁的苦味。伤口和衣裳紧紧黏在一起,一碰便会让昏迷中的男人吐出几句闷哼。 江秋冥自己手抖得厉害,只敢在旁边瞧着女弟子们取了剪刀将那些腐rou和衣裳小心翼翼剪开。 见到杨明光的身体时,仙君的心情一跌落到了谷底。他本还存了一丝希望,想这使附骨钉之人修为不至于有多高深。可如今……杨明光的身体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腐朽着,不出一日,就会变成一团没有意识的烂rou。 可他仍是有意识的,如果大脑活着也能算活着的话。 江秋冥心痛如刀割,暗暗下定了决心。 幽静室内,一缕金光从仙君丹田处徐徐升起,在炉火照耀下那光芒越发耀眼,直晃得人睁不开眼去,却正是江秋冥修炼百年的金丹。 世人皆知,所谓修行,便要经历金丹元婴化神等诸多阶段。这金丹便是修真者们最为紧要所在,与性命无异。 可如今,除去这金丹,却是再无旁的办法能救杨明光性命。 只听得扑哧一声,金丹竟是硬生生割裂开来。江秋冥这一划,便是一百五十年的修为。 金丹骤然遭外力破坏,江秋冥口中鲜血狂喷,眼前一片血红,头颅犹如顷刻间崩裂开来。他强忍剧痛,硬生生将金丹一分为二,送入丹炉之内。待得丹炉紧闭,却见那人已是重重摔倒在地,鲜血汩汩,将满头银发染得通红。 炉火越烧越旺,江秋冥却觉周身越发冰凉。剧痛之中,隐约听见有人从外面强行闯入:“师尊!你这是在做什么!”当下便感觉自己被搂入一个温软的怀抱中,疼痛登时消减了不少。 来者却是晚到些许的秦灯,他见江秋冥躺在血泊之中,几乎感觉自己心脏停止跳动,当下毫无保留将自己真气疯狂注入仙君体内。 江秋冥咳嗽几声,血沫飞溅而出,他费力地摇摇头:“我……不碍事的,你去瞧瞧丹药,救……你师弟……” 秦灯心中大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想要紧紧搂住江秋冥,却又怕碰着他的伤口,唯有握住那人的右手,给他些许温暖。 真气滔滔流转,虽是再无法补回那百余年的修为,却也暂时缓解了他的痛楚。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江秋冥伤势大为好转,只需进一步休养调理。而炉中丹药亦火星四溅,似乎已至极限。 等到午夜子时,杨明光的伤势才稳住。江秋冥守在隔壁,瞧见秦灯面色沉重地来寻他时,勉强从床上挣扎起来:“如何了?” 秦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这些日子为着江秋冥的失踪也让他困顿不堪,姣好的面容透着乌青颜色:“发现得晚了些,那人下手极重,似乎是瞧出四师弟修为不深但剑法极高,故而专在他那双手上下了狠。附骨钉生生截断了他的手骨,只怕以后若是恢复,恐怕也不能如从前那般握剑了。”他顿了顿,眼神也逐渐阴鹜起来:“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对四师弟如此深仇大恨……” 江秋冥的心亦随着这话语剧烈抽痛起来,经脉里的真气如火烧火燎般乱窜,那瞬间蔓延全身的痛楚让他将嘴唇咬得发白。 “这仇……我一定会替他报。” 秦灯点头道:“师尊放心,弟子定会尽快查出真相。不过,师尊这百余年的修为也只能暂缓一时,若三月之内寻不到其他的法子……” 江秋冥微微笑了笑:“此事我自有把握,你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又劳累了一日,也该去歇息了。” 秦灯答应着,却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今日谷内变故颇多,师尊心烦意乱难以入眠,我陪师尊多说些话也好。” 江秋冥轻叹着,心中终于有得片刻闲暇,仔细凝视着多日未见的二弟子。除了眼底那昭显疲惫的颜色,秦灯的容颜依旧如仙君印象般的完美,白玉无暇。连旁人嫌弃蜡黄的烛火颜色,却也为这冰肌玉骨平添了几分血色芳华。 秦灯似笑非笑:“师尊这样瞧着我,是因为我不好看了么?” 这话带了些调笑的意思,瞬时将仙君拉入流霞旖旎的氛围中去。这话似乎是许久之前他无意说出,竟是被这人牢牢记在心上。 “好看与不好看,又有什么打紧?”他反问道。 