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分手
空气诡异地安静,邱夏像是被吓傻了似的由着晏归帮他擦干身上的水,打起横抱时才回过神把那袋不轻的东西抓紧。 晏归将他轻轻放到床上,本来作好了迎接质问的准备,而对方此刻却像是连他的解释都不需要,摸不清是在意还是不在意,但邱夏这个反应无疑让他胸闷,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紧,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对方坐了起来。 邱夏盘腿盯着袋子里喷雾和消炎药愣神,翻出一个黄色的瓶子对准脚踝骨喷。晏归下意识向前迈了两步,“还疼呢?我帮你——” 邱夏背对他打断道:“你回去吧。” 晏归整个人愣住,指骨攥得发紧,涩道:“…你生气了?” “……不知道。” 邱夏埋着头看覆了层小片薄黄的踝骨,有点刺鼻的酒精混着淡淡的药味让他恍惚,把思考都裹得缓慢,“你是不是听见他回来的。” 晏归嗤笑:“是又怎么样?觉得我过分?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声音越吼越大,他跨到邱夏面前盯着他,拿手指着卧室门狠道,“他巴不得让我滚出去,你呢...你也这么想,我走了好给你们腾地方是吧?” 说完突然伸手紧紧抓住邱夏单薄的肩膀,力度大得像要捏碎,眼底染上一片红血丝。 “我偏不。” 邱夏吃痛地轻呼,皱眉道:“我没有这么想...但我让你停下时你为什么不听?” “为什么要停?我就是做给他看的啊。”晏归朝着他扯开恶劣的笑,“你不知道吧...他早就警告过我,让我离你远一点。” 看见邱夏瞪大的眼眸笑意更大:“他真的过于自信,以为人人都会按照他想的那么来,以为谁都不如他。那时候他根本没把我当回事,用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说我永远赢不过他...” 晏归凑近点抵住邱夏的额头,嘴唇相贴厮磨喃喃:“这次算我赢了。所以一想到他刚才离开时那个模样,我心里就痛快得不行.......” 邱夏用力推开他,气得胸膛起伏,在对上晏归泛红的眼圈时又霎时泄气。 他有什么资格埋怨晏归呢?对方不过是帮凶,自己才是这场背叛的主谋。 邱夏泄力般倒下去,趴着裹紧被子,只把喷了药的一只脚伸出去搭在床沿上:“我不想和你再讨论这件事。出去。” 晏归站在床边静立片刻,然后蹲下身朝他的脚踝轻轻吹气,黄褐色的药雾在白净的皮肤上干透,拿湿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淌下来的几道痕迹,腿都蹲麻了还在发呆,良久才意有所指道,“我不会放手。谁离开我都不会离开。” 邱夏手指蜷起,攥着被角没应声。晏归不甘心地俯下身,揉了把邱夏脑袋,又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发尾。 “别生我气好不好?我只是...只是太怕被踢出局还什么都做不了。” “明天见?”晏归小心翼翼地勾住他的小指节,见人不理他又重复一遍,“明天见。” 邱夏把手抽回来压在枕头底下,身边人执拗地等待他的回复,大有一副不理就不走的姿态。从喉咙里闷出一声咕哝算是应了,晏归这才松口气,想按着人亲又不敢,于是笨拙地收拾了下房间才离开。 眼神不经意瞟到那袋敞开的药品时还是顿了下,他搞不懂贺澜安是什么意思,反正对自己来说,本是想无论如何也不被扔出这圈无声厮杀,不过现在看来...有人要退出也更好。 如果不是因为本能太喜欢,谁又愿意放下后天的骄傲。 他放下了。贺澜安没有。 课依旧上,贺澜安依旧没再回来,邱夏在学校的状态越来越差,上课时的频繁走神,下课也是直接趴在桌上睡觉。 沈问之站在讲台上都能看清他眼下的青黑,向艺体班的老师打听后才知道邱夏有两周没去上美术课了。 他取下眼镜闭眼捏眉心,办公室的门轻扣两下,“请进。” 邱夏推门进来,走到桌边木楞地站着也不出声。 沈问之无声叹口气,扯了张旁边桌子的转椅,把小孩拉过来坐下,两米的距离比之之前的亲密无间,可就真的像银河横亘了。 “脚还疼吗?” 邱夏讶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个,呆呆地点了下头,“上周就好了。” “其实我上周就想问的。”只是有些人一直躲着。 邱夏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也有些忿怨,憋了好几天的话终于问出来,“是你说的吧。” 