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红灯区

    泰国的三月是夏天，正是旅游的旺季，这时候不管在哪里，出游同蒸桑拿似的，人都很多，闷热得很。

    夏原已经在普吉岛待了一个星期了。

    最近运势不太好，这不刚来的前几天便是被这里的食物给冲到了。他不喜甜，但这边的几乎所有食物都离不开甜和辣这个字眼。水果味儿，咖喱味儿，什么酱都是齁甜齁甜的，差点儿牙都没给甜掉。

    在光临了好几家餐厅后，夏原几乎是放弃挣扎。

    今儿又是沿着前些日子走了几块路段。抬头的时候，他路过一家亮着廉价彩色的灯光的店牌。

    这是普吉岛的红灯区一带区域，是一家酒吧。

    酒吧里，五彩斑斓的灯球在中央旋转着，伴着的士高的音乐震耳欲聋。形形色色的人群在嘈杂的音乐下转着圈摇曳起舞，混杂纷乱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烟酒的气息。

    此地的热闹堪比夏季的酷暑，而他绕过热带中心避开了热闹，坐到了酒吧的一个角落，颇为无聊地畅饮。

    夏原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酒液裹着零碎的灯光荡，手中的那杯酒便有香气四溢。饮了一口，味道却是平平。

    他皱着眉放下了酒杯，眼眸煽动地抬起，人们还是不停歇地舞蹈。眼跟着又扫了一圈，不远处的台梯上，人疯狂地唱着跳着，音符在空气中拉扯，像是吵架，耳边尽是喧闹的声音。

    如果不是因为他爸妈正在因为离婚的争议打官司，夏原也懒得找个借口到这来避难。其实这跟回城也没有什么区别。

    灯光挥到了脸上，被刺了眼。他顿时失了兴致，觉得索然无味。

    正然发着愣的时候，一个人靠着坐到了他的身边。夏原侧首望去，乍一眼差点没瞧出来眼前这个人是男是女。

    这个人长得很漂亮，即使是一位男士，用这样的词语形容也十分的贴切。他似一幅亚洲的面孔，但眉眼间又参杂着几丝异域风情，他那一头及颈的长发别到了脑后，剩了几缕碎发在额前和颈后飘动，笑起来像夏天一样火热。

    漂亮男人吊着英文开口：“　你好，朋友，你来自什么地方，是第一次来泰国旅游的吗？”

    夏原并不是很想理会，只是敷衍地回了一句“嗯”。

    那个人也不介意他的冷淡，继续道：“　怎么样，好玩吗？”

    夏原微蹙起了眉，介于初次见面的礼貌，他耸了耸肩：“　一般，但酒不错。”

    “　是吗？”　漂亮男人低头看了眼他手里的白兰地，叹道，“　还挺会点的嘛。”

    夏原应了声谢谢便没再出声了。

    这长得帅的男人脾气是不是都不太好。

    郁溪这么想着，然后对夏原上下打量了一番。亚洲人，立体的五官十分端正，是个帅哥，就是这双眼睛不那么讨人喜欢，冷得要死。

    他也不是没有吃过瘪，但这样冷淡的确实是第一个。他这一晚上都没什么客户，要不是阿南说这人坐这很久不知道去向，他才不要过来贴冷屁股。

    郁溪郁闷地瞥了一眼远处正在调酒的白衬衫，心里狠狠地记了一笔。

    他捋了捋头发，磨着牙后跟继续道：“　哎，虽然吧，这里肯定是比不上芭提雅的有劲儿，但也胜在景美，是不是？”

    或许这个男人见他可怜又敷衍了一句：“　嗯，可能吧。“

    郁溪见缝插针：“　有没有想过要跟团？”

    “　看我们旅团就很不错，价格实惠，导游性格很好，知识层面也广，团里都是同年龄段的人，保证让你的普吉岛之行马上丰富起来。”

    聊半天，原来是搞团推销的。

    夏原瞟了那人一眼，除了漂亮之外，也是没什么别的了。他有点不耐烦，随口哼了句中文：“　有病。”

