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八
在邱成鸢出差的这段时间,穆承雨又接到了一件出勤任务,地点是在蜿国,於是他又再次搭乘飞机抵达了蜿国邦都梅城。 穆承雨原本的任务是协助蜿国环境保卫队(类似军队),进行反侦察系统的技术性指导,却突然接获紧急指令,通报说海湾沿线区,也就是上回发生火车事故的邻近区域,突然无预警得发生爆炸坍塌。 越及时抵达现场蒐证,对於反侦察系统的效能越有帮助,穆承雨即刻动身前往事发地点支援勘查。 不像上回火车脱轨事故如今依旧查不清楚,这次的爆炸经过热源追踪影像回溯,很快就查到了是人为事件,找着了相关重要证物,以及疑似肇事方的踪迹,後续则交由蜿国当局进行追击调查。 匪夷所思的是,这处地势陡峭的海湾,方圆几百公里都无人居住,几乎是纯粹的自然景观区,而这在蜿国也并不奇怪,蜿国孕育了许多特殊品种的保育类动物,国家强制设有自然保护园区,这些区域基本上是不允许任何人为入侵的。 而事实证明,爆炸发生的区域就是一座保育森林,森林中最知名的保育类动物,就是被昵称作「独角兽」的野鹿。 这种漂亮、神秘、孤僻又独立的物种,顿时从穆承雨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这族濒临绝种的精灵生物,是白先生在蜿国力挽狂澜将牠们从灭绝之中拯救出来。 穆承雨第一次见到独角兽,就是白先生带着他,在深林之中的小屋,用望眼镜发现的。 「好看吗?」白先生托着身高构不着望眼镜的穆承雨,将他垫在自己的大腿上,边问道:「就是这麽漂亮的生物,只要不好好呵护,他们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小承雨点点头,捧着望眼镜头目不转睛得瞧,糯糯道:「如果他们不要那麽好看,是不是就不用害怕消失了?」 白先生难得没有马上给予他回覆,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成因,或是结果,或是其实他内心早已经有了绝对的答案,只是不忍心太早告诉穆承雨。 白先生居高临下得看着穆承雨全然信任,毫无一丝保留的眼神,懵懂、无知,又充满依赖,他不禁松懈了唇角,紧绷的眉头也肆意了几分,他从这个男孩清澈的眼底,清晰得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倒影中的男人,他的眼神带着宽容以及怜悯,而这些温柔的背後是小时候的穆承雨绝对解读不来的情感,那是一种来自强者对於绝对劣势的弱者,所展现出来毫无顾忌的控制,以及硕果仅存的慈悲。 他告诉了小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因为他们长的如此美丽,让人总是舍不得赶尽杀绝,才因此存活到了现在。」 穆承雨踏进了森林保育区,转头一瞧,却发现没有任何人跟着他一起踩进来。 离他最近的一位当地的检警也满脸诧异,惊呼道:「这里是被列管为最高层级的生态保育区,没有许可是不得任意进入的,我们的调查权限还没申请下来,你是、怎麽走进去的?」 穆承雨这才依稀想起,之前戚莫好像有跟他提到蜿国的保育区管制,非常严格,为了防止发生破坏栖地、以及盗取资源的事件发生,在最高规格的保育区内甚至有建立一套完善的防盗系统,只要有人非经许可踏进边境,即会遭到释放麻醉气体,让人动弹不得。 也难怪警队其他人都站在边境外没有踏入,穆承雨却能够畅行无阻,让他不禁想到小时候他跟着白先生一起,有了这座森林保育区的通行许可,他现在当然已经记不得小时候曾经到过的地方,但会不会就是同一个地方? 这个想法转瞬就在他的心中发芽茁壮,会不会只要他走进去找到了小时候的步道,就能够顺利找到白先生以前带他来过的小木屋。 会不会只要他推开了小木屋的门,他就能再次看到能够了望野鹿动态的望远镜,是不是就能见到那个曾经抱着他,耐心教导他怎麽使用望远镜的男人。 或许、搞不好,他的梦想就成真了。 「穆技术官,你要去哪里?」检警在他身後呐喊:「未经许可进入保育区,是要遭到重罚的!快回来!」 穆承雨脚步不停,而是飞快得转过头,扬起一抹笑容道:「你看,我不是有经过许可了吗,我就先进去探探,你们马上就能进来了。」 踏入森林後,穆承雨马上拿出反侦察系统辨识周遭环境的构造,很快就找到了木屋。 然而困扰他的不是找不到木屋,而是找到了太多个木屋。 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蜿国的保育区,为了提供完善的保育资源,在保育区外围建立观察站实属寻常,穆承雨找到了几个,都是建立在较高处的木丛里,跟他记忆里的那个木屋都不吻合。 穆承雨原本也就是抱持着尝试看看的心态,尽管不尽人意也不气馁,而是返回靠近爆炸现场的区域,先进行资料蒐集,等待与其他人会合。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了一条细小的流水,从他的脚边流过。 森林里雾气浓重,而且山坡地起伏复杂,到处都是湿淋淋的水洼,照理说很难去注意到水流,但穆承雨就是观察到了,很清晰,很绵长,很有脉络,通往了森林里的某处。 