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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梦

    那缕烛烟透过窗隙飘至远方,不知入了谁的梦。

    屋里的人难得安眠,很久没有沾枕便能睡去的经历了。或许是因为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知晓他尚且安好,知道他还惦着自己,才终于得以安心睡下。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够安宁。他蹙着眉,急促地喘息,手指紧紧揪着被子,攥得发白。不知是做了什么怪异的梦。

    雾气缭绕,一片白茫阻碍了视线。路衍清摸索着向前走,迷雾渐渐散了,显出间小屋的轮廓来。小屋破破烂烂,在暗沉的天色下显得更为诡异。墙角长满了杂草,砖瓦有不少裂痕,各种污痕杂迹印满了墙面,显得凌乱而肮脏。

    他呆望了一阵,下意识咬紧了唇,眼眶竟有些湿热。

    他怎么会回来这里?他怎么敢回来?他望望身边空无一人。他是怎么摆脱鸳楼那帮无赖回到这儿的?记忆一片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的了。

    眼前的一切都未改变。被迫屈度鸳楼三年,如今他竟回了自己多年未归的家,那个曾与阿闰生活了四年的地方。自从那个男人把自己送走后,他便再也不敢回来了。他不想再见到那人,不敢忆起曾与阿闰度过的美好时日,更耻于忆见与阿闰共同经历的过往。

    阿闰?

    他猛地忆起阿闰,忆起今日一面。

    阿闰,或者该唤穆子砚了。今日他一身锦衣玉袍,身板挺立,已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小泥猴了。虽未及冠,但已成熟稳重了不少,想必将来会继承家业,独当一面。说来他长高了很多,分别前他才到自己的肩,如今已比自己高不少了。那么个大高个沉着脸杵在面前,说实话还真有点怵。

    路衍清笑了笑,心想他沉着脸的模样真是又俊又可爱,让他觉着好笑,却也叫他心疼。他真是变了许多,却又好像从未变过,依旧是记忆中那个小孩子。傻傻的,可怜的,整个人脏兮兮,揪着他的衣角喊哥哥,说要和他一起回家。

    他叹了口气。无论再怎么欢喜,都终究不再属于自己了。

    两年前鸳楼中的小倌们谈天时,恰巧聊到了穆子砚。他坐在一旁静静地听,起初并未反应过来那是阿闰。后来仔细一听,小时被家人弄丢寻了四年,后被好心人还了回去,名里带个闰字,长得很俊。这可不就是他的阿闰吗?听说他还未及冠就取了字,叫子砚,好听得紧。

    可他还是更愿唤他阿闰。

    阿闰于他而言是特殊的,是曾独属于他的,是他美好记忆中的一隅。而穆子砚……慕卿没有资格与穆子砚扯上关系。

    正想着,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阿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可能还愿意回来?穆家人竟允许他回来了吗?可那张脸,分明是他。没了年少时的稚嫩与青涩,轮廓清晰明朗,显得成熟很多,正如今日一见。

    他怔怔地望着穆子砚走近。穆子砚笑着走到他面前,容貌温柔,与今日所见很是不同。此刻的他眼中没有愤恨,没有失望,没有悲切,只有明眼可见的nongnong爱意与惊喜。

    穆子砚似迫不及待一般,第一时间将他紧紧搂在怀中,紧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路衍清稍稍推了一把,穆子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绪不佳,赶忙松了力道,连声道歉。两人对视几秒,穆子砚小心翼翼地将手搭上他的肩,好似有些惧怕的怜惜。路衍清抬眼看了看,他果然比自己高很多,估摸着得有小半个头了,看他都得仰视。

    “哥哥。”穆子砚的大手搭上他的脸,路衍清登时觉得有些古怪。虽说他早就意识到自己是喜欢阿闰的,可印象中的他在自己心里仍是个孩子,爱捣蛋耍赖,也爱撒娇,有时也沉着得不像个孩子。但他从阿闰十岁起便照料他,总是有些先入为主的。即便意识到自己喜欢他,路衍清也从未想过会与他如此亲密。似情人间的亲昵,而非亲人间的。虽然两人并无血缘关系,可听他唤着哥哥摸自己的脸,总觉得有些背德感。