    一瞬寂静，郁溪眨巴着眼睛望着他，用中文回答道：“　我也是中国人。”

    俩人面面相觑，夏原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疾首蹙额，拎着眼尾与他冷眼睨视。

    郁溪怏怏地咂了咂嘴，提前宣布拉客计划就此泡汤。但他嘴上还不死心：“　真的不考虑考虑吗，价钱可以再商量的嘛。”

    他扒着耳朵凑近了说：“　或者可以私了，你给我钱，我给你当一天的导游。”

    最近太多的烦心事让夏原颇有点发泄的意味，他腻烦地抬手钳住郁溪贴近的下巴，挡住了他继而探近的动作：“　缺钱？”

    郁溪耸肩，咧嘴一笑：“　谁会在乎钱多呢？”

    夏原瞩着他翕张的唇瓣，没应声。

    “　不过，人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些，比如那些看上去像软柿子的人就尽量别招惹，免得裤兜里少了些有的没的，那就不好了。”

    郁溪拍掉他的手，递过去一个黑色的钱包：“　是吧，夏老板？”

    夏原忽然定睛，他看着人手里的东西，手顺着裤兜伸进去，发现原本应该放在口袋里的东西不见了，变得空空如也。再抬眼的时候，只见那位异域美人俏皮地弯起嘴角。

    他是故意的。

    漂亮可能可以为非作歹，但有的人他瞎。

    夏原似冷笑地哼了几声，讥讽道：“　老练子啊。”

    “　一点小提醒罢了。”　郁溪不在意地扭了扭手腕，“　回聊吧，夏老板。”

    说完正准备扭头就走，不料男人拽住了他的手腕。

    “　干什么？”

    郁溪挣了几下都没挣开，劲力扯着他顿在原地，他略有虚心地回过头，在那双深邃的冷眸里，他难得看见了一丝鲜活的怒意。

    确实，随手从人家口袋里掏钱包不是好行为。郁溪抿了抿嘴，但谁让这男人对他这个态度的，不想就直说就好了，非要阴阳怪气的，听了闹心又生气。

    “　我没拿里面的钱。”

    但他还是有良心的，真的没拿一分钱。郁溪十分真诚，他选择实话实说以免对面一拳过来毁了容。

    殊不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不知不觉地软下来，让夏原原本想说出口的话断在了舌尖。

    虽然他刚才是准备去质问的，但对方忽然放轻的声音还有点委屈。他难得地噎住了，莫名觉得自己当了一番地头蛇。

    他有些讪讪：“　我没有这么说。”

    知道了，瞎的人一般都吃软不吃硬。

    确实是他理亏在先，任谁无缘无故被人骂了一句都不好受。夏原想着，静下来开口：“　先前是我的口气不好，向你道歉。”

    闻言，郁溪默然片刻。

    他暗自地在心里松了口气。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忽然良心发现跟他道了歉，但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接受了教训就会收敛的人，他总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现在，郁溪又骄矜地翘起眉：“　那你要不要跟我的团？”

    夏原默然：“　不了，不好意思。”

    郁溪也没再勉强：“　接受道歉，但我还要一点小补偿。”

    他抬颚：“　什么补偿。”

    “　请我一杯酒，不过分吧？”

    夏原看了他一眼：“　可以。”

    “　一杯龙舌兰，加冰块。”　郁溪喊了一声，冲着吧台里那个白衬衫抬了抬下巴，然后指着夏原，“　他付钱。”

    阿南闻声转头，只见美人笑意盈盈，掌心托着脸不停地向他勾着嘴角。他会意地拎着眸望向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男人。

    冷。

    这也是阿南看清这个男人的评价。剑眉显得他锋利，深邃的眸让人难以靠近。他没有收敛自身所带来的气场，任由冷漠的野蛮生长。

    夏原淡淡地开口：“　两杯，跟他一样。”

    阿南含着意味了半天：“　行，等着。”

    冰块砸下，晃酒的声音噔?噔?地响。郁溪撇头看着男人，问：“　怎么想着要来泰国旅游呢，夏老板？”

