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七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休养，穆承雨的身体明显有了起色，然而邱成鸢不允许他接触任何工作，他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清闲了起来，就沉潜在画画或是种花这类静心养性的活动上。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赤九狼在国外置换关节的手术施行的非常成功，而且复健状况良好，原本预计要花一、两年的疗程，看样子是能够提前拉紧进度。

    穆承雨跟九狼视讯的时候，还不敢把他之前休克晕厥的事情告诉九狼，没想到赤九狼只不过看了他一眼，就问他是不是身体又出状况了。

    穆承雨都还来不及找出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只能赶紧灰头土脸得跟九狼解释病况，再乖乖领受了一整个下午九狼式苦口婆心的训导。

    「我知道的，九狼。」穆承雨揉了揉眉心，在九狼皱眉还想说什麽话之前抢先道：「要不然，我去看你吧，反正我现在也是失业的状态。」

    「你不要胡闹，起码再给我静养半年以上。」赤九狼摇了摇头，最终叹气道：「我这边也顶多再半年左右，应该就能够恢复如常，我马上就回去了。」

    穆承雨不敢有任何异议，又对赤九狼道：「我询问过邱大人了，如果这次顺利的话，或许我能够从技术官的职位除役，身体健康的因素算是很合理的除役条件，如果成功的话，我就能够回你的公司工作了，就只剩下等你回国了。」

    「你怎麽还老是想着要工作，你不要忽悠我，好好告诉我，你未来打算怎麽治疗自己的身体？」

    穆承雨从不瞒赤九狼，也瞒不过，如实道：「那博士跟我解释过病况好几次了，他说我的体内长期缺乏某一种激素，会逐渐导致我的细胞无法转译出一些基础代谢会需要的蛋白，进而产生出各种不同的临床症状。

    「但困难的地方就在於，我无法靠外界去摄取我所缺乏的激素，目前那博士有调配出一套能够帮助我的药疗，走一步算一步。」

    见九狼脸色不豫，穆承雨又赶紧再澄清一次：「上次真的是我情绪太过激动，一瞬间身体完全无法负荷，真的，下不为例了。」

    「就是为了白杉城，你到底还要折磨自己几次。」一贯寡言的赤九狼终是忍不住说下重话：「他是Alpha，身体强壮到能够单挑野熊或是野狼，退一步说，他就是真的受伤了，你需要自责什麽？让他多吃点苦头，对你来说根本不是什麽不好的事！」

    穆承雨竟完全无法反驳他说的每个字，他讷讷道：「我知道了，就是他、我下意识就……九狼，我明白你是为我好，这样，下次白杉城再不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我、我就……」

    「你就不要慌张，该怎麽办怎麽办，打电话、请人来救，就像你对待其他任何人一样。小雨，你的身体健康比他的还要重要，这不是显而易见根本不需要提醒的事情，我却要反覆一直告诉你。」

    「……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赤九狼沉声道：「我也有错，也是突然因为大意受伤，而让你担心消耗，再遇到任何一点突发装况，都可能造成你健康的负担，果然发生了。」

    赤九狼知道，自己当时重伤命危的时候，小雨肯定是伤心得撕心裂肺，在他没有意识的时候，全然不顾得害怕哭泣，赤九狼自己受伤了不觉得难受，反而是得知穆承雨为了自己难过得身心俱创，才真正让他感受到无以言喻的痛苦。

    「我答应你会好好恢复健康，然後尽快回到你的身边，你不在我的身边，我……没办法放心。」赤九狼平静却沉痛道：「一天都没有办法安心。」

    「嗯，我等你回来。」穆承雨朝他漾出了笑容：「你可不要再骂我了。」

    邱大人回到燕京之後就一直很忙碌，他本来就公务繁忙，只不过特别拨冗了半个月的时间陪他到南郡度假，回归岗位後就恢复原本早出晚归的模式，有时候无法按时回家的时候，他也会用视屏跟穆承雨说说话。