    倒也不是不喜欢,就是有些别扭。

    “阿闰……”他拉开穆子砚的手,想好好看看他,问问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谁知穆子砚挣脱了他的手,与他挨得更近了些,有些过于近了。穆子砚抚了抚他的后脑,撩起他的一缕发,轻声笑道:“哥哥好美。”又低下头凑近细嗅,道:“也好香。”

    霎时,路衍清红透了脸。

    印象中的阿闰在他眼中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可现在这副模样……让他觉着有些轻浮,再不是曾经那个傻傻的孩子了。

    但隐隐又……有些欢喜。

    “那么久没见哥哥,哥哥可曾想我?哥哥有没有忘了我?我好想哥哥,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找了你好久。为什么要搬走?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为什么不等着我?”

    他的问题实在太多,心里更是有满满枷锁,路衍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敢真切应答。若问他想不想他,自然是想的。他怎么可能忘了他?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那些最黑暗的日子里,阿闰便是他努力活下去的光芒。

    若要他答为什么,他也不知该如何答。难道要说,自己下了工回去,便发现他被人送走,而自己被那卑劣男人暗算,一觉醒来,就到了妓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吗?

    只是穆子砚也并非真的想听他说这些,只是这些问题闷在他心底太久太久,他实在忍不住抱怨、吐露心声。事实上,他害怕听到答案。他害怕听到他的遗忘、他的拒绝,他的坦然与放浪。

    “哥哥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美,那么好。”

    穆子砚望着路衍清犹疑的面色,伸出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身子,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那些垃圾碰了你,真恨不得弄死他们。他们不配碰你。”

    路衍清被他拥在怀里,愣愣地想,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吗?他不嫌自己脏吗?那他……是不是也有可能喜欢自己,不恨自己呢。

    还未来得及思索更多,穆子砚便将脸埋在他的颈间。灼热的泪滚落下来,打上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烫得他不知所措。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不知该怎么做,便任由他在自己怀里哭。犹豫半晌,他伸出手,像从前那样轻抚他的背脊。

    “阿闰别哭……”

    “哥哥,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任由他们摸、他们碰,为什么不离开那里?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染了些哭腔。

    “你怎能这么狠心抛下我离开,这三年来,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哥哥,你是不是忘了我了,是不是不要我了?”

    路衍清本想解释,本想告诉他,其实他也试图找过他,只是没能如愿。他抚着穆子砚的背脊,想反驳,想倾诉,正欲开口,却听他哭着道:“哥哥,我爱你,求你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路衍清怔住了,什么倾诉什么委屈,全都堵在嗓眼,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爱?

    穆子砚,在对他说爱?他的阿闰说爱他?

    这是在做梦吗?路衍清看着眼前的人,走神想。今日自己还痛言怼走了他,阿闰怎会还对自己这么温柔,还对自己说出爱的字眼呢?可面前拥着自己的人分明有温度,分明很真实,叫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曾妄想过的。在那些黑暗无边的日子里,曾妄想着哪一日阿闰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将他拯救,与他再也不分离。生辰许愿时,他也曾妄想,妄想能与阿闰相爱,能与他相守一生。

    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却不敢信了。他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不过是自己浑梦中的痴心妄想,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但是……

    “阿闰,我……我也爱你。”不论这是否是场梦,若是,那再好不过。醒来,他们便又是熟悉的陌生人。他继续做他浪荡无心的花魁,而阿闰,本就该与自己撇清关系,成家立业,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若不是……若不是,也让他放纵一回吧。就当是一夜欢露,给他留个念想。哪怕往后他们分离,自己也能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他放任自己,拥住了穆子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