    “　不想面对一些麻烦事。”　夏原耸了耸肩，“　但…离得近一些。”

    “　哦。”

    郁溪眨了眨眼，了然对方不愿透露的实情。他移开了目光，就着阿南工作背影催着酒。郁溪又回过脑袋：“　我以为你们这种人都会选择去更远的地方。”

    只听身旁一声轻笑，他看着男人的侧脸被昏暗的光晕拢着，拳头抵在唇前，嘴角上扬，似是卸下伪装的笑意。

    “　笑什么？”　郁溪问。

    夏原摇了摇头，嘴角还遗留着方才的欢颜：“　没什么。”

    “　难道你不想吗？”

    夏原想了想：“　其实无所谓。”

    “　我就挺想的。”　郁溪嘁地撇了嘴，然后他撑着侧脸发起了呆，眼神发散地喃喃，“　我在这儿呆了好久。”

    “　是吗？”

    回应淡然，他侧了脸，恰好撞上了对方望过来的视线。四目短暂地相聚，夏原愣是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怔了好一会儿，刹那间的向往迅速地被压之眼底，郁溪而后撇开了脸。

    俩人都没有再开口，忽而冷下的对话充斥着各种音乐。

    半晌，他听见男人似乎缓下了凛冽，道了一句：“　会有机会的。”

    闻着台桌的滋啦声，两杯白金色的酒和一盘青柠檬推到了俩人的面前。旁边又有几个客人上门，阿南对他们道了声随意便走开了。

    龙舌兰本就是生长在美洲热带地区的植物，酿出来的酒更是烈，与这样燥热的气氛不谋而合。酒杯的边缘沾满了盐粒，金色的酒液在其中流动，甚至都能听见短暂升腾的气泡声。

    夏原垂帘睨了一眼，他端起酒，递了一杯给站在身旁的人。他道：“　赔你的。”

    语落，重返分秒前，刚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郁溪挽起嘴角，接过酒杯的时候，莫名觉得自己的手被挠了一下。

    “　谢了，夏老板。”

    夏原撑着侧脸戏谑道：“　用不着。“

    美人挑着眉莞尔：“　要的要的，今天是个误会，夏老板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快忘了吧。”

    “　导游确实挺会说话的。”

    “　那可不么？”　郁溪举着酒去碰了一下夏原的，“　来，干一杯。”

    他伸出舌头舔了嘴盐，迅速地扬起下颚饮了小口酒，无名指和中指夹起的青柠塞进嘴里嗦。

    夏原盯着那双红唇眼皮一跳。

    郁溪紧抿的嘴角渗漏的液体津津，他腆着舌尖捞了回去，“　不计较了啊？”

    “　好，不计较。“

    夏原低笑着回应，他举杯回碰，用同一种方式饮下这口龙舌兰。

    当盐粒融化在舌尖上的时候，冰透的烈酒横冲直撞地灌进喉咙。那一瞬，咸味与热辣的交集刺激着味蕾，柠檬的酸涩敲打着神经，却又很好地协调了烈酒的口感。

    猛灌下的酒水似乎发了酵，俩人的目光颤栗，失去了言语的对视在暗潮汹涌地交织，彼此之间的气氛涌起了一阵无法言喻的微妙。

    他们这样持续了很久，只闻隐约地连续三声的振动，手机的响声打破了僵局。

    郁溪低头，只是用手盖住裤兜，甚至都没掏出来看一眼。他清了清嗓子，冲着夏原笑道：“　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夏老板有缘再见。”

    夏原还没应声便看着人向自己摆了摆手，然后三两下便融进人群里。

    恍恍的背影游刃有余地穿梭。这一路上，周围的各种人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一看见他便勾肩搭背地碰杯。扎起的头发因为律动松了大半，几缕挂在耳后，凌乱地耷拉着。

    音乐涌到了高潮，酒吧里愈是狂欢地高呼起来。

    夏原搓了搓指腹，直到那个影儿最后化成一个点，他忽然被勾起了一丝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