    在得知穆承雨痊癒之後，裴纷冥非常有诚意得亲自来到燕京一趟，并带上了陈癸一家人的慰问。

    他跟穆承雨相约在燕京学府里的图书馆咖啡厅，裴纷冥提早了两个小时抵达，外头白雪霭霭，衬托室内的温暖，宛如套上了一件有着咖啡纯香的绒毛衣。

    他掐着时间往窗外一看，就看到穆承雨穿着一件锡色的风衣外套，脖颈围了一整圈羊毛围巾，没有打伞，应该是离下车不久，浅褐色的发丝并没有沾上多少霜雪，走路的姿势非常从容，踩在雪地上的脚印浅的几乎看不见。

    「裴少，许久不见。」穆承雨伸手跟裴纷冥一握，裴纷冥立刻站了起来，替穆承雨拉开对坐的椅子。

    他的身材十分高大，足足高了穆承雨一个头不止，外貌承袭了北方人的经典，棱角分明，又带着一种剽悍的野性，板起脸来就有种凶神恶煞的调调，然而裴纷冥却是个举手投足都是风度的标准绅士，虽然在言语措辞上比较随意，但却能让穆承雨感受到非常真心的体贴跟礼遇。

    裴纷冥已经用萤幕面板替穆承雨点了热茶，这是他在北邦作客的时候，最常点的一种饮料，穆承雨笑着啜了一口，充满谢意道：「劳烦裴少特别来这里探望我，在北邦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实在是不知道要怎麽还回去，非常不好意思。」

    「我们这算什麽麻烦，你的身体健康无碍比什麽都重要。」裴纷冥神色如常道：「想来邱大人府上什麽稀罕玩意儿没有，我和陈家送什麽补品或是礼物过去，都显得多此一举，我只得亲自来看看你，伯恩娜夫人特别请我带到问候，还有雪燕，他非常记挂你。」

    穆承雨感到窝心：「不嫌弃的话，下次雪燕要是有空闲可以离开绵城几天，我就带他出去玩一玩。」

    「我会把你的话带到，他肯定会非常开心，你昏过去那几天他非常的担心，每天都会关心你的病况一次。」

    裴纷冥从外套夹层里拿出一个白色的木盒，推到了穆承雨面前。

    穆承雨在他的示意之下打了开来，里头装的是在纪念舞会上穆承雨手持的玉骨扇，晶莹无瑕的玉骨架，延展出一幅缎底丝绣的冰晶莲花图，玲珑无暇，世间仅有。

    「伯恩娜夫人交代我一定要归还到你的手上，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都可以带在身边，希望这份礼物，你会喜欢。」

    在北邦作客的日子里，伯恩娜夫人虽然外表冷淡，又不让人亲近，但实际上对穆承雨的起居都十分照顾，还特地指派雪燕过来陪伴他，穆承雨十分感激，小心翼翼得将玉骨扇收了下来。

    「真是腆颜，裴少请我帮忙的事情，我没有办法达成，甚至一点作用都没有，不知道有没有什麽是我能够补偿的。」

    「怎麽会一点作用也没有，要是没有收获的话，我怎麽可能会轻易得请你来北邦一趟。」

    裴纷冥浅浅一笑，耐人寻味道：「我接下来说的话，请你一定要牢记在心，这得说到一百多年以前，还是帝国旧制时期。」

    穆承雨怔了一下，表示洗耳恭听。

    「不晓得你对帝国遭到推翻，改朝换代到邦联宪治有多少的了解。」裴纷冥不疾不徐道：「我先说说翡氏政权，我们这一代的人，以及更早之前的人，对这个姓氏既有的印象，就是皇族—尊贵，光芒，与生俱来统治权。

    「他们纯血，聪明，只与厉害又优质的家族结合，精粹出无可匹敌的基因密码。」他道：「当然，帝国统治的制度底下，也是有参议院，军事院，联合共享治权。其实并不是被污名化的家族政治，或是独裁政治。」