不用指名道姓沈问之也一下就懂了,淡然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声音沙哑。 他想不通沈问之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之前这人表现出来的模样都是风平浪静的温柔,直到撞到底下暗礁方才被刺醒。 沈问之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残忍又温柔,“我做什么了?只是告诉他你脚受伤了而已,说错了吗?” 邱夏瞪大了眼睛,嘴唇碰了好几下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确实,沈问之只是转述了一个事实而已,就像蝴蝶扑扇了一下翅膀,没想到却引起了一场风暴。 他闭了闭眼,有点疲倦,“他从那晚以后,就没再回来了.......” 沈问之盯着他眼下又明显几分的青黑,心突然被捏得发疼,幽幽开口:“小夏一个人住会害怕吗...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对上小孩疑惑的目光时他竟难得有些紧张,饿太久的狼看到网里猎物时大抵也如此,一切渴望近在咫尺,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最后那一点变故。 他放轻语调,带着点自己都没发现的祈求:“我之前说的话不是开玩笑...他哪天不要你了,我可以养你。所以小夏,搬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我做菜很好吃,打扫卫生也不用你来。我会每天接你上学、放学,给你讲题,周末带你去游乐园....” 邱夏突然打断他:“你知道贺澜安现在在哪吗?” 沈问之脸上的笑霎时僵住,勾出的弧度可笑至极。他缓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面部肌rou的控制,假笑轻道:“知道。他住在结婚时买的那栋房里。” 淬上恶意:“和他妻子。” 其实他一点也不意外贺澜安会后退,他的哥哥就是这么一个人,利弊分析得透彻,在输更多前会及时止损。 只有他才是最疯狂的赌徒,随心所欲推倒所有筹码摊开在桌面上,从来没想过输赢,纯粹是由心而动,心里痛快舒畅了就好。 邱夏身体都晃了一下,还是咬住下唇问道:“能告诉我吗?” 不能!绝对不可能!沈问之脖子上的青筋陡然突显,口腔里那块软rou快被他咬烂,为什么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呢?是他要的东西太好了所以不配得到吗? 不过反正失望不差这一回,忍耐,是他做了一辈子的事。总会有到头的那天。总会有属于他的那天。再等等,等等。 于是把颤抖的手藏回兜里,笑着木然道:“好啊。” 邱夏把地址存进手机后起身准备离开,沈问之突然道。 “其实你也清楚贺澜安迟早会知道一切,这个结果你不可能没想过,不管他的态度如何,我家的门永远为你敞开。我也是。” 邱夏没办法在此刻作出回应,循着地址找过去时被门口的保安拦下来了,说明了几期几栋也还是需要业主的电话佐证。 邱夏咬咬牙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和这一周的无数次遭遇依旧一样,不挂电话但也不接,一如既往耐心又绅士,又多了点冷漠和疏离。保安瞥眼看他,让这个小孩不要站在挡车杆附近,邱夏迎着大叔审视的目光硬着头皮给沈问之打了个电话,把手机递给保安后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肥rou横生的脸上堆笑按下开关把人行匝道打开了。 沈问之在电话那头轻道,“我早上问过了,他今天在家。” 邱夏有点烦躁:“你没跟他说我要来吧?”得到沈问之的否认后才安心挂断。 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害怕贺澜安不愿见自己。 跟着导航走了快半小时才在偌大的别墅群找到贺澜安……和他妻子的那栋,邱夏摸摸鼻子,回忆起最开始认识男人的时候就听他讲过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当时还没怎么在意,这会儿站在大门外边了心里才开始打鼓。 他一点也不想看见贺澜安的老婆,即使只是法律意义上的也会让他产生危机感和深深的无力。 贺澜安那么好,对谁都很温柔绅士,再生气也会克制脾气寻找解决的方法,和这样的人结婚生活在同个屋檐下,怎么会不心动呢。 