秦灯在床旁坐下,轻轻揉捏着仙君白皙指节,深深凝视着他:“徒儿怕哪日容颜不在,师尊便再不会瞧我一眼了。” 紫衣化作暗影拂过躁动不安的心弦,原来自己的那些心思,他竟然都是知晓的。江秋冥有些别扭地移开了视线,却还嘴硬着:“色空一相,虽是佛家禅理,却也适用。” 秦灯舒展的眉眼间有温和的笑意,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脱去了鞋袜,同江秋冥躺在一处:“师尊既然睡不着,那徒儿说些外头的趣事与你听可好?” 有寡淡的脂粉香气钻入鼻尖,江秋冥心绪稍缓,不由笑道:“你说的趣事,是勾栏瓦市里泼辣的姑娘还是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 秦灯也笑了,反倒顺着他的话语说下去:“庸脂俗粉,不堪入目。我今儿想同师尊说的,可是青焰宗那位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他一面说着,一面取了旁边尚有余温的糯米团子,滚了糖霜喂给身旁人。 江秋冥几日未曾进食,这下也觉得有些口腹之欲,便也没拒绝,一股脑儿地吞了下去。 这青焰宗同风月阁地理位置相近,又都是正派宗门,经常也有些来往。宗主苏默泠乃是与江秋冥师尊徐同殊齐名之人,当年也曾立过不少功绩,可惜他天生子嗣淡泊,便是纳有姬妾数十人,子女却始终早夭,最后唯一平安长大成年的,便只有现下的少宗主苏沉渊一人。 苏沉渊从小便是在蜜糖罐子里长大,端的是骄傲无比,再加上其天分极高,同辈人中没几个是他的敌手,更是让他在江南这片地界有了小霸王的称呼。 兴许是苏宗主心有余悸,苏沉渊方成年之际,就急于安排他婚配之事。说来也怪,这小公子容貌俊俏不说,无论家世修为都是一等一的,可离奇的是,他的每一任妻子都在新婚后便莫名其妙暴毙身亡,至今过去几十余年,仍未有所出。 外头传说是他命中克妻,可总也有不要命的敢把自家女儿往青焰宗送。 这其中的内情,旁人不知道,江秋冥倒是有所耳闻的。 原是这江南小霸王于男女之事上极其挑剔,甚至到了有些畸形而病态的程度。譬如他的第一任妻子,乃是京城五美之首,昔年鼎鼎有名的玉手观音,却在下嫁数日后被苏沉渊嫌弃臀rou不够紧致,硬生生割了这美人身上的rou去。 江秋冥初闻此事时亦是毛骨悚然,也有些怀疑事情真伪。可后来苏沉渊的妻妾接二连三暴毙,再加上他拜访青焰宗时偶然见到了一截手臂,立时便想起了当年的玉手观音之死。 可事情蹊跷,他也并无证据,再加上师尊同苏默泠交好,江秋冥便再未提起此事。也因了这事,他向来不喜和青焰宗打交道,全权让秦灯去理会。 如今听秦灯又提起这小霸王,他不禁内心一动:“他又如何了?” 秦灯凑近了些,吻去仙君唇畔沾染的糖霜:“听说他下月要举行婚宴,请师尊给青焰宗几分薄面。” 江秋冥一呆,似是被面前人容颜所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蹙眉道:“这些年苏沉渊不知娶了多少妻妾,却也未曾如此隆重。莫非他当真是改性了不成?” 秦灯含了那糯米团子,亲口喂仙君吃下,笑道:“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可小公子这回不是要娶,而是要嫁。” 江秋冥有些沉醉在这份缱绻情意中,白皙脸庞也染上了几分嫣红,颇为动人:“你的意思是他要嫁给男子?!” 秦灯注目片刻,情不自禁地同仙君耳鬓厮磨起来,声音也越发温柔:“正是如此,我倒也好奇,什么样的男子能有如此魅力,能让小霸王委身下嫁。” 江秋冥思忖片刻,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有人能让他收心,也算是了了苏宗主的一番心意。不过这男子么,定是姿容绝世,不比这小公子差,还需有颗七窍玲珑心,否则也容不了他骄纵的性子。再来,武艺当也是上乘,没有比他差的道理。”说到这里,他却也是笑起来:“如今正道各家的名门公子,能有如此评价的,已是凤毛麟角了。” 突地,他脸色一变,猛地抬起头来望向秦灯,说出了一句颇有些匪夷所思的话来:“莫非……他看上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