    「这我还真是没有特别研究过。」穆承雨略感诧异道。

    裴纷冥循循善诱道：「然而你有没有很好奇，翡氏是如何变成世袭皇族的，难道就因为这个家族底下的成员都长得特别貌美吗？」

    「在更早以前，正夏帝国统一之前，在本国这个区域，是施行联合议会的政体，翡氏就是当时非常有影响力的一个实权家族。

    「而在帝国逐渐成形之时，这几个实权家族聚在一起成立了长老内阁，因为他们最有威望，能够协调国家内部的大小事务，最开始原本有五个家族作为核心成员，而後慢慢变成以翡氏为主的一个资政单位，最终才转为世袭帝国制度。」

    穆承雨道：「按照你的说法，帝国制度并不独裁，如今现代化的社会，也不会容许极端主义的政体来引导国家。然而，正夏帝国也安然统治了许久，为什麽最後还是被推翻了，有什麽不可抗力的原因吗？」

    裴纷冥解答道：「资料上是怎麽说的，绝对的权力，绝对的腐败。但我觉得这句话对翡氏家族本身而言是有偏颇，他们有挥霍不尽的权力与钱财，还能往哪个方面腐败？

    「真正腐败的，是那些倚仗皇权的家族。」

    裴纷冥道：「翡氏也是出过许多厉害的帝王，他们有各自独特的魅力，也解决了不少当时的问题。

    「尤其是Omega君主，最出名的一位苏晴君，即位就跻身全民偶像，所有Alpha从军入伍的唯一目标，就是亲眼见到帝王阅兵，据说他的Alpha伴侣从来都不敢正面出现在公众媒体之下，还是蝉联了全民公敌的宝座直到苏晴君退位。」

    「居然有这种事情？」

    裴纷冥笑了笑，又道「皇族最後还是逐渐向军部靠拢，才会导致後续的集权以及衰败。

    「有一些家族擅权拥兵，他们与翡氏联姻，占据朝野重要的官位，参议院逐渐形同虚设，更偏激的派系甚至改变了政体运作的规则，试图拉下翡氏取而代之。」

    「直到後来以李氏家族为首，提倡了护王运动，才勉强将翡氏政权稳固下来。」裴纷冥进而解释道：「虽说现在北邦以陈裴两大家族作为代表，但在帝国时期，北邦最具有势力的家族其实姓李，陈裴两家加起来都无法相提并论。护王运动之後，表面上因为李氏家族的缘故巩固了皇权，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你应该也听出了端倪。」

    穆承雨赞同道：「李氏护住皇权，但相对应的，皇族等於依附於李家，变成李氏专权。」

    裴纷冥肯定道：「其实李氏也出了几个有能力的政治家，治国手段也都成效有彰，然而权力过度倾斜於一处，终将迎来颠覆。每一场战争，都有点燃它的导火线，而这场翡氏末日之战，它的导火线……」

    裴纷冥将桌上那个用来包装玉骨扇的盒子盖了起来，在他的引导之下，穆承雨才注意到盒子的卡榫上，嵌入了一枚透明的玻璃球装饰品，裴纷冥轻松得将玻璃球取了下来，放到了穆承雨摊开的手心上。

    连结上一段对话，穆承雨都要以为这颗透明的玻璃球，是什麽毁灭世界级的核弹武器，他仔细审查，才发现玻璃球并非完全是透明的，里面貌似流转了银白色的光泽，穆承雨刹那间只觉得眼熟。

    裴纷冥二话不说就将玻璃球转了开来，穆承雨吃惊之余，只见球内银白色闪亮的物体瞬间跟随地心引力流到了穆承雨的手上，当穆承雨以为要流出指缝之时，银白色的液体已经凝结成了块状，光泽也转为黯淡。

    「这是……」穆承雨脑筋转得飞快：「錂金属？」

    「没错。」裴纷冥肯定道：「最纯粹的錂金属，净化困难，而且难以储存，在一般的情况之下，錂金属是几乎不可能以液态的方式呈现。所以传闻中在暖雪宫里的那座银色瀑布，是錂金属以液态模式呈现，对现在的人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

    「那在不一般的情况呢？」

    裴纷冥稍微倾身，拉近了谈话的距离以及隐私：「我给你的这颗玻璃球，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历代翡氏的皇储，只要有继承权的人，都会有一颗这样的球随身携带，它有个名称，叫作锁心圆。」