门铃按响瞬间他就赶忙垂下手,紧张地等待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给他开门,咔哒声响起是,邱夏就敏锐地捕捉到鼻息间的那丝甜味,特属女士的娇媚香气。 他愣住了,门开到一半就止住了,穿着真丝睡袍的女人撑着门框上下打量他,邱夏眼神都没来得及移开,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居家的打扮更是把他的心往酸水里泡。 何蓉本就高挑,即使穿着拖鞋也不比一个单薄的高中少年矮多少,倚着门框把开一半的缝隙堵得严严实实,根本不留一丝机会让邱夏窥见内里。 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线从里面传来,听得邱夏不禁打了个颤,他已经快一个月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了,害怕又渴望地矛盾祈求,每次开门前都期待进门见到灯亮,得到拥抱。 一屋漆黑,没有半点声音,不比眼前这间飘着香味,散着温暖灯光。 “是快递吗——”贺澜安的音量不高不低,恰好传进邱夏耳朵里。 何蓉咯咯地笑了几下,即使邱夏从心底里抵触这个女人,也要承认长得好看连做这样的动作也是娇贵美丽的。 她提高音量,拖长语调,“快递来了一个小东西,好像是你的,过来看看呢老公。” 邱夏的脸上血色尽失,被她那声“老公”叫得五脏六腑都绞痛,偏偏贺澜安仿佛像应了她的叫唤,迈步走了过来。 贺澜安倒没穿睡衣,深秋的季节也只是穿了件薄毛衣和宽松的运动裤。他不记得自己最近有在网上买什么东西,疑惑地想过去看看,何蓉还没侧开身体,他就瞥见了熟悉的头发。 人天生的发色其实差不了太多,但他能分辨邱夏和别人的不同,系在脑后的小髻上扎着他买的发绳。 何蓉看好戏一般退开点,左右瞧了几下,才慢道,“老公,品味下降了啊,买的小东西也不怎么样嘛。” 贺澜安皱起了眉头,比那个称呼更刺耳的是何蓉对邱夏的贬低,只是小孩沉浸在见到男人的茫然里,刚抬眼就看见贺澜安紧皱的眉头,心里的喜悦和热情瞬间被浇灭大半。 他不想看到我。刚刚对上何蓉的眼神都不想露怯的小孩,这会儿眼圈都红了。 何蓉挑眉随口道,“需要我给你们留点空间叙叙旧吗?” 贺澜安本来懒得管她待在哪,可是看见小孩苍白的脸色,心里叹口气,摆摆手,“麻烦你出去一会儿。” 何蓉裹了件大衣就出门了,从邱夏身边路过时,那股香气一直萦绕,缠到他换鞋进了门都还没缓过神。 贺澜安还像招待客人一样给他用纸杯倒了杯热水,礼貌到陌生,“抱歉,家里其他杯子都还没洗,先用这个喝吧。” “我不能用你的杯子吗。” 贺澜安闻言愣住了,但还是转了半圈把茶杯推了过去,依旧温和,“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邱夏一直盯着他看,想从熟悉的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神情,但全是滴水不漏的礼貌,陌生得让他发冷。 开口都尤为艰涩,“你不回家了吗…我是说我们那个家。” 贺澜安失神一秒,就宛如商业谈判一般,声调平稳地论述观点,“最近在忙本家的家族企业,那处房产去公司不太方便,特别是在距离上……” 还没说完,就被邱夏变了调的哽咽打断,“贺澜安,你不要我了吗?” “是你要带我走的,我说过我会跟着你无论到哪里……你不能把我带回家了,又把我扔在一边,你不能这样啊……” 泪早就蓄不住滚落下来,贺澜安叹着气给他抽了几张纸,习惯性地想给他擦擦又顿住收了回来。 “我没有不要你,也没想把你丢在一边。我依旧是你法律上的监护人,会给你提供住宿和一切物质上的需求,包括你未来的学习深造、工作创业,我都会给予你最大的帮助。” 他眯着眼想了一下,问道,“这个月生活费应该月初就打到你卡上了,没收到吗?我打个电话问问秘书,这个事情我是交给他办的。” 邱夏眼见着他掏出电话,失声得沙哑,“你以为我是害怕你不给我钱了,所以才又来找你吗?” 贺澜安没有说话,其实他那晚走掉后也想过很多,逃出迷雾森林的人才方觉原来出口简单,但他不想再和小孩过多讨论这个事。 他需要时刻谨记,他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和差了十几岁的小情人有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在天堑这边,小孩和那些天真未涉世的少年站在那边。