穆承雨蹲下身,轻轻触碰了水流,涟漪滴答,竟像是一连串传递出去的音符,穆承雨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看,看到了一条由淡淡银光汇集而成的道路。 穆承雨很清醒也很明白,这是他最後一次机会了。 本国,燕京。 位在蜿国的突发爆炸,即刻得到了调查局高层的关注,沿海区域与錂金属脉息息相关,调查局不敢大意,立刻指派熟悉錂金属的探员前往现场介入调查。 戚莫收到通知的时候,正与几个好友聚在一起打球,柳玄的球技跟球品一样糟糕透顶,正摔着球杆闹少爷脾气,要戚莫上草皮地替他评评理,戚莫压根没有时间理会他,而是道:「林谦璿不是说今日这局白大少也会来,怎麽都几点了,还不见人影。」 柳玄不拐弯抹脚,扭头就扬声大喊林谦璿的大名,把人从一圈貌美的俱乐部球侍之中喊的抬起了头,就听柳玄问道:「白大少呢?哪尊大佛把他给缠住了?」 林少爷露出一张纯善的笑容,慢条斯理道:「他临时有事,要改期了,刚才收到讯息。」 戚莫却突然从椅子上坐正,严肃道:「是什麽事情?」 林谦璿微微挑眉,仍旧笑吟吟得答道:「他说他们家宠物园子坏了,他得去看看。」 「宠物园子?」柳玄满脸不愿理解,皱眉道:「这是什麽新颖的玩法?」 林谦璿噗的一声笑出来,抬手亮出了浮动屏幕上的讯息,无辜道:「他真的是这麽跟我说的,我想并不是什麽衍伸意义,他确实喜欢养一些小动物。」 戚莫浏览完了任务资讯以及完整名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起身告辞,柳玄当场傻眼,忙问道:「你去哪儿?你不是正休假吗?」 戚莫一本正经道:「我得去白杉城的宠物园子一趟,刻不容缓。」 回到蜿国保育区这里,森林的路如同穆承雨所料并不好走,高纬度氧气稀薄,穆承雨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开始有些气喘不匀的徵兆。 「呦呦——呦呦——」 穆承雨听到了周围传出了嘶哑又低沉的声响,他扶着一棵值得好几个人围抱的神木,稍作休息喘了口气,四周的呦呦声却没有停歇,穆承雨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也不再贸然往前走,而是挑了一块乾净的大石头坐了下来。 他闭上了眼,倾听绿意盎然的树林吹奏的小曲,享受着自由的风抚摸着他的脸颊,无尽温柔。 不论任何时间,任何季节,任何物种,或是任何人曾经踏足过此地,时光荏苒,季节更替,物种消亡,故人告别,穆承雨都能感受到源源不绝的善意,一股永恒不灭的力量。 一花一木,皆能传递这股善良的力量,生死的消长更无须执着,闭上眼睛的时候,穆承雨甚至能听懂这些野鹿们此起彼落的呼喊,只要他能够感知到来自大自然给与他的温暖与善意,即便rou体消亡腐朽,也没有任何一句秘密,是他无法传递下去的。 一团湿热的吐息,将穆承雨从宁静的思绪中唤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一颗银白色的头,两只精灵般的耳朵,耳鬓下是闪闪发光的鬃毛,鼻头中间则是一小截刚萌芽的角,是一只幼年独角兽,就在离他不到两个鼻头的距离。 「嗨。」 穆承雨微笑着伸出手,停在独角兽的鼻侧,并不主动触碰牠,小独角兽呼哼两下鼻息,试探性得用短短的鹿角去撞穆承雨的手,最後才小心翼翼得用鼻头埋进穆承雨的手心摩娑,甚至伸出粉色的舌头,舔舐穆承雨柔软的掌心。 幼鹿的背後,肯定会有强壮的雄鹿在附近守护,穆承雨听见鹿蹄踏在石块上的声响,回过头,就看到一只体型硕大的成年独角兽耸立在他的背後,轻轻刨着前蹄,连续低沉的腹鸣,叫唤小鹿回到牠的身边。 穆承雨看着独角兽父子情深的画面,幼鹿摩擦的父亲的脖颈,而雄鹿垂下头耐性得整理小鹿凌乱的鬃毛,视线逐渐越来越模糊,眼眶的热意像洪水一般溃堤,他摀着胸口左侧,彷佛疼,又彷佛空着。 「你受伤了吗?」 熟悉又低沉的声音,像是拨开了梦境般的迷雾。 穆承雨刹那间几乎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不是幻听,直到他又听到了一遍,男人熟悉的嗓音,低沉而充满威严道:「承雨,你有受伤吗?」 这声音……难道他的梦想,真的要成真了吗……? 即便可能又会失望,穆承雨也要拚了命的抹去满脸狼狈的泪水,这一刹那,他空洞的胸腔又找回了忐忑的心跳,这世间所有最尖锐又疼痛的情绪宛如化作绵绵细雨,浇洒在他的身体周围,洗净了他的旁徨无助,将他保护了起来。 穆承雨延伸着逐渐明朗的视线,看到雄鹿的背後,疾步走来一个男人的身影,直到他看到男人在他面前蹲下来,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穆承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哪里疼,你告诉我?」男人的声音像是定心的寺钟,使人忘却漂泊的孤独。 穆承雨的视线再次模糊了起来,他不断抹着温热更替的泪水,伤心又开心得哭着,他道出了那个让他愁肠难舍,夜思成寐的男人的名字。 「白先生。」 男人扶住他虚软的肩膀,听见他说的话时,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後打横将他抱起,走进了森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