所以他是时候该换个方式陪在小孩身边了,在输给自己的自大后,换一种关系吧,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陪他长大,再看着他离开自己的羽翼,奔向更广阔精彩的新世界。 贺澜安起身去书房拿出一小沓文件,看着对面沉默的小孩缓慢说道,“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既然你自己来找我,那我也应该尽到监护人的职责。” 邱夏听着他一口一个“责任”、“监护人”就想扑过去抱着他撕咬,把人推着倒在床上再质问哪个监护人会和自己小孩上床。 贺澜安把文件推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些学校,不过已经错过出国留学的十年级入学时间,现在有点晚了,语言班估计你跟进度也会很吃力……” 邱夏大怔,贺澜安是要把他推到国外去?上个月还会抱着他温柔地哄叫宝宝的人,现在坐在他对面替他分析这些学校的利弊。 “我不去。”邱夏把这些纸随手扔下桌。 贺澜安一张张捡起来,轻叹道,“艺术类去国外深造是非常有意义和价值的,而且这也是你的兴趣和梦想。我不希望你因为和我赌气而浪费自己的时间和才华,包括…在其他方面也是这样。” 邱夏一字一顿,目眦欲裂,用力吼道,“我不去!我就想一直待在你身边!贺澜安,你能不能和我好好地坐下来说清楚,你别总是把我当小孩,然后什么事都往心里憋,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跟不上他的步伐,何况贺澜安也不愿意等。 贺澜安神色依旧不变,只是低低地哄道,“听话。”但文件纸边被捏紧变形已经暴露了不平静的内心,“我们先讨论这件事。” 邱夏激动地站起身,扑向男人,四肢紧紧扒住贺澜安,眼泪蹭到他的胸口,抽泣弱弱求饶:“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的错....”嘴里胡乱地喃喃,贺澜安无可奈何地想把他拉起来,邱夏更死命抱住最后这根稻草,像从嗓眼里发出的哀鸣,“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故意试探你的底线,我不该自作聪明瞒着你,我不该的....爸爸原谅我好不好?” 他抬起哭湿的小脸去亲贺澜安的下巴,嘴唇都在颤抖,“我保证不会再犯了,真的...” 贺澜安垂眸看着小孩一下又一下亲啄他的下巴、喉结,好笑又悲凉。 “邱夏。”他突然直呼大名,把还在轻吻的小孩吓得不敢再动,“你觉得我很宽容吗?只对你而已。” 他捏住细白的后颈,手心脆弱的柔软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掐断,可是他舍不得这么对邱夏,但舍得至别人于死地。 贺澜安慢慢开口:“我的建议是先在国内念到高三,再从我给你挑选的学校里选,准备工作我都会给你整理安排。不过首先我会给你转个中学,在我看来目前这个学校的氛围和人际交往会影响到你的学习。” “所以.....”他摸向小孩的口袋,掏出手机递给他,“向我证明你的决心吧。” 邱夏满脸挂着泪痕,愣愣地盯着贺澜安没反应过来,可对方划到最近通话页面,看到沈问之的名字排在第一时意外地顿住,不过很快下滑到另一个人直接拨了过去。 “A晏龟”把小孩懵地砸醒。 “你说知道错了,那我给你机会改正。”贺澜安打开免提,嘟嘟声拉长成最后的鸣钟。 接通瞬间电话那头的少年语气轻快:“喂?邱邱,怎么啦?” 邱夏盯着屏幕上的名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贺澜安也不逼他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他。 安静几秒,晏归还以为他信号不好,重复了几遍邱夏才艰涩地应声。 晏归舒口气继续道:“小南门卖酱牛rou那个阿婆真的回来了!我周末路过的时候看见她就想着下次也要带你来吃,你不知道刚做出来好的有多好吃,我...” “我不去。”邱夏突然说道,对面被他生硬的拒绝搞得不知道接什么,不过很快就又恢复活力:“那我们去另外的地方玩好不好?” 邱夏盯着贺澜安平静的目光,还没干的泪痕上又淌下不断的泪珠,每个字都花尽身体所有力气才能说出口。 “不好。”邱夏早就发现自己手机上坠的那只小乌龟玩具不见了,这次他是真的再也没有小乌龟了。 晏归听出了他忍耐的哭腔,语气染上焦急:“发生什么事了?” “哥,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